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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胧月一番解釋, 才明白,原來他一直沒有相信師祖的說辭,并且對這件事頗有疑慮, 這次來并不是要段承的命, 而是想問個清楚。

因為池家的事,師門裏已經有許多師兄弟們離開了宗門,段承更是直接從弟子名單中除了名,唯獨只剩前段時間出去執行任務的胧月一直被蒙在骨裏, 聽到的全是另一種聲音。

玄真派的人都在說段承與魔道勾結叛逆宗門, 并且有他僞造宗主印席卷走禁書的證據,胧月長期聽着那些話,心底也開始生了動搖, 接着這次出來,想要得個真相。

宋祁愧疚道:“剛剛誤會你了。”

胧月問道:“你剛剛叫我師父?”

宋祁一時語塞,阿九接過話頭道:“既然你們說清了, 接下來打算如何?”

“我帶師兄離開這裏, 去一個玄真派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胧月握緊手中劍,下定很大的決心:“我不可能聽師父的話除掉師兄。”

段承道:“可你也會被師父逐出師門的,你從小就跟着他,你們的感情比其他弟子深太多,胧月, 你不必為了我跟師父鬧翻。”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師兄你先聽我說,接了任務前來捉拿你的人很快就會趕到,我已備了馬車在城外,你先跟我離開這裏再說。”

“段郎......”一道清悅好聽的女音從帷幕後響起,接着一名面色蒼白的素衣女子抱着熟睡中的嬰兒從中走出, 她道:“我自覺已時日無多,跟着你一同也只怕是拖累你,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安心待在一塊地方,不想再奔波了。”

段承目露痛色:“芹兒,你怎可說這些說,也罷,我們便留在這裏,管他誰來,不逃了!”

段承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哪怕拼盡全力想要去推翻池家,最後也沒觸動池家半分毫毛,反而落得聲名狼藉,害得妻兒随自己一起奔波。

妖芹道:“不段郎,你帶着孩子走,就當我求你了,他才剛出生,他得活下來。”

宋祁目光移向女子懷中的嬰兒,襁褓裏的嬰兒只露出很小的一張臉,白嫩嫩的,還或許是因為母親懷他是太過虛弱,而導致這麽小個孩子也很瘦弱,輕得跟被重量似的。妖芹将孩子推到段承懷裏,目露哀求:“你們一定要活下來。”

段承搖頭道:“你曾說過,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就當,我說得是廢話吧。”妖芹捂着嘴劇烈地咳了幾聲,錦帕上染了觸目驚心的鮮紅,段承瞪大眼,不敢置信道:“怎地這般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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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芹擦幹淨嘴角的血絲,哪怕已經連站立的力氣也無,舉止依舊優雅,她道:“段郎對不起,我瞞了你,我原本以為能假裝無憂無慮陪你們再多走一段時日,如今看來是不能了。”

“為什麽,為什麽......”

宋祁不忍再看,移開目光正巧撞進阿九眼中,阿九朝他彎了彎眼,用唇形道:“過去已發生的事,也不能改變,看開點師兄。”

宋祁點了點頭,聽見胧月很無情地打斷道:“師兄,快走吧,玄真派的人不會為難師嫂,當務之急是你趕緊脫身,之後還會有相見的機會。”

“真的會有嗎?”

妖芹點了點頭,道:“會的,我會好好吃藥,争取将病治好,但跟着你走的話,我這身體恐怕會吃不消,所以段郎,你先帶着孩子安頓好,再來接我行嗎?”

段承很明白除了這樣沒有別的法子,無論是他留下來還是芹兒跟着他走,總有一方會為這個幼稚的決定而犧牲,懷裏的孩子似乎感覺到離別,嗷嗷大哭了起來,胧月将那孩子接過,舉止青澀無措地抱着,率先出去了:“我到外面等你,抓緊時間。”

宋祁跟阿九也一同出去,留下空間給這對夫妻訴說衷腸。

甬道中,小孩無論怎麽哄也停止不了哭泣,胧月學着曾看見過凡人母親抱兒子的模樣晃了晃,效果并不大。

宋祁捏了捏小孩的臉,說道:“這會你先哭個夠,路上可千萬別哭了。”

胧月嘆道:“這麽小的孩子,離了母親,能養活嗎?”

“能,可以喂羊奶。”在宋祁記憶中,師父就是給邱鶴喂的羊奶,那時候還在太華山上養了好幾頭母羊,宋祁白天修仙,晚上回來放羊。

胧月逗了逗哭鬧不止的孩子,素來沒多少情緒的眼中多了絲悲傷:“幼子何辜。”

這時二冬回來了,錘着跑得酸疼的腿,道:“大人,安排好了,幾個丫鬟都是啞巴,挺可靠的,還專門弄了個跟丐幫兄弟們有點交情的醫師時不時來看一眼,還有別的吩咐嗎?”

“去把馬車開過來。”

“是。”

等了許久,也沒見段承出來,胧月正想進去找時,段承才從裏面走出,眼中布滿紅血絲,如果不是還有個孩子,段承恐怕真不會選擇離開。

馬車一路往北,北方有個不屬于五國中的蠻夷國,蠻夷國的人都修巫術,修真界素來少有踏足,只有那裏或許才能避開玄真派的耳目。

不過一夜時間,玄真派的人就追了上來,馬蹄聲在身後窮追不舍,宋祁撩起窗簾往後看了看,收回頭道:“跟了三十幾人,都是執法堂的人。”

執法堂不屬于玄真派的普通弟子,不以內門、外門所區分,他們都是從內門弟子中挑選,入執法堂等于直接歸從與宗主,只聽宗主的命令。

胧月直直地看着宋祁,道:“你對我玄真派似乎很了解?”

