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五分鐘過去了,房老爺子捏着岑衛東的手腕,還是沒說話,藥房裏的氣氛有些沉悶。
“怎麽樣?老爺子,你……盡管實話實說,我承受得住。”岑衛東的聲音有些幹澀,俊朗的臉上帶着幾分認命般的頹喪。
房老爺子收回了手,無聲地嘆了口氣。不怕沒希望,就怕這種給你一點希望,然後瞬間又将希望打碎,更何況是三番兩次出現這種狀況,便是心裏再堅強的人,如此連番受挫也會受不了,更對病人的恢複不利。
“咳,你的脈象沒有明顯的變化。不過你也別灰心,到底有些變化,這總比一直沒變化強,有變化說明你的傷還有得治,年輕人,慢慢來,不要着急。”房老爺子委婉地說。
岑衛東便明白了,從脈象上來看他的傷勢并沒有好轉,也許今天的感覺也只是他的錯覺,或者像上次那樣,昙花一現,過一會兒,傷勢又恢複了。
說不沮喪是騙人。岑衛東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說:“謝謝老爺子,我知道了,我不會放棄的。”
房老爺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什麽。這個年輕人心裏什麽都明白,不用他勸慰。再說,這時候旁人說什麽都沒用,只能他自己想通。
“今天不針灸也不換藥吧?那我回去了。”岑衛東站了起來。他現在心裏很亂,只想一個人靜靜。
房老爺子點頭:“隔一天過來讓我把一次脈,藥暫時不換,身體要是有什麽異常,再過來找我。”
“好的,麻煩老爺子了。”岑衛東轉身出了房老爺子家。
但這會兒,他并不想回四奶奶家,也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出了四隊,他幹脆提步上了山,漫無目的在山腳下亂轉。
這會兒,孩子上學,大人上工,山間一片寧靜,入目皆是蒼翠的綠色,星星點點的野花點綴在碧綠中,但再漂亮岑衛東也沒心情欣賞。
走到半山腰,入目是一片草地,上方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樹,樹枝如蓋,遮住了半個山坡。岑衛東尋了一處幹淨的地方躺下,雙手折疊,枕在腦後,望着天上的藍天白雲發呆。
忽然,天空中傳來一聲長嘯。
岑衛東耷拉着的眼皮睜開,只見一只老鷹飛過,在村子上方盤旋了幾十秒,最後揮舞着翅膀,飛走了。
岑衛東的眼睛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點點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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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也許他當初死在那場爆炸中才是最好的結局,總比現在這樣做個半死不活的廢人強。好,好不了,死,也死不了,最愛的部隊是別想回了,就算轉業到地方,他這病怏怏的,又能做什麽?勞動強度稍微強一點,他恐怕又得回醫院,浪費國家的醫療資源。
現在的他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累贅!
岑衛東雙手用力地捶打地面,發洩內心的痛苦。
“衛東哥,你怎麽啦?”怯怯的,帶着濃濃關切和擔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岑衛東渾身一僵,睜開眼,看着蹲在他旁邊,一臉擔憂的陳福香,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試試這泥土硬不硬!”
陳福香撇嘴:“衛東哥,你騙人,你剛才的表情好吓人,還有你的手背都流血了,不痛嗎?”
說謊被小姑娘直白地指了出來,岑衛東尴尬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坐了起來,擡起手背,發現上面被地面上的石子劃破了,血珠子順着手背往下滑,青青紫紫綠綠的,看起來怪吓人的。
怕吓到小姑娘,他将受傷的右手放到一邊,手背朝下,擡起頭若無其事地說:“一點小傷而已,不痛。對了,福香今天怎麽上山了,就你一個人,向上沒跟你一塊兒?”
