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驚慌失措地四處行走, 卻摸不到任何東西,看不見任何東西。

除了白色, 什麽都沒有。

邱言至忽然想着。

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裏是哪裏?天堂還是地獄?

不。

保持鎮定。

邱言至默默對自己說。

這不是天堂, 更不是地獄,這裏是游戲。

冷靜鎮定, 不要慌, 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呼氣,吸氣, 呼氣……

操!老子怎麽保持鎮定啊!什麽垃圾游戲狗屁游戲!!會出這種致命bug是怎麽通過國家檢測流向市場的!這游戲是誰做的啊?游戲公司的人都他媽應該住監獄!!

但是慢慢地邱言至就罵不動了,他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望着眼前無邊無際虛妄的白色,感受着極致的饑餓。

好餓。

餓得整個胃都糾結在了一起。

餓得肚子都抽搐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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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得眼冒金星, 腳底發虛。

他感覺自己快要餓死了。

他在忽然想起來, 他屋子裏好像有一顆水果糖。

似乎是有的, 他也不确定。

他又想着, 如果他剛剛沒有從屋子裏出來,那麽屋子也不會消失, 那我是不是還能找到那顆糖?

不過他找到了,那個糖會是什麽顏色?, 會是什麽味道的?會特別好吃嗎?

草莓味嗎?

西柚味嗎?

還是樹莓味?

如果那顆水果糖是草莓味的,那麽顏色一定是粉紅色, 放到嘴裏一定會很甜, 卻不會甜的膩人因為它的餘味一定是帶着清淡淡的酸。那個水果糖即使完了, 一定會纏繞在自己的唇齒之間,久久不能消散。

他不斷地,細致地,幻想着那顆糖的味道,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支撐他繼續活下去似的。

餓着餓着,他好像出現了幻覺。

他看見在一片虛無的白色的盡頭。

突然,出現了是夢幻一般的色彩。

他看到天際紛紛揚揚地飛來彩色的粉末,它們有條不紊地在那無邊的白色中彙聚,棕色的彙聚成地板,灰色的彙聚成牆面,黑色的彙聚成扶杆。

道路從樓梯口緩緩鋪展,然後鋪展至走廊,鋪展到邱言至身邊。

這場景讓人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如同在看一部鴻篇巨制的科幻電影,他看見世界開始在他眼前鋪展而來。

而在世界的正中間,則是一個男人,他身着深灰色的高定西服,手中拿着一沓文件,他低着頭,不緊不慢地朝着邱言至走來。

他一步一步地走。

世界一步一步地生。

而邱言至在這個時候才明白過來,他眼中所見到的整個世界,便是自這個男人的腳下,寸寸而生。

賀洲看着癱坐在地上,傻愣愣看着他的邱言至,皺了皺眉。

“邱言至。”賀洲把手中的文件遞過去,“這是離婚協議,你看看……”

邱言至卻忽然站起來,狠狠地撞進了賀洲的懷裏,賀洲手中的離婚協議紛紛揚揚灑落滿地,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人狠狠抱住。

“你做什麽?!”賀洲皺着眉頭正準備推開他懷裏,那人卻忽然哭了起來。

邱言至哭得幾乎要崩潰,他哭地上氣不接下氣,大顆大顆的眼淚,不要命地撒了下來,幾乎很快浸濕了賀洲的襯衣。

賀洲何時見過邱言至哭成這個樣子,邱言至哭起來永遠眼中含着淚,似落非落,何曾像這樣不顧形象,嚎啕大哭。

賀洲想要推開他,竟然無論如何也推不開,只能任他抱着,語氣竭力保持冰冷:“你哭什麽。”

邱言至簡直要把自己所有的驚恐害怕委屈全部都傾瀉出來了,然後賀洲聽見他哭喊着說。

我好餓。

賀洲:“……”

不知為什麽,賀洲聽到這句話,甚至有了種把邱言至抱起來,走到窗戶邊,把他從樓上扔下去的沖動。

賀洲離開家離開了三天。

這三天以來。

邱言至粒米未進,滴水未沾。

于是賀洲便冷冷的地站在廚房,看着邱言至瘋狂掃蕩冰箱。

在邱言至喝完第二盒牛奶,然後撕開第六根火腿腸的時候,賀洲轉身就準備離開。

“你、你別走!”邱言至幾乎是慌慌張張的喊着。

邱言至現在踮起腳尖看窗外,還只能看見茫茫一片雪白。他現在能在這裏吃東西全有賴于賀洲,賀洲要是走了,別說冰箱,邱言至手中的香腸估計都會被變沒了。

賀洲卻完全忽視邱言至的話,轉身就又朝着樓上走。

邱言至急了,慌慌張張地從冰箱裏又抓了一把巧克力,拿了一瓶飲料,一盒小蛋糕跟着賀洲往前走。

賀洲皺着眉轉頭問他:“你總跟着我做什麽?”

邱言至緊張地問:“那你要去哪?”

賀洲冷冷地說:“去書房。”

邱言至剛剛朝着賀洲撲過去的時候,賀洲的離婚協議書都灑落在了地上,又印上了許多腳印,已經不能用了。

賀洲去書房,就是為了重新打印出一份新的離婚協議。

邱言至一聽賀洲不去太遠的地方,頓時松了一口氣,他才不去想賀洲去書房做什麽,他現在腦子裏只有吃的。

邱言至并肩與賀洲坐在書桌邊,一邊吃着小蛋糕一天呲溜溜得吸着飲料,然後他撕開巧克力的包裝,雙腿都不自覺地在桌子下搖蕩。

他忽然覺得幸福竟然如此簡單。

直到。

賀洲終于重新打印好了文件,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攤到他面前。

“簽吧。”賀洲說。

邱言至看清文件上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手中的小蛋糕差點都吓得掉到了地上。

“不、不簽!”邱言至梗着脖子說,“我死都不跟你離婚!”

