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小襪子

這世界上少了列岘一個人,地球仍在轉動,時間依舊繼續前進,早晨接着晚霞又亮起一片黎明曙光。韓冶森無法插手山見集團內部安置,為了讓列媽和列安心處理事宜,他接下為列岘辦理告別式的一切事宜。

他抱着裏歐進出醫院,最後在列爸前為他默哀,身旁的小裏歐不懂死亡,只覺得眼前的耶耶冷得發白,他笨拙的脫下一只襪子放在耶耶的被子底下,沒多久後,一旁的叔叔就把大鐵櫃蓋上玻璃蓋,按下一顆綠色的鈕。

裏歐再次被韓冶森抱起,他看着玻璃蓋下的耶耶睡得很沈,一旁還有像霧一樣的冰霧,他問咿咿那是什麽,咿咿說那些冷霧可以保護耶耶一陣子。

「耶耶睡着了?」

「嗯。睡了。」

「哪時候會醒?」

韓冶森胸口一窒,眼眶發熱:「耶耶需要休息。」

「奶奶說耶耶變成星星。」

韓冶森摸摸他的頭,一時間哽咽,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他還想着那天下午列爸還為他整理儀容,讓他好好照顧自己,心頭一揪又是一陣鼻酸。心情沈重地辦理列岘的後事,一天下來,裏歐陪着他東奔西跑,最後累癱在他懷裏,他摸上他的小腿肚,發現少了只襪子。

「又脫去哪兒?」昨天也是。

無奈地抱裏歐回家,心裏還想自己怎麽能連裏歐掉了只襪子都不知道。他心裏想他一個外人都傷心得亂了頭緒,列媽和列還得處理山見內部的接交,那心理壓力該會是多大,胡思亂想中走回家,開門後,見了列獨自窩在客廳角落。

「處理完了?」

列肇旭點頭,躺在地毯上,臉上有着憔悴的小胡渣,韓冶森将裏歐帶回房間後,擰的熱毛巾又拿了刮胡刀,坐在他身側,不發一語地靜靜地為他刮胡子。

「我媽還真堅強。」

韓冶森嗯了一聲,仔細地為他将刮除的小胡渣抹去。

那天清晨,列媽哽咽地說列爸是笑着走,走得很安心,還讓他們別哭,這是列爸自己選的時間。列媽說列爸那天晚上和褚家兄弟聚了整晚,過後又像是有預感自己會走似地攥着她手,笑說着列和他成了一個家庭,他們也有裏歐這個小孫子,現在的他要走也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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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我爸的遺囑,在股東大會上和那群股東談判。」

韓冶森沒有打斷列的話,他聽着列說列爸早就将遺囑立好,不管到時自己要不要山見,列爸都打定主意讓他成為最大董事。

「韓。」

「嗯。」

列肇旭閉上眼,攥着他的手。他還是不敢置信。前幾天還好好的,他更沒漏看父親在電梯裏瞪他一眼後,沒好氣的笑容,卻有更多的包容和寵溺,心裏還想着爸就是偏心,特別喜歡韓,只要是韓,他都能接受。

「太突然。」

他說他覺得父親太固執,太任性,現在要死,也是由着自己,從不問問其他人答不答應。

「我……我我……我以為……」

他聲音哽咽,深吐了口氣。

「還有時間。」

他翻個身環抱住韓冶森的腰,将臉埋在他懷裏,忍着低泣哽咽的身體微微發顫。

韓冶森聽了難過,看着列逞強地忍着傷心,彎身抱着他。他忽然覺得自己把擁有這兩個字想得太膚淺。

「我們…… 」眼眶轉淚,哭得一抽一抽地說:「我們都少了一個疼我們的人。」

他和列爸沒有血緣。

沒有列的話,基本上不會聯系,可是在他自以為孤單的每一幕回憶裏,列爸曾給自己許多第一次的溫暖和關懷。

列肇旭勾臂摟上他,他也是頑固,也是任性,逞強地吞下哽咽,看着比自己還難過的韓,他反而笑他傻,還勸他父親走得很安詳。

「那是我爸。你搶什麽。」聽着韓罵自己小氣,他張開雙臂狠狠地将他揉進自己懷抱。

兩個人像傻子一樣,一個哭一個笑得難看,抱着又是一次心疼難過。韓冶森哭得眼睛紅腫,輪着列肇旭拿着熱毛巾為他敷上,不再談論傷心的回憶,聊着往後列媽的日子和山見的未來。