“呃,都是從書裏聽說的。”宋祁轉移話題道:“後面的人要處理掉嗎?”

胧月搖了搖頭:“他們都是宗門裏的高手,動起手必定會有死傷。”

宋祁如果想知道當年的真相,他們就不能出手改變這裏的事,也就是說,當年只有段承和胧月兩人,其中一人還要照看着孩子,如此面對三十多名大乘期的追殺。

該發生的事總會發生,馬車走了兩日兩夜,就算拉車的是靈馬,也吃不消這樣的壓迫,教程跟着慢了下來,而前方岔路口突然冒出另一夥人,攔截了他們的去路。

無數利箭射來,一只射中馬腹,馬兒長嘶一聲停了下來,竹林間簌簌下起了小雨,身着水藍色宗服的殺手手握彎刀包抄住被迫停下的馬車。

二冬揮劍劈開襲至身前的利箭,說道:“大人,你們先走,我留下來斷後!”

那一刻宋祁從二冬身上看到身為魔道死士的毅力,哪怕面對的是五六十名高手,也決不退縮半步,以主人為先的思想被深深刻在他們腦子裏。

宋祁知道,他跟阿九出手,就永遠也找不到當年的真相了,或許邱鶴會永遠活在對師父的誤解中,會永遠被仇恨控制。

他握緊手裏的劍,一時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冷眼旁觀,還是深入局中?這就是破陣的方法嗎?

阿九将他拉出劍鞘的劍慢慢推了回去,道:“師兄,無論你幫不幫,真正的結局都已經改變不了了。”

宋祁站在雨中,心境激湧,這個選擇何嘗不是一次又一次在試探他,穿書而來他就已經無法冷眼旁觀了,原來他無論怎麽選,最後都逃不了冥冥中那只撥弄乾坤的巨手。

“師兄,靜心凝氣。”阿九輕點他幾處穴道,宋祁才恍然感覺到自己剛剛的情緒很不對勁,這是他第一次心境不穩。

二冬替他們掃開襲來的利箭,玄真派的人将劍放完,直接持刀圍襲而來,胧月拼盡全力将段承護在馬車裏,吼道:“大師兄你快走,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走啊!”

段承咬緊了牙,将孩子放在馬車的暗箱裏,拔出劍道:“我不想再逃了,胧月,要是我死了,麻煩你幫我帶着鶴兒,稚子無辜,這件事希望不要再牽扯到下一輩身上了。”

“大師兄!”

段承如同一座堅硬的大山,密不透風地守在馬車前,與玄真派的殺手戰到最後一秒,最後一人倒下時,他已身中數箭,卻沒一支箭射在他身後的馬車上。

宋祁最後忍不住出了手,但是對方人手太多,段承的死亡似乎是件命中注定的事,任他們怎麽挽救,也無能為力。

段承撐着劍單膝跪在地上,對一身潑血趕過來的師弟道:“拜托你了,胧月。”

此後,再沒生息。

雨水越下越大,将地面的血跡沖洗進泥地裏,将空氣中的血腥慢慢清掃,雨水落在胧月身上,橫縱交叉地淌過他的臉,一股小水流從他纖長的睫毛流下,像是破堤的洪流。

胧月抱着孩子再回到城中時,發現地下室裏的妖芹也已沒了呼吸,丫鬟們跪在地上掩面無聲哭泣,醫師直呼:“老頭子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宋祁問道:“她什麽時候走的?”

醫師回道:“兩天前的巳時走的,毫無預兆的就走了,因為不知如何安葬,一直拖到了今天。”

兩天前的巳時,正是段承走的時辰。

胧月沉默地處理完段承和妖芹的後事,買了塊清淨的地将他們葬在了一處,仔仔細細将他們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想了想,又重新将碑上的字磨平了。

宋祁問道:“你之後是什麽打算?”

胧月抱着懷中剛哭完才睡着的孩子,輕嘆道:“池家必須鏟除,我不能走師兄的老路,必須坐上宗主的位置,才有能力平這不平之事。”

阿九冷淡道:“這樣你就必須得對你師父說,是你殺的段承,他才會放心你。”

“無非一個名聲而已。”胧月将聲音放低,避免将孩子吵醒,說道:“鶴兒遲早會長大,我總不能跟他說,你母親是生你時落了命根死的,也不能說你父親是為護你身中數箭而死,比起我來當這個惡人,總要讓他好受一些。”

宋祁心底抽痛道:“可是他會恨你。”

胧月風淡雲輕地笑了笑:“恨着一個強大的人,更能促使他成長。”

“各位,天高海闊,後會有期。”

拜別胧月後,宋祁望着好不容易晴朗的藍天,道:“真相有時候,未免太殘忍了。”

比起知道當年的真相,似乎傳聞中的那些說法,反而能讓人好受一些。

阿九拉住宋祁的手,道:“回去吧,別讓這件事再錯下去了。”

二冬跟在他們身後,見到他們握在一起的手,眉毛喜得都跳了起來。

一陣風過,山間的竹林簌簌飄落許多翠綠的竹葉,輕輕蓋在剛立的新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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