“向上去割豬草了吧,我沒叫他,我就上山摘點桑葚。”陳福香指了指山坡上方。
岑衛東擡頭望去,那兒有一棵水桶粗的桑樹,上面結滿了桑葚,紫的、紅的、青的都有。
“這麽高,你能爬上去嗎?太危險了。”岑衛東不贊成地說。
陳福香指了指已經爬到樹上,鑽進綠葉中的栗子:“有栗子呢,不怕。”
似乎是聽到在叫它,栗子從茂密的樹葉裏探出一個腦袋,張嘴沖他們吱了兩聲,嘴邊、舌頭都被桑葚染成了紫色,看起來特別滑稽。
“栗子,你小心點,別弄得一身都是,不好洗。”陳福香連忙叮囑它。
“吱吱……”叫了兩聲,它又縮回了樹上,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這只猴子真是鬼精鬼精的。岑衛東也見過不少猴子,但就沒看到過這麽聰明通人性的。
見栗子跑了,陳福香也沒再管它。她跑到路邊,掐了一團黃荊條上的嫩葉,遞給岑衛東:“搓一搓,敷在你的手背上,這個止血很快的,我們割到手,都用這個。”
不過是被石子劃破了手背而已,這樣的小傷對岑衛東來說不算什麽,他們訓練磕到碰到撞到刮到都是家常便飯的事,這種小傷不用處理,一兩天自己就好了。
可對上陳福香擔憂的眼神,岑衛東沒法拒絕,接過了葉子在掌心搓碎,敷在了流血的地方,伸出去給她看了看:“這下可以了吧。”
“嗯。”陳福香點點頭,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衛東哥,你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嗎?也許我可以幫你。”
就她?一個傻乎乎的天真小丫頭,怎麽幫他?他遇到的這個麻煩,目前來說,誰都幫不上,他該想的辦法也想了,如今只能順其自然。
岑衛東搖頭:“謝謝福香,不過是一點小事,我心裏有數,沒事的。”
“真的沒關系嗎?”陳福香還是不大相信,他剛才的臉色好難看,比小時候她挨了梅芸芳的打時哥哥的臉色都還難看。
岑衛東不想提這個,掐了一根細長的草,在手裏快速地翻折,幾分鐘後,一只惟妙惟肖的螞蚱就編成了。
陳福香滿眼驚嘆地望着他手上的小東西:“衛東哥,你好厲害。”
“送給你。”岑衛東把螞蚱遞給了她。
陳福香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眼,滿眼的驚嘆:“真的好像,要是放在田裏,跟真的一樣。”
真是個小姑娘,一點新鮮的東西就轉移走她的注意力。岑衛東很是羨慕她這種無憂無慮的性格。在她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陰霾,也看不出是個從小受虐待長大的孩子。
她就像個小太陽一樣,臉上總是帶着燦爛真誠的笑容,非常具有感染力,跟她在一起,再糟糕的心情也不自覺地變好。
“衛東哥,你在嘆氣,是不是因為你的身體?你吃了那麽多藥還沒好嗎?”陳福香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這個原因。她每次去向上加都能聞到那股中藥味,聞到都很難受了,就更別提喝了,要是病好了誰願意吃那東西。
大意了,竟然被個小姑娘看出來了。
岑衛東揉了一下額頭,不想讓自己的壞心情影響到小姑娘,撒了個善意的謊言:“快好了,衛東哥只是想到等我病好了,就要離開這裏,離開你們大家,所以才會嘆氣的。”
“這樣啊,沒關系,以後衛東哥也可以回來看我們,我們也可以去看衛東哥。”陳福香笑眯眯地說。
岑衛東笑了,山高水遠,哪那麽容易。
但他還是溫聲說:“好,我以後會回來看你們的。”
陳福香又問:“那衛東哥什麽時候走?”
“這個啊,不确定,快則半月,慢則數月吧,還要再看看。”岑衛東模棱兩可地說。
經過這兩次打擊,加之,房老爺子也給他治療了二十來天,傷還是沒一點起色,岑衛東心裏已經萌生出了退意。
他打算再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若是病情還是沒有任何的緩解,他就回去了,也不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陳福香聽後,點點頭,撐着下巴,有點苦惱地說:“這樣啊,我既希望衛東哥的病早點好,又不希望你好得太快。”
岑衛東挑眉:“為什麽?”