「我媽他打算接下董事。」

「列媽?她應該可以。」

「你知道?」

韓冶森嗯了一聲,說他們兩老的愛情故事,自己沒少聽過。列媽,本名鄭千甯,原本只是山見公司裏的業務助理,有次拉了一筆千萬訂單,卻被業務主管搶走,她一個不服鬧上公司主管,可偏偏被自己的主管發現,接着被惡整,在她快待不下去時,是列爸拉她一把,兩人陷入愛河,未婚先有,生下列。

「是這事嗎?」又說了句浪漫的總裁愛情故事。

列肇旭輕笑說了差不多,又說:「山見在三十多年前遇上建案舞弊案,吃上官司,是我媽為山見打贏。」

他看着韓冶森眯眯眼裏藏不住驚訝硬是睜開眼,而後哇了一聲,再次被他的模樣逗笑,嘴角挂上莞爾微笑。

「她是個律師,卻願意跟我爸一輩子。」

韓冶森緩緩坐起身和列并肩,心想列媽接下董事,這是為了列鋪路,因為,列如果唐突接下山見集團,股東、董事會一定會鬧翻天,甚至會聯合起來,買足股份後,将他們列家趕出山見,鸠占鵲巢。

「山見,是列家的!」慷慨激昂地喊了一聲。

列肇旭一頓,也跟着喊一聲。他摟過韓,仰頭微笑。

「我爸……就是喜歡你這點。」

總是比列家人,還要像列家人,比列家人,還要喜歡列家人。

他這個小列子都這麽覺得,更何況是那個固執的大列子。

***

列肇旭從公司趕到醫院,不習慣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他選擇在大廳等待列媽和韓冶森的到來。今天他沒和他們一起處理告別式場地事宜,乖乖地上班,當個山見集團業務部裏的小業務,一切從基層做起。他獨自坐在長椅上雙手交握,架在膝蓋上,低着頭發愣,臉色看起來憔悴。

「你打算愣到我并購山見?」

列肇旭一頓,擡頭看着褚鵬一步步走向自己,還拿了份餐食給他,說是韓冶森讓他買來。他見褚鵬随意靠上椅背後拿出他那一條要價一百二十五元美金的手帕,在他面前晃了晃。

「平常我這手帕只給女人,今天借你。」挑眉告訴他,讓他盡情地哭。

列肇旭單手拍下,卻收在手裏,還說了聲謝了。

「你真敢拿!」

「我現在是小業務,薪資不高,能拿就拿。」

褚鵬笑了一聲,瞄他一眼。老實說,哄情人他是一流,可要他安慰朋友,那是一整個難。

「你不用特別說什麽。」

褚鵬一頓,看向列肇旭,卻見他同時也瞄了自己一眼。

「明天,要麻煩你。」

褚鵬又是一愣,嗯了一聲,他答應列為他掌控告別式典禮。

「待會兒去冰櫃室?」

列肇旭嗯了聲。

褚鵬嘆了口氣,握上咖啡杯:「列伯雖然常罵我半吊子,可會罵我,讓我上進些的長輩,好像也只有他。」

幾天前接到通知時,他也是一怔,還覺得老天不公平,總是讓那些有責任守護家庭的人先上天堂。

列肇旭停頓了下後又咬了一大口,緩慢地嚼咬。

「都忘了你還常來我家搭夥。」随口說了一句。

褚鵬喝了口咖啡,沒有回應。那些小時候的回憶太模糊,也太令人感傷,父母不在家的自己,打着去列家玩的名義,留宿搭夥。他喜歡列家,父母雖然嚴謹,卻看得出對孩子的全心全意,對自己也像對孩子一樣,他真的很喜歡,只是到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開始抗拒去他們家。

「我媽念着你,有空陪陪她去。」

褚鵬勾起嘴角輕笑。他想起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是列子的弟弟忌日那天。那天,列伯低聲勸着列媽別哭,說了他們還有列子,還說常去的自己也能代替那臭小子陪陪他們。他叛逆地不想當誰的替代品,他想要一份屬於自己的溫暖。

