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賀洲從家裏離開之後。

便情緒憤怒,無處可宣洩,就連上班時,也總能一眼找到下屬工作的纰漏點,于是開始斥責每一個向他報告工作的人,心情濃烈地像是吃了火藥,弄地整的公司氣氛緊張,人心惶惶。

女秘書低着頭,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哽咽着說:“賀總,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我馬上給您一份新的會議報告。”

“出去吧。”賀洲面無表情道。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賀洲坐在辦公椅上,又覺得空調溫度過高,讓人燥熱難安,襯衣領帶太緊,令人呼吸不暢,下屬的報告太愚蠢,令人愈發煩躁。

這一切都糟糕地讓賀洲無法再待下去,他扯掉領帶,離開了公司,去了最近的一個酒吧。

賀洲喝起酒來,也是相當理智的。

一杯酒,兩杯酒,三杯酒下肚,面色毫無變化,頭腦卻愈發冷靜。

像是永遠都不會醉一樣。

孟齊康不知為何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出現。

他坐到賀洲對面。

給自己也倒了杯酒。

“星緯這兩年到底開了多少個酒吧啊,原來也沒發現他喜歡這些東西。”

沈星緯是賀洲的朋友,孟齊康大學時期間兼職教賀洲學鋼琴的那段時間,沈星緯也和他混地熟悉了。

賀洲沒有說話,依舊默不作聲地喝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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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齊康放下酒杯,看着賀洲:“賀洲,發生什麽事情了。”

賀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語氣平靜:“沒什麽,只是想喝酒了。”

孟齊康按下賀洲手中的酒杯,沉默了半響,說:“你看起來很失态。”

賀洲卻沒說話。

孟齊康不想看賀洲再這樣喝下去,糟踐他自己。

他轉了個頭,看見了離他們不遠的那架施坦威複古木質鋼琴。

孟齊康走到鋼琴邊坐下,試了個音,然後轉頭問賀洲:“賀洲,要不要和我一起彈首曲子?”

賀洲把酒杯裏的酒一飲而下,搖搖頭。

孟齊康表情有些許的失落,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初。

他閉上眼睛,修長的十指撫上黑白琴鍵,行雲流水的音樂從他跳動的指尖傾洩而出。

他姿勢優雅,琴聲婉轉悠揚,引得酒吧不少人都朝他看去。

賀洲忽然感覺有一條銳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孟齊康,他下意識地朝着那目光看去,看到了另一個角落裏的張煜軒。

以及,張煜軒身旁盯着孟齊康看的邱言至。

賀洲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翻滾的思緒,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子。

他身材優越地過分,又脫了外套,上身只穿着白色的襯衣,更襯的雙腿颀長。

本來就有不少人默默的注視着他,他站起來後,更是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他朝着那架鋼琴走過去,黑色的皮鞋一步步踩在地上,卻像是踩在人的心裏,讓人不自覺地為之悸動。

賀洲坐到了孟齊康的身邊,雙手覆上琴鍵,和着孟齊康一起彈奏了起來。

這兩人容貌身材,周身氣質都卓越不凡,他們并肩坐在一起共同彈奏,幾乎吸引了酒吧裏的所有目光。

張煜軒甚至聽見他身邊有個人發出一聲感嘆:“好般配啊…”

張煜軒心裏一緊,握住了邱言至微涼的手,小聲說:“……言言,我們走吧。”

一首鋼琴曲彈完,酒吧裏瞬間便響起吹哨聲和掌聲 。孟齊康好久沒和賀洲一起彈過鋼琴,這首曲子彈完,他的心情都變得愉悅了起來,他轉頭正準備和賀洲說什麽,賀洲卻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對他說:“我們走吧。”

