24 小溪邊
尊貴無比的少爺為何在沐浴的時候嗆水差點一命嗚呼?
是木桶太大還是熱水太燙,這成了容莊裏下人們不敢議論的一件懸事。
為什麽不敢議論。
因為只要提起這件事有關的一個字眼兒,少爺就會生氣。
嚴重到将那下人直接發賣了出去。
從此,這事就成了宋辛的逆鱗,下人們更是跟這件事沒發生似的,一切都風平浪靜如常。
甚至,也沒敢将這事兒告知遠在京城的宋府,以免被問責。
宋辛想起這事兒,也容易老臉一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竟然敢用這麽副殘破不堪的身體在沐浴的時候練習憋氣,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不過幸好,他以後不會做這樣的啥事了。
阿芙是個聰明的,她問過一回發覺少爺的臉色不太好,并且親眼見宋辛發賣了一個下人之後,就再也沒提起過沐浴事件的一個字。
照常聽課,做功課,然後在宋辛那兒蹭吃蹭喝。
她原本還覺得少爺醒過來之後似乎有些不一樣,心裏頭有些擔心又有些毛毛的。
不過漸漸的習慣之後,她就發覺少爺是變了。
少爺變得對她更好了!
以往少爺只是心情好的時候,會吩咐廚房備些她愛吃的菜式。
可是現在,少爺直接将他的一日三餐都換成了她愛吃的。
每日他仍舊只吃幾口,剩下的全給她。
阿芙撿了這樣的大便宜,可開心壞了。
每日都能多吃一碗飯,個頭竟然蹭蹭蹭地長了不少,今年新歲裁的衣裳,如今袖子穿着都短了一些,眼見着又要換新衣裳了。
王婆子倒不心疼衣裳錢,反而高興,說阿芙七歲就開始長個兒了,以後定是又高挑又漂亮的,完全不愁嫁。
阿芙聽不懂王婆子嘟嘟囔囔念叨着什麽,只知道婆婆高興,她也高興,便跟着一塊兒傻笑。
不過阿芙這樣長身體,王婆子又舍不得讓她穿粗布麻衣裳磨壞了這一身雞蛋白似的皮膚,便想了一個法子。
正好前段時日少爺出了事,身邊人手确實不夠,所以王婆子便給阿芙在莊子裏上了名冊,徹徹底底成了少爺的貼身丫鬟。
阿芙的住處也從西苑正式搬到了宋辛住的寧院裏頭,依舊有自個兒的一間小屋子。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有名有份之後,阿芙也有了自個兒的那份月錢。
雖然她還小,但是當少爺的貼身丫鬟本就是十分有頭臉的一件事兒,錢也不少,只比管事的王婆子少上一兩成。
且用什麽布料裁什麽衣裳都只要少爺點過頭便可以支使銀錢去裁制,省心又省錢,王婆子又高興了許多日,逢人便誇阿芙是個機靈會來事兒的,得了少爺的喜歡,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阿芙是她一把手養出來的,主家喜歡,她面上也沾光。
阿芙搬去了寧院以後,一切照舊。
只是不能日日都見到婆婆了,還有些怪想她的。
不過好處便是她省了從西苑到寧院來回奔波的功夫,每日可以睡得晚一些再起了。
也不用天剛擦黑就往西苑趕,可以在少爺身邊多待會兒,多得幾口點心和糖吃。
晚上的時候,阿芙便在宋辛的書房裏和他一塊做功課。
不過阿芙覺得奇怪。
明明是少爺不準她回房裏,要拉着她一塊做功課,但每回她挑燈夜讀的時候,少爺都趴在桌上睡得極香。
既然如此,為什麽少爺不回房裏睡呢?
軟軟的床榻不比硬硬的桌案躺着舒服麽?
不過少爺嘛。
在阿芙心裏是厲害又神秘的人。
她覺得自個兒猜不透少爺的想法,那也是很正常的。
......