「沒問題。陪女人我最會。」應得乾脆。

那天之後列伯也發現自己的疏遠,去年他和列伯在飯店會場碰着時,列伯還對自己說抱歉,但他就是想念弟弟也心疼自己。

列肇旭喂喂兩聲:「那是我媽。」

褚鵬拿了咖啡給他:「知道!知道!」

原本。

那些溫柔和溫暖,他留不住也不屬於自己。

可要說留不住、不屬於自己,現在回過頭看,才發現那段回憶的溫柔和溫暖,還是留着。

列肇旭喝了一口,咳了一聲:「有肉桂!」

褚鵬喝了口自己的咖啡,故作抱歉樣,直說拿錯了,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勾攬他。列肇旭白了他一眼後,一口氣喝掉咖啡,嘴角微彎。

「褚鵬。」

「一杯咖啡而已。你不會真跟我計較!」

「不是。」

「那幹嘛?」

「我媽念着的是你,不是我弟。」起身離開。

不是小時候吵架後被硬性規定你說一句對不起,我回一句沒關系和好,然後因為貪玩,忘了吵架的本意。長大後的吵架,往往說不出對不起,連句沒關系也說不出口,更不會因為貪玩,矯情地說出對不起沒關系後忘了為什麽吵架。

褚鵬呆愣了一會兒才跟上腳步,他雙手插在褲袋裏,努努發酸的鼻子,咳了一聲掩飾眼熱的哽咽。

「我知道。羅唆。」

***

地下室的貴賓室裏冰櫃間是一間獨立白色小房間,四周擺着白色百合,圍繞半座冰櫃。冰櫃裏的列岘頸下多了一道開胸刀疤,身體裏的器官,多數被摘除捐贈,一旁的醫生連同護理人員一字排開感謝,其中詹捷拿了袋用夾鏈袋裝起來的東西,讓家屬們确認。

小裏歐又在一旁脫襪子,他跳跳跳想看耶耶一眼,也想把襪子給他。他轉了一圈,看見那綠色按鈕,小短指按下就想打開冰櫃。他這麽一按,冰櫃哔哔兩聲,玻璃蓋緩緩地打開,一陣冰霧散出,他冷得打了個激靈,回神正想搬上一旁椅子,将襪子拿給耶耶時,小身子被扳正。

「不可以頑皮!」

裏歐擰起小眉頭,小手拎着襪子,看着韓冶森嚴肅的臉,他委屈扁嘴。

「你答應過我,要乖乖的。」

裏歐嗚哇地一聲,轉向冰櫃喊耶耶,讨救兵。

其他人一聽,都是一愣,列媽更是紅着眼眶抱起他。

「裏歐,找耶耶?找耶耶做什麽?」

裏歐嗚哇哇地大哭,舉起手上的小襪子,抽了個大哭嗝。

「耶耶冰冰,裏歐給他小襪子!」說完又趴在列媽上大哭。

列媽心疼的哄着,可是這哭聲更惹她難過,半腿軟地坐在一旁椅子上,列肇旭順手扶上她後,抱上裏歐。

韓冶森聽了一怔,看着一旁詹捷手上那一袋小襪子,心再次揪緊。他抱過裏歐,直說對不起,裏歐更覺得委屈,不留情地大哭,小手緊緊摟着他。

列肇旭用手帕擦擦他的臉說:「耶耶很喜歡你的小襪子,你再送他?」

裏歐睫毛上挂着眼淚,點點頭,他伸出短手讓列肇旭抱着自己,笨拙地将襪子放在列岘被白色紗布蓋着的手上。

「耶耶,記得穿。」邊打哭嗝邊喊了一聲。

「耶耶出門都會穿襪子,你幫了他一個大忙。」列肇旭忍着鼻酸說了一句。

小裏歐看起來似懂非懂,又探頭看了列岘一眼。

「耶耶要出去很久嗎?」眨眼時眼淚又挂了幾珠在下巴。

「嗯。很久。」

「他襪子夠嗎?」

褚鵬在最外側,看了也聽了,跟着眼紅。小孩子哪懂什麽生死,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心裏有幾分懊悔,竟然還和列伯計較什麽專屬不專屬的溫暖。

他看着列子抱着裏歐讓他原諒韓,就見裏歐再次委屈抽泣,卻伸出短手緊緊抱着韓。

這種矯情的和好,也就列子做得出來。

跟列伯,一個樣。

***

*把配角寫死,南佬這是邊哭邊寫這篇,想把遺憾寫出來,卻又不想直接寫出遺憾兩字。不知道小讀者們是否也能感受到南佬想說的遺憾。以上 我的老天兒呀,哭花南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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