孟齊康微怔了一下,便被賀洲牽着手站了起來。

賀洲走到位置上穿上了外套,又把孟齊康的東西遞給他,動作幾乎稱得上是細致溫柔。

離開的時候,賀洲又牽上了孟齊康的手,他手心幹燥溫暖,帶着些不容拒絕的強勢。

孟齊康微掙了一下,沒掙開,便被賀洲牽着手離開了。

孟齊康心中感覺有些怪異,即将要離開酒吧的時候,他朝後面看了一眼。

看見角落裏,臉也通紅,眼也通紅,鼻子也通紅盯着他們看的邱言至。

出了酒吧門。

賀洲便松開了孟齊康的手。

孟齊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剛剛被人握地太緊,他的手上甚至出現了一些紅白色的手指壓痕。

“賀洲。”

孟齊康擡頭看向賀洲,他語氣平靜,“你剛剛,是在利用我嗎。”

賀洲微微一愣:“……什麽?”

孟齊康似乎極力保持冷靜,可胸口卻不斷起伏:“我說,你剛剛過來和我一起彈琴,湊到我耳邊說話,給我遞東西,拉着我的手離開,全都是為了做戲給邱言至看嗎?你把我當成什麽了?當成令邱言至嫉妒憤怒的工具嗎?”

賀洲終于反應過來他剛剛下意識裏做了什麽事情,神色青一塊白一塊,過了半晌,才低聲道:“……對不起。”

孟齊康看着賀洲,忽然問:“賀洲,那個鈴铛,你還記得我是什麽時候,在哪裏給你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喝了太多酒的緣故,賀洲開始覺得他的頭變得有些疼,他按住太陽穴努力思索,卻只有相當模糊的記憶。

他有些茫然的擡起頭:“齊康哥……對不起,我可能有些醉了……想不起來了。”

孟齊康抿了抿嘴,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離開了。

那個銀鈴铛已經放了許多年,有很多磨損,連聲音都有些發不出了,而且又相當小巧,于是賀洲這麽多年一直是随身攜帶着。

孟齊康走後,賀洲準備從口袋裏拿出那個鈴铛,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他這才想起,他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過那個鈴铛了。

張煜軒看着賀洲和孟齊康那對狗男男從視線中離去,氣得呼吸都有些不暢,死死地捏着拳頭。

張煜軒一想到自己的好友那麽喜歡賀洲,賀洲卻是這副鬼樣子,他既為邱言至感到不值,又為覺得邱言至心疼。

一想到邱言至剛剛看到了那種場面,內心一定悲痛欲絕,張煜軒甚至覺得自己不敢再去看邱言至的眼睛,那會讓他感到難受。

最終他還是轉頭對邱言至說:“言言,聽我的,不要在站在這裏難過了,我們走吧。”

邱言至沒有什麽反應。

“言言?”

邱言至轉過頭,有些茫然地看向張煜軒:“煜寶寶,我喜歡那個。”

張煜軒轉頭看去,才發現邱言至指的是酒吧門口牆上挂着的一個小小的裝飾品。

但為什麽邱言至臉這麽紅而且表現地如此……不對勁?

張煜軒往桌子上一看。

皺了皺眉。

等一下,邱言至什麽時候把桌上兩杯雞尾酒全都喝完了?!

張煜軒小心翼翼的問他:“……你剛剛看到他了嗎?”

“什麽?”邱言至遲鈍地問他。

“我是說……你看見賀洲了沒?”

邱言至皺着眉,好像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歪了歪腦袋,看起來很糾結:“好像看到了,然後就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好,不記得就好。

張煜軒在心裏默默道。

他牽着邱言至準備回去,但邱言至站在門口無論如何都不走了,眼睛一直盯着牆上挂着的金屬小老虎頭上的金屬小王冠。

張煜軒說那個不能要。

邱言至就扁了扁嘴說那就不要了,但眼睛卻還一直盯着,滿臉都是不舍得。

張煜軒本來就覺得邱言至又可憐又惹人心疼,看他這副模樣,怎麽也不忍心再讓他傷心難過,便和老板商量,能不能買下那個小飾品。

幸好這家店的老板是沈星緯,知道事情的原委後,有些啼笑皆非地走過去,把小王冠拿了下來遞給邱言至:“那就拿走吧,送你了。”

