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煉鼎之中, 邱鶴蜷縮在熊熊火焰之中,手心緊緊握着未出鞘的佩劍,那是他拜入師門那年, 胧月仙尊帶他去劍冢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來了, 那時他年紀還不大,對很多事都挺懵懂,十分依賴這個好看又清冷的仙尊。

不過那些孩童時的情感,早因兢兢業業在玄真派求存這些年而消磨殆盡。

煉鼎外出來一身輕響, 緊接着鼎內的火焰散去, 鼎蓋被打開一條縫隙,有光透了進來,邱鶴擡頭看去, 見一輪清幽的月亮懸挂中空。縫隙再次被推開了些,一位黑衣少年伸手過來,喊道:“我拉你出來。”

邱鶴愣愣地并沒動彈。

那位少年遲疑了一瞬後, 收回手對身後道:“仙尊, 他似乎受了極重的傷。”

聽聞這個稱呼,邱鶴雙目失神,忍不住瑟縮了下,聽見鼎內響起清冷依舊的聲音道:“鶴兒,別對自己太狠了, 若是還能走, 你便自行回宗門去吧。”

邱鶴自知躲不過去,忍着燒傷衣衫褴褛地從鼎內出來,見胧月仙尊懷裏抱着阿九,卻不見大師兄所在,他自知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低頭怯懦地道:“師尊去哪?”

胧月仙尊閉了下眼,緊皺的眉宇似是再承受不了打擊,對他道:“你回去吧,歲歲受了傷,只有魔域有辦法救治他,我去魔域一趟。”

邱鶴看了眼紅衣少年,對胧月仙尊口中稱呼“歲歲”沒有半分驚訝,見胧月仙尊走得極快,終是忍不住問:“大師兄呢?”

胧月仙尊身形一頓,沒有再回複他,眨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邱鶴脫力裏靠在鼎上,洛水上去扶了一把,道:“邱師弟,進去休息會兒吧,我給你療傷。”

“不用。”邱鶴搖了搖頭,揮開他的手往大門外走,正打開道觀的大門,便見一位面紗覆面的曼妙女子靠在樹幹上出神,似乎等了許久,見他出來,掩去眸中愁思嫣然一笑。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麽粘糊糊的東西正舔舐着宋祁的臉,他費力睜開眼,便見一張血盆大嘴籠罩在他身上,流下的涎液潤濕了他的衣服,還吐着杏子正舔着他的臉。

宋祁惡心得頭皮發麻,一個翻身從巨嘴中逃出,一時沒心思計較自己的處境,而是撩起袖子擦臉,然而擦完後才發現他的衣袖也滿是涎液。

身後傳來一聲低笑,低沉撩人的嗓音魅惑般道:“醒了?”

宋祁轉頭看去,視線躍過暗紅地毯,再往上看,臺階之上的高座中坐着一位華衣金冠的妖魅青年,青年周身散發着與身俱來的尊貴,唇畔一縷輕極的淡笑,看似心情不錯,坐于高臺上俯視宋祁,挑眉道:“你求我一聲,或許我能考慮替你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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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這才從被巨蛇舔舐的驚悚中抽離,頓覺渾身鈍痛,如被重錘砸過一般,身上也是細細密密的傷口,那蛇涎居然有止血的功效,大部分傷被蛇涎敷上,毒素都被清理了。

那條巨蛇低頭看着宋祁,豎瞳比十個他都大,實在讓人有些發慫。

白韶懶懶地擡了擡手,道:“小烏,回來,你吓着他了。”

巨蛇有些不滿,但還是縮回了身子,往白韶身邊爬了過去。

“謝謝。”宋祁這才将懸着的心落回實處,扶着牆試着站起身,失敗幾次後索性就坐在地上,擡眸看向正好整以暇打量着他的白韶,道:“我師尊和......他們出去了嗎?”

“第一句話問的就是旁人,你可真傷人心啊。”白韶往後靠在軟墊裏,慢悠悠道:“他們自是走了,比你更沒心呢,頭也沒回,別想着他們會回來找你了。”

宋祁垂下眼簾,道:“他們不回頭才是對的。”

師尊和......阿九受的傷只會比他更重,就連胡溝都能要命,更別說回蟲窟找他了。

宋祁并不怨他們。

白韶起身下了臺階,行過暗紅地毯走到宋祁身邊,蹲下身擡起他的下巴,啧了聲:“既然他們不要你,從此以後便跟着我吧,我為妖王,你便是妖後,我許你金山銀山做聘,如何?”

“不如何。”宋祁拂開他的手,道:“你怎麽在這裏?”

“這是妖的地盤,我在這有什麽奇怪的麽?”白韶勾了下嘴角,聲音藐視萬物般道:“這天底下,但凡是個妖,都統歸我管,你來我家做客,還問我怎麽在這裏?”