瞅了他一眼,陳福香煩惱地說:“我想你早點好起來啊,可你的病馬上好了,你就要走了,我又少一個朋友了。哎,算了,生病太難受了,中藥好苦,衛東哥你還是早點好吧。”
“那你舍得我走啊?”岑衛東笑着調侃她。
陳福香說:“不舍得啊,你走了就沒人教我數學,陪我練字了,哥哥和向上都不會。可是生病太可憐了,要不停地打針吃藥,好辛苦,好難受的,我還是希望衛東哥快點好起來。”
岑衛東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放心吧,房老爺子醫術高超,經過他的治療,我的病已經好多了,要不了多久就會康複,不用擔心。”岑衛東站了起來,摸了一下她柔軟的發梢,轉移開了話題,“你不是要摘桑葚嗎?我幫你摘,走。”
說着拿起了她放在一邊的籃子,往桑樹下走去。
陳福香追了上去,拉着他的袖子說:“衛東哥,不用,這個讓栗子去摘就行,你不要上樹了,上面容易摘的都被其他小孩摘了,剩下的不好摘。”
岑衛東擡頭往樹上望去,果然,下面好摘的桑葚都被人摘了,剩下的桑葚主要集中在樹頂和伸出來的樹枝上,那些樹枝都很細,還沒他的胳膊粗,承受不了一個大人的重量,所以哪怕樹梢上有很多又大又紫的桑葚也沒人摘。
可只有二三十斤重的栗子完全沒這個問題,再細的樹枝它都敢爬。這些桑葚簡直就是給它留的。
“那好吧,你讓栗子下來把籃子提上去。”岑衛東将籃子舉起來。
陳福香對着栗子喊了幾聲,栗子幾下就爬了下來,抓起他手裏的籃子,又飛快地爬到了樹上,轉眼間就鑽進了樹葉裏,不停地跳躍,從這根樹枝跳到另外一根樹枝上,一會兒又爬到樹梢上,晃個不停,葉子被它翻得嘩嘩響。
半晌,它提着半籃子桑葚搖搖晃晃地爬了下來。
“哎呀,你栗子,你都成花貓臉了!”陳福香一看它就樂了。
栗子嘴巴那一圈都變成了紫黑色,兩只手也黑紫黑紫的,身上的毛也有不少地方變了色,腦袋上還挂着幾片樹葉。
陳福香幫它把葉子拿了下來:“走吧,帶你回家好好洗洗。”
山上有泉水,不過它一身這麽髒,沒皂角可不行。陳福香打算回家,她扭頭問岑衛東:“衛東哥,你上山做什麽啊?要回去了嗎?”
“我就随便逛逛,也沒什麽事,走吧,一起回去。”岑衛東讓她走前面。
兩人下了山才分道揚镳,各回各家。
走到家門口,正好碰到下工回來的陳陽。
“栗子這是怎麽回事?”陳陽看到栗子這髒兮兮的模樣也是無語了,“我打點水先給它洗一洗吧。”
兄妹倆拿出大盆,倒滿了水,又搬了個小木凳放在旁邊,再讓栗子坐下。陳陽負責搓,陳福香負責澆水。
這種搓澡栗子有點不習慣,吱吱吱地叫個不停,手也到處亂動,還去搶皂角玩。
“栗子,你乖一點,你看看你渾身弄得多髒。”陳福香呵斥它,它才老實了。
陳陽先幫栗子把身上搓幹淨了,又拿布擦它的嘴,嘴邊很不好弄,因為顏色更深,而且栗子也不樂意。
他簡單地擦了擦,把多的東西擦幹淨就算了。洗了一遍,兩人又拿穿不着的厚衣服把栗子身上的水給擦幹。
“院子裏太陽大,你讓它在院子裏坐一會兒,曬曬太陽。”陳陽邊收拾東西邊說。
陳福香點頭,把栗子按在了凳子上,拎着她的桑葚洗了一些,端給陳陽:“哥哥,吃桑葚,栗子今天摘的桑葚好大,好甜。”
陳陽吃了一顆問她:“不是讓你少上山嗎?夏天到了,山上蛇蟲多。”