邱言至接到之後,緊緊把王冠捏到手裏,臉龐紅撲撲地說謝謝。

看起來高興極了。

張煜軒感覺有些無語:虧他剛剛還那麽擔心邱言至,這孩子怎麽醉起來沒心沒肺的。

殊不知,邱言至這人,即便是沒醉,那也是沒心沒肺的。

張煜軒攙扶着邱言至出去的時候,竟然看見了賀洲。

賀洲一個人站在酒吧門口不遠的地方。

眉頭皺地很緊,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張煜軒心中有些慌張,生怕邱言至看見賀洲再想起傷心事,結果邱言至啪嗒一下甩開他的手,晃晃悠悠的朝着賀洲走了過去。

張煜軒慌忙跟了過去。

“賀洲!”邱言至醉醺醺地走過去,笑嘻嘻着問他,“你怎麽在這裏啊!”

在邱言至他的手即将要觸上賀洲衣袖地時候,賀洲擡起手,避開了邱言至,并後退了一步。

他皺着眉頭,滿臉都是嫌惡。

邱言至撲了個空,一個趔趄,差點兒就要跌倒在地上,幸而被身旁的張煜軒手快扶住了。

張煜軒看着賀洲的動作和表情,有些生氣。

張煜軒一邊扶着懷裏軟塌塌的邱言至,一邊看着賀洲,質問道:“賀總,邱言至好歹是你的合法伴侶,你為什麽總是要這樣苛待他?!”

賀洲嗤笑一聲:“我怎麽對待他了?”

“你忽視他,無視他,不關心他,不愛護他,而且你還背着……背着他出軌!”

賀洲擡頭看着張煜軒,嘴角上挂了一抹嘲諷的弧度:“如果他是清醒的,我還可以當着他的面出軌。”

——賀洲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知道賀洲現在生氣是因為言言欺騙了他,可他若是一開始便對言言好,言言哪裏至于冒着生命危險去做那麽一個局呢?!

可他現在不光對言言冷嘲熱諷也就罷了,還想要當着言言的面出軌,這不是故意想要羞辱言言嘛!

張煜軒握緊了拳頭,如果不是他懷裏還抱着一松手就要癱倒在地上的邱言至,他一定要一拳打到賀洲臉上!

懷裏的邱言至越來越軟,站都站不直,垂着頭,似乎都要睡着了,張煜軒一個人都有些扶不住他,動作十分艱難,可即便如此,身旁站着的賀洲卻完全沒有搭把手的意思,只是在冷眼旁觀。

張煜軒和邱言至這次來酒吧沒有開車,所以走的時候也只能打車。

張煜軒扶着邱言至走了兩步,實在是拖不動,便只好把他背在背上,顫顫巍巍地走到路邊,才又喘着氣把邱言至重新放到地上。

這條路不太好打車,張煜軒伸着脖子望了半天,都沒看到一輛出租。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他們面前,司機探出頭來,朝着賀洲問了聲好。

賀洲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司機眼尖,看見了旁邊被張煜軒攙扶着的,醉得一塌糊塗的邱言至,便慌忙準備下車扶着賀夫人上來,結果剛解開安全帶,就聽見身邊的賀洲說了聲:“走吧。”

司機一愣,又看了眼歪歪扭扭的邱言至,和表情愈發憤怒的張煜軒,最終還是重新系上安全帶,開着車離開了。

張煜軒等到腿都麻了,才打到出租車。

看見賀洲那個樣子,張煜軒本來是想要把邱言至帶回自己家裏睡的,結果邱言至坐在車上稍微清醒了些,就嚷着要回家。

張煜軒實在是沒忍住,詢問邱言至:“賀洲到底有什麽好的?你為什麽就非他不可呢?!”

邱言至表現有些茫然,呆呆地重複道:“賀洲?”