宋祁愕然了瞬,總覺得白韶跟在煉獄秘境時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了,但具體又說不上哪裏不一樣,大抵是眉間少了些妖魅之氣,多了些陰翳的王者氣概。

仿佛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而且看着宋祁時眼中的欲望更盛,不遮不掩,讓人慌得很。

宋祁移開視線,打量周圍,雖然被一番布置過,但看得出并不像久居的地方,實在很是懷疑這裏是白韶的“家”,不過他并沒去問,因為很快白韶便彎腰勾着他的腿将他抱了起來,突然懸空讓宋祁吓了一跳,連忙抓住他的手臂,道:“你幹嘛!”

“難道你還想在這坐一輩子不成?”

白韶抱着他往裏走,一路上的侍女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行至卧房,白韶将他放在床上,立刻由侍女端着幹淨的衣物和藥品進來,放在案幾上又匆匆帶上門離開。

白韶從托盤裏衆多件衣服中挑出一件扔給宋祁,道:“池子在後面,我抱你過去?”

“不用了,謝謝。”宋祁接過衣服,撐着身體剛落地,身體一軟就往下栽了去,兩條腿跟面條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白韶瞬移過來抱住宋祁,不容分說地抱着他往屏風後的水池裏走去,将宋祁放在池子裏後,抱拳站在一旁,一副打算就杵這的樣子。

宋祁衣服脫到一半,見他還沒走,揪着衣服面紅耳赤道:“你能出去嗎?”

白韶笑了聲,道:“你身上我哪還沒見過?”

宋祁愣了下:“你說什麽?!”

白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後,轉身走了。

但宋祁還是因為那句話而神不守舍,匆匆洗了個澡,周身的池水都被他身上流的血暈紅了,傷口沾了水實在痛得很,煎熬得洗幹淨後穿衣時,又是十分糾結。

白韶給他的這件衣服未免太輕薄了,透得跟沒穿似的,宋祁又看了眼自己粘糊糊的那身衣物,想翻儲物戒,才發現儲物戒不知什麽時候被白韶順走了。

宋祁還是沒穿白韶給他的衣服,撿起自己的衣服在水池裏洗了洗,用靈力烘幹後還能穿。

就是感官上有些不太舒服而已。

白韶進去接宋祁時見他并沒換衣,也沒說什麽,抱着他坐在桌前,道:“都是你還吃的,嘗嘗嗎?”

宋祁看了眼桌上精致的點心,雖說他對美食一向并不挑嘴,但也沒看出這幾樣有什麽特別。不過見白韶期待地看着他,只好撚了塊吃着,心思飄到了千裏外,不知師尊和阿九怎麽樣了。

他想起阿九叫他的那聲師兄,聯系之前諸多線索,宋祁就算不想往那方面想都難,或許正如神秘人所說,他被降智了吧,不然那麽明顯的線索,為什麽他之前一直沒有猜疑。

他發現他一點也不了解阿九,或者是說歲歲,以前的自己在他面前,恐怕跟個傻子似的吧。

宋祁心痛得抽搐,嘴裏的糕點跟沒味道似的,如同吞吃着海綿。白韶皺着眉敲了敲桌,冷聲道:“坐在我身邊還想着別的人?是太久沒吃教訓了麽。”

宋祁放下糕點,嘆氣道:“你放我走吧,我還有很多事得去做。”

“休想!你當我這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白韶臉色陰沉下來,侵身靠近宋祁死死盯着他道:“你若是不想再當我的爐鼎,這次換我用真心待你,我們好好過。”

宋祁以為他說的是煉獄秘境的事,便道:“我有喜歡的人了,雖然現在出了點意外,但一時應該還接受不了你,謝謝你救我,但也僅此而已。”

白韶眯了下眼,惡聲惡氣道:“你非得逼我用不正當的方式來逼迫你麽?”

“......”宋祁一時不知該怎麽跟這人溝通,只能默默塞了口吃的,眼睛飄向四周。

正此時,門外傳來輕響打破尴尬,白韶不耐煩地道:“進來!”

一位長着大耳朵,皮膚爬滿斑紋的男子推門進來,躬身道:“殿下,妖族都清理了,可以撤離這邊,登基大典已為您準備妥當,現在應該稱呼您為妖王了。”

本是一件喜事,但白韶卻面沉似水,看起來很是陰郁,那男子将身體一低再低,才聽得頭頂的狐王道:“下去吧。”

宋祁詫異地看着白韶,道:“恭喜啊,如願登上那個位置了。”

“登上妖王之位不過板上釘釘的事,有什麽好喜的。”白韶定定地看着宋祁道:“現在我已經有比這更讓我上心的事了。”

宋祁勸解道:“這天底下适合你的人海了去,你何必吊死在我身上呢,況且我心裏已經有人了,再住不下旁人。”

就阿九一人就把他翻來覆去地騙,雖說這顆心還依然□□地蹦蹦跳跳,但宋祁不覺得自己還能再承受更多的傷害了。

心髒那麽脆弱,不好好保護,本就不長的壽命只會雪上加霜。

白韶見他說得認真,不由重視了起來,冷聲質問:“你居然敢喜歡上旁人,說!是誰?”

宋祁含糊道:“不太認識,但一見就喜歡上了,甚至連人家的真名都不知道。”

白韶好笑起來:“這你就喜歡了?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沒看出來你膽子還挺大。”

“是啊。”宋祁悠悠嘆了口氣:“也就大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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