陳福香眨了眨眼:“也不算一個人,我在山上碰到了衛東哥。”
“他上山幹什麽?”陳陽側目問道。這個人不是來養病的嗎?怎麽滿山跑。
陳福香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時候他就在了。他躺在地上,兩只手捶地面,好大的力氣,手背都破皮了。”
陳陽蹙眉,頓了幾秒直白地說:“福香,你以後離他遠點。”
“哥哥,為什麽?他是壞人嗎?”陳福香不解地望着他。
陳陽實在做不到昧着良心抹黑對方,遲疑了一下,說了實話:“不是,他是個保家衛國的英雄。”
他聽武裝部的人提過兩句,岑衛東是在越南戰場上受了很重的傷,回來修養的。自然不是什麽壞人,只是他天性謹慎,怕被人發現妹妹身上的反常,所以才如此戒備岑衛東。
聽他說明緣由後,陳福香承諾說:“哥哥,你放心啦,我不會在人前亂來的,你相信我,我不想讓哥哥替我擔心。而且衛東哥身上的傷已經好多了,他說再過一陣子,等傷好了就要走了。”
也就他這個傻妹妹會相信這種話,要真好了,岑衛東何至于跑到山上捶地自虐。
不過這也說明,房老爺子恐怕也沒法治好他的傷,他已經萌生了去意。
想到這顆不定時炸彈就要解除了,陳陽戒備的心也沒那麽強了。他摸了一下陳福香的頭說:“好吧,哥哥不管你了,不過你要小心點,不然你要是被人當怪物抓了起來,哥哥也會逃不掉的,知道嗎?”
“知道了,哥哥你就放心吧。”陳福香重重地點了點小腦袋。這句話哥哥已經重複了好多遍了。
“知道什麽?”陳向上的大嗓門從院子外面傳來。
陳陽淡淡地回了一句:“沒什麽。你手裏拿的什麽?”
陳向上走近,将籃子放下:“這是衛東哥昨天套的野鴨子,他讓我給你們送半只過來,說是吃了我和福香掏的鳥蛋、野雞蛋的回禮。”
那也是吃陳向上家的,跟他們有什麽關系?陳陽不想收,但想着這個人也呆不了多久了,面子功夫總是要做的,轉身進屋拿了一條幹魚出來,遞給陳向上:“這個拿回去吃。”
陳向上不好意思要:“陽哥,我們家有,你拿回去。”
陳陽直接把幹魚放到了籃子裏:“又不是給你的,這是給岑衛東同志的,你幫我帶回去。”
“好吧。”陳向上只得點頭。
那邊陳福香也用芋頭葉包了一大捧桑葚,放進籃子裏:“向上,這個也給衛東哥帶回去。剛才光記着回來給栗子洗澡,我都忘了分他一點桑葚。”
“光有他的,沒我的啊?”陳向上捏了一顆桑葚,丢進嘴裏問道。
他天天在外面割豬草,還少摘桑葚啊?
“要吃,你自己摘去。”陳福香沖他翻了個白眼。
陳向上只好悻悻地走了。
回到家,四奶奶已經做好了飯,聽到聲音,出了竈房,只看到孫子,遂問道:“就你一個人啊?小岑呢?”
“四奶奶,我回來了。”岑衛東從外面走進來,臉上依舊挂着和煦的笑容,手也已經洗幹淨了,只有右手手背傷還留着兩道三寸長的劃痕。
四奶奶見了,抓住他的手問:“你這是咋弄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石頭劃破了。”岑衛東避重就輕地說。
四奶奶沒有懷疑,見傷口不深,想着過兩天就會好,也沒說什麽,招呼他:“洗手吃飯吧。”
“嗯,好。”岑衛東彎腰洗手,這時,面前出現了一只籃子,裏面有一條幹魚,還有一碰新鮮的桑葚。他擡起看着陳向上,“你遞我面前來幹什麽?”