邱言至又呆了好大一會兒,臉上忽然染上了很孩子氣的笑容來,他湊到張煜軒耳邊,小聲說:“煜寶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張煜軒睜圓了眼睛,他下意識地覺得他好像要知道一個很大的內幕,于是他也降低了音量,小聲地說:“什麽秘密啊?”

邱言至聲音越來越小,小到讓人幾乎聽不到:“賀洲……長得很像……”

張煜軒努力伸着耳朵都沒聽清他後面說的是什麽,于是又問:“像什麽來着?”

邱言至:“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

“我不告訴別人,我發誓……”

邱言至又湊近了些,幾乎要貼到張煜軒耳朵上,用特別小的語氣悄悄說:“像小垃圾。”

張煜軒:“……”

張煜軒失落地嘆了口氣:“好,我知道他是垃圾了。”

邱言至搖了搖頭,很較真地糾正道:“他不是垃圾,他是像小垃圾……”

張煜軒敷衍道:“好好好,像小垃圾像小垃圾,賀洲簡直是垃圾本圾……”

張煜軒把邱言至送到家門口,邱言至醉醺醺地和張煜軒揮手:“煜寶寶再見!”

張煜軒有點擔心:“……要不我送你進去?”

邱言至搖了搖頭,傻笑着說:“我自己能走。”

張煜軒在門口站着親眼看見邱言至輸入密碼,開門進去,這才坐回出租車,離開了。

邱言至剛一進門就摔倒在了地上。

坐在沙發上的賀洲聽見動靜,眼皮都沒擡一下,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平板和文件。

五分鐘,十分鐘。

邱言至躺在地上,絲毫沒有想要爬起來的意願,甚至還發出了香甜的鼾聲。

也許是覺得地上躺着的那人實在是過于聒噪,賀洲皺了皺眉,拿着東西又去了書房。

從頭到尾,都沒施舍給地上的邱言至半分眼神。

邱言至在冰涼的地板上睡着了,半夜裏就覺得冷得直發抖。

迷迷糊糊的又站起來往房間走。

他磕磕絆絆地,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自己的屋子,然後拖到外套,把手裏一直捏着的小王冠放到了衣櫃裏,然後躺到床上。

結果剛躺到床上,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床好硬啊,而且好冷。

他迷迷糊糊的摸索了起來,才發現他的床上沒有床墊,也沒有被子,就是個光禿禿的板床。

他用自己又醉又困的腦子思索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賀洲讓人把他的東西給收拾起來了,因為說以後要一起睡。

邱言至從床上下來,閉着眼睛走出了屋子,打開了賀洲卧室的門,摸到床,然後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他在客廳的地板上躺了大半天,實在是冷得厲害,隐隐約約又覺得被子裏有一個熱乎乎的東西,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抱住了那個熱東西。

賀洲今天也喝了不少的酒,腦袋一沾到枕頭,便沉沉睡了過去。

結果半夜裏他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有一個冰冷的雪團子一直往他身上湊,還說要讓自己抱他。

他對雪團子說:“我抱你,你會化的。”

雪團子卻不管,非要讓他抱。

賀洲正準備再次拒絕,卻發現雪團子長了一張邱言至的臉。

夢裏的賀洲似乎是恨透了邱言至。

于是就狠狠地抱住了雪團子。

要把它化掉。

……

賀洲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腦子裏還回蕩着那個夢,他皺了皺眉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那種沙雕而又智障的夢。

結果一睜眼。

就看見了他懷裏緊緊抱着的邱言至。

邱言至也醒了過來,他皺了皺眉嘟囔道:“……你抱的好緊,我都不能呼吸了,你就這麽喜歡我啊。”

賀洲:“……”

賀洲:我如果說我抱你是想殺你,你信嗎?

賀洲松開抱着邱言至的手,冷着臉說:“滾出去。”

奈何因為抱了人家一晚上。

連滾出去這三個字都少了點兒氣勢和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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