這日。
又是白晝熱烈蟬鳴起伏的午後。
這段時辰匡先生都不在書房,而是午休去了。
也給宋辛和阿芙放了一個時辰的假,讓他們各自歇息,養足精神下午再聽課。
但阿芙是勤奮不肯偷懶的,她知道自個兒在讀書一途上并無天賦,所以先生上午教的課,她都要趁還熱乎着,全部背下來,免得忘了。
這叫“笨鳥先飛”,也是阿芙從書上學來的詞。
阿芙每日吃過午飯,便來書房繼續讀書。
宋辛還笑她這股精神頭,像是要考女狀元似的。
笑歸笑,但宋辛也每日都不去房裏午休,非要來書房趴在阿芙身邊睡。
他說,有阿芙在他耳邊念書,他能睡得更香一些。
阿芙沒想到自個兒讀書于少爺還有這樣的妙用,于是更來勁兒了。
每日午後讀書都十分認真,聲音明亮清澈,在寧院裏和蟬鳴鳥啼聲一同此起彼伏着,竟意外的相融美妙。
不過今日學的這一篇,有些晦暗難懂。
阿芙通讀了兩三遍,還是生澀,唇齒打絆,有些讀不下去。
宋辛枕着臂彎,眼皮微擡,狹長的眼尾微微挑起,瞥着阿芙鬓角因過分用力念書而起的汗漬,亮晶晶的,蹙起眉心淡聲道:“阿芙,你若是熱了便歇一會兒,我讓阿薇給你打扇。”
又不真去考個女狀元,這般用功作甚?
阿芙抿起唇角,笑得眉眼彎彎,眸子裏滿是細碎的光,“少爺,阿芙不用的,你快睡吧,這樣子少爺就能睡得香一些。”
原來是為了讓他好睡。
宋辛默了默,擡手揉了一下阿芙的腦袋頂。
這小傻子,還真以為她讀書能讓他睡得更香,所以才讀得這麽大聲。
真傻。
不過也是真可愛。
“行,你繼續讀吧,不過小聲些,我耳朵痛。”
“少爺,你怎麽了?”阿芙一聽宋辛身體有恙,立刻放下書本,緊張兮兮地湊過來,恨不得将小臉都鑽進他耳朵裏看個究竟似的。
靠得太近,她的呼吸全噴到了他耳朵裏,癢得很。
還帶了一股桂花的香氣,她中午剛吃了幾塊桂花糕,馥郁香甜。
宋辛半眯着眼,享受着阿芙的噓寒問暖。
這種時候,最有意思了。
不過好景不長,宋辛剛享受了幾句,就聽到外頭有人在喚阿芙。
“阿芙,你小鄭哥哥回來哩!喊你去小溪邊泅水哩!”
宋辛看到阿芙的眼睛明顯亮了亮,她直起身子,勾起唇角,滿眼都是璀璨的興奮。
“少爺,小鄭哥哥來了!正好還能歇息大半個時辰,我先去泅水玩!”
宋辛原本還享受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桌案上擺着的書,拉住阿芙快要飛揚起來的裙擺,“阿芙,這一篇你還沒有背下來。”
“噢,對噢。”阿芙反應過來,一拍腦袋。
宋辛彎起唇角,以為她不去了。
誰料她笑嘻嘻地将那卷書塞到袖子裏,“我帶去小溪邊,一邊泅水一邊背!”
宋辛:......你還挺有能耐。
宋辛到底是沒抓住這只翩跹的蝴蝶,阿芙揚着小臉提着裙擺跑走了。
背影活蹦亂跳,生動而美好。
而宋辛,只能坐在椅子上,目送她遠去。
再多動彈幾下,他便氣喘如牛,随時都有生命消逝的危機。
留得住阿芙的人,卻留不住阿芙的心。
他想跟着一塊去,卻力不從心,奈何奈何。
宋辛終于意識到,他和阿芙之間的鴻溝。
是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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