陳向上說:“幹魚是陽哥給你的,桑葚是福香給你的。”
“你剛才送鴨子過去了。”岑衛東了然,抓起一顆桑葚,在清水裏洗了一下,丢進嘴裏,“挺甜的,幹魚給你奶奶,讓她下次燒了吃吧。”
他不是什麽壞人吧,這個陳陽怎麽生怕跟他扯上一點關系。
算了,他于這裏也不過是過客而已,想那麽多做什麽?
苦笑一下,岑衛東進屋,拿起筷子吃飯。
一頓飯吃完,他驚訝地發現,他舊傷的疼痛又減緩了。這到底怎麽回事?難道是四奶奶家的飯含了什麽特殊的東西嗎?那也不對,他都吃了二十來天了,前面也沒發現任何異常。
吃食、房子都沒問題,那難道是人的問題?岑衛東眯起了眼,不動聲色地打量祖孫二人,陳向上只顧着吃,跟這個時代所有的孩子沒什麽兩樣,有吃的就滿足了,四奶奶把好的肉夾給他和陳向上,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的慈祥。
而且他跟這祖孫倆朝夕相處了二十天,吃穿住用行都在一塊兒,他們要是有什麽秘密也瞞不住他。
就他所觀察,這祖孫倆都是很平凡的普通人。
岑衛東仔細回憶了一下三次身體出現反常時的情景,第一次在半山坡,兩個孩子在玩彈弓。第二次早晨在家裏洗澡,陳向上當時在睡覺,第三次是吃飯的時候。
從這三次場景中,他完全找不出共同點。如果非要牽強地找一個,那就是陳向上都在,莫非原因出在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身上?
岑衛東将信将疑,但這不妨礙他将陳向上列為觀察對象。
不過這個懷疑在下午就被打消了。
陳向上出去割豬草後,岑衛東在院子裏煎藥,忙活了一會兒,他又感覺自己身上的傷痛又突然減輕了。
不是人的原因,莫非是四奶奶家的這個房子?岑衛東把目光投向四奶奶的家,實在看不出這個茅草屋有什麽特別的,而且他已經在這裏住了二十來天,前面都沒發生過這種狀況,獨獨從今天開始。
一定有什麽地方被他忽略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能夠有變化,有起色,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今天竟然一連三次出現了這種狀況,這說明,也許這樣的狀況以後會經常出現,那他會不會漸漸好起來?
岑衛東滿懷希望。
結果也不負他所望,這一天,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都覺得渾身很舒坦,就像綁着沙袋行走的人卸下了沙袋,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沒有疼痛的侵擾,他終于睡了一個好覺。次日醒來,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自從受傷後,他就再也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這讓岑衛東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今天早上的鍛煉,他都改在了四奶奶家的院子。
四奶奶起床,推開門就看到他在院子裏打拳,吓了一跳:“小岑,你這孩子真勤快,天天都起這麽早。”
“四奶奶,早,我養成習慣了。”岑衛東回頭沖她笑了笑,繼續打拳。
一套拳打下來,他出了一身的汗,身體上雖然也有點痛,但比以前好多了。如果是在昨天之前,他很難堅持打完這套拳。
果然,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覺,榆樹村四奶奶家可真是他的福星。
這一刻,他由衷地感謝四奶奶願意收留他,也迫切地想給四奶奶做點什麽,不過柴他昨天已經劈了,水也打了,好像也沒什麽可做的。
于是岑衛東懷着激動的心情,圍着四奶奶家的院子繞圈圈,感覺看什麽都順眼,都舒服。
就連四奶奶也察覺到了他的興奮。
“小岑,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高興的事啊?”
