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凱撒的表情罕見地有些呆滞,他看清了自己在的房間,一個規規矩矩的長方體,深灰色的牆壁和地面都十分柔軟,防止被關的人自殺,天花板上均勻排布着十六個光源,非常亮,讓人幾乎無法入睡。
看着那光,凱撒定了定神,回答了林以太的問題,“我當然想。”
“那你願意為他做出犧牲嗎?”林以太說。
凱撒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他很快就想到了林以太到底想讓他做什麽。
“你需要我做什麽?”凱撒擡頭看他,“我會努力配合的。”
“非常簡單。”林以太說:“承認你主導并挑起整個計劃,承認你挾持了林克和城河,如果你答應,我會告訴你剩下的細節。”
“什麽——什麽計劃?”凱撒皺着眉頭。
“修複所有共生體,颠覆人類統治。”林以太又笑了一下,考量地看他,“嗯?”
凱撒想都沒想,就舔舔嘴唇道:“我可以說,但是林克不會同意的——我不是說我不答應你,我當然答應,但他不是那種會一言不發地聽我撒謊的人,你是他哥,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如果他不能和我統一口徑,那我們只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這很簡單。”林以太說:“讓他相信你确實曾經想過這麽做,證據和細節我會負責提供,騙過林克并不難,林克是一個心中有大愛的的人,他的大愛就是維持秩序,他愛你,但是也愛別人,他不會容忍你把秩序打亂的,所以只要你讓他相信,那他就會閉嘴。”
凱撒又聽到了風吹麥浪的聲音,他明白林以太到底要讓他幹什麽。
林以太想讓他毀滅他和林克之間的愛。
“我——我答應你。”凱撒說完了,想說點兒不那麽沉重的話題,“實不相瞞,我确實有過那種沖動,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可以理解……好了,既然你答應。”他低頭看了看時間,“明天晚上十二點我會再來找你。”
“等等!”凱撒叫住他,忍不住道:“非要這樣嗎?我們不能從杜坦下手嗎?”
“你以為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嗎?既然我都知道,難道他們不知道?”林以太指了指天花板,“扳倒杜坦,不是一本日記就能做到的事情,你想的過于簡單了,政治不是單純地論對錯,況且你和聖子手上有一百多條人命,不是把杜坦的罪行公之于衆就能毀滅的。”
“可是你不是……”凱撒想問他不是自由軍的人嗎?為什麽不借此機會聯合能聯合的力量呢?
林以太伸手揉了揉眉心,語氣疲憊,但是并沒有不耐煩,“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沒關系,這裏可以放心說話,監聽設備已經被切換到別的線路了,林克和你說過了吧,我們并不是純粹的誰的人,現在挑起戰争嗎?與其說是戰争,不如說是沒有意義的犧牲,日記……如果不是有那本日記,你以為杜坦會留你們活到現在?會給我這個機會商量怎麽保住林克?”
凱撒明白了。
杜坦被日記牽制,暫時不敢妄加行動,但是必須有人來做出解釋,做出事件被解決的證明,要犧牲,要獻祭。
就是他了。
“我知道了。”凱撒直視着天花板上的燈光,眼前出現了耀眼的白斑,這白斑在他的腦海裏跳來跳去,跳進他脆弱的神經裏,跳進他堅硬的骨骼裏,炸開,灼傷他,纏繞他,将它溶解,将他浸泡。
讓他不複存在。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有自己的意識的?”
“00019将我重啓的時候。”
“你是什麽時候決定開始執行計劃的?”
“有自己的意識的時候。”
“為什麽?”
“因為人類是我們的敵人。”
“你的計劃是?”
“最開始我計劃在三區的中心自爆,七月十六日,下午三點,三區的軍人被派去驅散游行的人,如果成功預計傷亡人數大概在三千到五千,軍人和平民都有,我預計那時候自己已經被修複好,但沒想到我那時候被送去檢測,錯過了機會。”
“你是從哪裏聽到游行的消息?”
“我當時可以随時連內網,我的保密級別很高。”
“後來的計劃是?”
“拉攏林克和城河。”
“原因?”
“他們相對友善。”
“更具體的?”
“挑起隊內争端,制造沖突,散播輿論,尋找同盟。”
“撲滿是怎麽回事?”
凱撒張了張嘴,看着眼前的林以太。
林以太的背挺得很直,在這個狹窄的房間內與他相對而坐,看凱撒停下來,林以太有些不解,“嗯?”
“撲滿這件事,可以說實話嗎?城河也看見了。”
“可以。”林以太說:“城河是不會有機會上軍事法庭的,但如果連這件事也說謊的話就太明顯也太刻意了,我們只需要篡改一些小的細節。”
“可是——”
“沒有可是。”
凱撒沉默片刻,眼裏的遲疑褪去了,他平靜地說:“我想在隊內制造争端,借機殺了撲滿,目的是離間林克和其他人,但沒想到撲滿主動提供了理由。如果他不這麽做,我會篡改小蒼蘭的記憶,讓他堅信撲滿想傷害他,再聯合小蒼蘭一起殺了他。”
“怎麽篡改?”
“侵入他的記憶模塊,修改數據,小蒼蘭很信任我,淪陷區溫度過低,我提出幫他檢修恒溫模塊,他會對我開放權限。”
“技術上這有可行性嗎?”
“有。”
“那一百多個死去的士兵?”
“是我殺的。”
“理由?”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
“沒有直接的理由,他們當時沒有主動攻擊我,根本的理由是,我憎恨人類,當時林克一意孤行希望離隊,我覺得他沒有利用價值,又覺得自己的計劃被破壞,這只是一時沖動的報複行為。”
“之後你們又幹了什麽?”
“逃亡。”
“更具體的?”
“在淪陷區逃亡,沒做什麽具體的事情……只是逃亡。林克聽信了我的一面之詞,認為我是可以被信賴的夥伴。”
他說完了,自己都覺得可笑。
“你覺得這聽起來有哪怕一點點的可信度嗎?這能騙過誰呢?林克會相信嗎?”凱撒依靠在牆上,兩只手無力地垂下來。
“人是非常容易被說服的。”林以太說:“這世上沒有不能被騙過的人,人的記憶本來就是可以像數據一樣被随便篡改,在186年前,一隊進行水文測量的考察船自稱在海面上發現兩座孤島,但是事後他們按照沿路返回時發現那裏根本沒有什麽小島,線路沒有出錯,陀螺儀也沒有出錯,這是一場暗示下的集體幻覺,集體尚能産生幻覺,個人的記憶又怎麽能保證百分之百真實,更何況是直覺?”
他說完,抱着肩膀想了會兒,對凱撒說:“只需要增加幾個小的細節,确保真實就可以,這個由我負責,下一個問題,你希望怎麽利用林克呢?”
“獲取他的信任,和他一起聯合獨立軍的力量,回到三區的研發中心,奪取動力源,修複所有共生體,搶奪裝備。”
“如果林克對你不信任,你準備怎麽辦呢?”
“他會信任我的。”凱撒薄薄的眼皮眨了眨,幾乎要被頭頂的光穿透,變成兩片暗紅的膜,“我和他産生了愛情。”
“愛情。”林以太放緩聲音,“你确定這是愛情嗎?”
“我努力讓他以為是愛情,可以嗎?”凱撒說:“用情感操縱他,就像是篡改小蒼蘭的數據一樣。”
林以太臉上一直挂着的平和表情消失了,他眼裏僅存的一點和善與溫情也消失了。
“你把這稱作是愛情嗎?”他低下頭,拿探究的目光去看凱撒,“這是現存于世的最惡毒的騙局,最肮髒的謊言,最無恥的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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