岑衛東點頭:“嗯,我感覺身體好了很多。”
四奶奶一直看不出他有什麽病,也一直沒把他當病人看,但聽他這麽說,還是很高興:“那挺好的,你多吃點,把身體養好。”
四奶奶特意給他煮了個雞蛋。
這讓岑衛東很是不好意思,因為他們祖孫倆都舍不得吃,但他的身體又需要補營養,可這鄉下,除了雞蛋也沒什麽容易弄的好東西了。
“謝謝四奶奶,不過你們養雞也不容易,雞蛋都是要拿去賣了買洋火、鹽巴的,我不能白吃你的,這樣吧,你們家的雞蛋賣給我。”岑衛東想出了這麽個折中的法子,“你要是不收,我可不能吃,咱們人民子弟兵不能拿群衆的一針一線,這是違反組織紀律的。”
他都這麽說了,四奶奶只能收下。
此後,每天四奶奶都給他煮好一個雞蛋,放到他的屋子裏。
夥食稍微改善了一點,加上心情好,岑衛東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好,舊傷的疼痛持續減輕,有時候只要不劇烈運動,一天都感覺不到痛。
更讓他驚喜的是,房老爺子把脈也覺得他的身體狀态有所改善,重新給他開了藥,還增添了一味滋補的藥。
每頓吃的藥由大半碗變成了一整碗,但岑衛東一點都不覺得苦,因為他看到了病愈的希望。
就連陳福香也察覺到了他的開心。
一天,做完數學作業,陳福香問:“衛東哥,你是不是要快要離開這兒了?”
岑衛東将紙筆收了起來:“為什麽這麽說?”
“我聽四奶奶說,你的病快好了。”陳福香笑眯眯地說。
這次岑衛東能坦然地面對這個問題了:“還沒有,不過已經好多了,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了。”
“那恭喜你了,衛東哥。”陳福香由衷地替他高興。
岑衛東笑了:“謝謝,等我好了,帶你和向上去逛縣城。”
他得好好感謝四奶奶一家,還有這個善良純真的女孩子。他已經寄了信,托朋友給他弄了些全國糧票,到時候可以帶他們去國營飯店吃飯,還可以用全國糧票換些本地的布票之類的,給他們買衣服。
“那我可以叫上哥哥一起嗎?哥哥也沒怎麽去過縣城。”陳福香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問道。
岑衛東沒有意見:“當然可以。”
前提得陳陽願意,但很明顯,他一直不大待見自己,福香的願望怕是多半要落空了。
兩人正說着話,四奶奶忽然急匆匆地走了回來,手裏還提着竹筐和鐮刀。
“四奶奶,發生什麽事了?”岑衛東見她臉色不對,明明是去隊裏除草卻又剛出門就回來,立即意識到可能出了事。
四奶奶放下東西,嘆了口氣,有些黯然地說:“剛接到我侄孫女帶來的消息,我堂哥今天中午突然走了。我得過去看看,我爸那邊,這一輩就只剩我跟他兩個了,如今他也走了,就只有我這個老骨頭了。”
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但生老病死是誰也阻止不了的事。
岑衛東只能說:“四奶奶,你節哀。”
四奶奶苦笑了一下:“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我們也算活得久的了,已經知足了。我去換身衣服。”
說着她匆匆進了屋。
陳福香看着她蹒跚的背影,也有些難過:“四奶奶很傷心。”
“嗯。”岑衛東摸了摸她的頭,“不過她很堅強,沒事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四奶奶就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衣服出來,對岑衛東說:“小岑,我娘家離咱們村有十幾裏地,我今晚恐怕趕不回來了,向上回來你跟他說一聲,今天晚上就你們倆做飯吃了……”
岑衛東看了一眼天色,打斷了她:“四奶奶,我知道,家裏有我們,會照顧好母雞,關好門,自己做飯吃的。時間不早了,你趕緊走吧,不然待會兒天黑了,不好走。”
四奶奶這把年紀了,走得不快,她不敢耽擱:“行,那我就走了,家裏就麻煩小岑你了。”
送別了四奶奶,陳福香的好心情也沒有了。她抱起了自己的書和本子說:“衛東哥,那我也回去了。”
“嗯。”突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岑衛東也無心留她。
四奶奶不在家,陳向上沒了約束,玩瘋了,吃過飯,還跑出去跟小孩子玩,直到晚上十點,大家都回家睡覺了,他才回來。
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就各自睡覺了。
本來是挺平凡的一天,但到次日清晨醒來,岑衛東就發現了一個令他恐慌的事,他身體上的病痛較之昨天,加重了。
過去一個多星期,他的狀态越來越好,這病情猛地一反複,感覺特別明顯。
連飯都來不及吃,岑衛東洗了一把臉就直接跑去了房老爺子家。
房老爺子剛端起碗準備吃早飯,看到他特別驚訝:“這麽早你就過來了,發生什麽事了?”
岑衛東不答,将手伸到了房老爺子面前:“麻煩您老給我把把脈。”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打斷房老爺子吃飯有多突兀多不禮貌了。
房老爺子看他緊繃的臉,擔憂是他的傷勢惡化了,連忙放下碗,去了藥房。
把脈後,房老爺子凝重的神色緩了下來:“你的脈象跟昨天相比沒有變化。發生什麽事了?”
岑衛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今早醒來,我感覺身上的傷勢加重了。”
“加重?”房老爺子狐疑,難道是他把錯脈了?
正想再把一次,又聽岑衛東說:“當然比起十幾天前要好一些,但比昨天差多了。”
房老爺子聽後,面上露出幾分古怪之色:“脈象顯示,你比剛來那會兒稍微好了一些,但沒好多少這才符合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可岑衛東前一陣表現出來的狀态卻像是好了一大半。
房老爺子一直覺得很奇怪。今天看了岑衛東的表現,他猜測可能另有隐情,甚至于岑衛東傷勢稍微好轉這點都跟他沒什麽關系。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能跟我說說嗎?”
說什麽?難道說他懷疑是四奶奶家的房子風水好,對他的傷有利?這句話一說出來,可是要給四奶奶家招禍的。
岑衛東雖然心裏着急,但也拎得清輕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絕對不能說,他非常清楚。
“沒有,就是我這傷反反複複的,我焦慮,也讓您老跟着焦慮。抱歉,打擾老爺子吃飯了,我先回去。”岑衛東克制住心裏的焦躁和不安,臉上又恢複了平靜。
見他不肯說,房老爺子也不勉強,随口問了一句:“吃飯沒?沒吃就在我這裏吃吧。”
岑衛東現在哪有心情吃飯,搖頭說:“謝謝老爺子,我在家裏吃過了,先走了。”
匆匆離開了老爺子家,岑衛東再次回到四奶奶家,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洗菜做飯,一直都沒離開過院子,但他的身體還是沒任何的變化。
莫非是這風水不靈了?時靈時不靈的,到底怎麽回事?
等吃飯的時候,看到對面坐的陳向上,岑衛東猛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家裏少了一個人。
四奶奶昨天走了,他今天的傷勢就複發了,這一切會不會跟她有關?也許是他搞錯了,讓他傷勢恢複的根本不是房子,而是人,一個他一直忽略的人,四奶奶!
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髒就撲通撲通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岑衛東緊張極了,恨不得現在就看到四奶奶,驗證他的猜測。
可四奶奶一直沒回來,他等得望眼欲穿,直到傍晚,終于看到了四奶奶的影子,岑衛東立即迎了上去,看着四奶奶疲憊的樣子,連忙扶着她進屋:“四奶奶,你還好吧,坐下歇歇。”
說着,他又給四奶奶倒了一杯涼水。
四奶奶喝了水,将杯子放下,嘆道:“我還好,就是昨晚沒怎麽睡,年紀大了,不經熬了。這兩天麻煩小岑了,對了,後天我堂哥下葬,我跟向上都得回去,家裏還得麻煩你。”
岑衛東一口應了下來:“你和向上放心地去吧,家裏有我。”
“嗯,我去眯一會兒,等六點的時候你叫我。”四奶奶扶着桌子站了起來。
岑衛東點頭:“好,你先去休息吧,吃晚飯的時候我叫你。”
等四奶奶進了屋,他臉上的笑容再也無法控制,嘴角高高翹起。果然,原因在四奶奶身上,她一回來,他身上的疼痛就減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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