“為什麽?”賀洲問。

因為我真的不想餓死在這裏。

邱言至還沒想好怎麽編,只能低着頭,不說話。

賀洲打開離婚協議,語氣冷靜而又疏離:“你可以認真看一下裏面的條款,你父親當時以結婚為條件,對我公司進行了投資,對于這方面,我們可以選擇繼續合作或者我可以以股份,金錢的方式支付給你們,另外這個房子還有車庫裏的三輛車,我全都可以過戶到你的名下……”

“我不要。”邱言至把離婚協議書推開,低頭咬着飲料上的吸管,說,“我不離婚。”

賀洲擡頭看向邱言至,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不過眼神相當冷漠。

邱言至沒什麽底氣,心虛地移開了視線,繼續咬着吸管,理不直氣也壯地說:“我為什麽要跟你離婚。”

賀洲嗤笑了一聲,諷刺道:“你當真不知道為什麽嗎?”

邱言至睜着眼說瞎話:“不知道。”

賀洲:“那好,我問你,你既然不喜歡我,覺得我又渣又蠢,覺得我一無是處,為什麽不和我離婚?”

邱言至放下手中的飲料:“我喜歡你。”

賀洲簡直要被氣笑:“那你的意思是說我那天是幻聽了?!”

邱言至擡頭看着賀洲,他眼睛十分清澈,瞳仁又黑又亮,這樣盯着人的時候,很容易給人産生一種真摯而又深情的錯覺來,他就這樣看着賀洲,然後緩緩說。

“如果我不愛你,如果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費盡心機和你結婚。”

“如果我不愛你,我為什麽要冒着生命危險去幫你擋吊燈,我為什麽要演這麽一場戲只為得到你一點點的關注和愛護。”

“如果我不愛你,我為什麽要在你離我而去之後不吃不喝,在家裏待上三天,只為了等你。”

“如果我不愛你……我為什麽要撒謊,說我愛你。”

邱言至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

“賀洲,我承認我欺騙過你,我承認我算計過你,我承認我卑劣,我承認我無恥,但你要知道,我的欺瞞,謊言,卑劣和無恥,全都是因為……全都是因為我愛你。”

賀洲表情沒有絲毫觸動。

他眼神依舊冷漠而冰冷。

他說:“那你如何解釋那天的事情。”

邱言至沉默了。

他垂下眼皮,放在桌上的手緩緩握緊了,睫毛也不安地輕顫了起來。

似乎過了好久,他才像下定決心似的,擡頭看向賀洲。

他神色中帶着些慘淡與凄惶,他扯了一下嘴角,似乎要笑,卻無論如何也沒笑出來。

“賀洲,你知道,DID嗎?”

賀洲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邱言至眼睛緊閉,然後又緩緩睜開,他聲線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來。

他說:“DID,全稱是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是指多重人格障礙,也叫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賀洲,如果我說,那天你看見的不是我,你信嗎。”

賀洲盯着邱言至,他不允許自己表現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依舊用冷漠的語氣包裹自己:“你覺得我應該信嗎。”

邱言至繼續說:“那個人叫夏遠,他根本就不相信愛情,他不愛任何人,也不期待被任何人愛,他總是對我說愛情是愚蠢的,他也總是認為我愛你是愚蠢的,所以每次他出來的時候,總是要謾罵你,侮辱你。”

“那天,我設計與你結婚的事情被你發現,你離開之後,我整個人都很慌張,我覺得我要失去你了,那天我的情緒很不穩定,所以夏遠就出來了,他覺得卑微的愛情是最令人瞧不起的,他甚至覺得愛你的我是卑賤而可恥的,所以他故意以誇張的姿态模仿我,借此來羞辱我……然後就是你看見的事情了。”

賀洲沉黑色的眼眸冷冷的看着邱言至,不說話。

邱言至心裏有些慌。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扯地有些離譜。

但他實在也沒辦法了。

只是不知道他剛剛編了那麽一大堆,賀洲能信幾分。

但不管賀洲是信還是不信,邱言至這段時間是怎麽也不敢再離開賀洲了。

吃飽之後,他腦子也靈活了些,明白了不少事情。

大黃曾經說過,如果不注意,導致自己的人設崩塌,将會造成NPC的系統崩潰。

邱言至懷疑現在所遭受的一切事情都是因為賀洲的系統損壞而造成連環反應,導致整個游戲世界都出現了問題。

所以他無法退出游戲,所以他無法獨自感應游戲世界,除非依仗于賀洲。

賀洲是所有問題與矛盾的出發點。

也是解決問題的關鍵點。

不過邱言至還有一個有疑惑的事情。

如果他本人無法感應到游戲世界,是因為游戲已經把他這個玩家給忘卻抛棄,而他所見的那些白色,應該便是游戲沒有運行的空白界面。

那為什麽賀洲出現的時候,整個游戲都為他運行?

賀州一個NPC,在玩家缺失的狀态下,游戲為什麽還要為他構建整個世界模型?

當時,賀洲一步一步朝着邱言至走來,世界一點一點在他腳下形成的那一刻。

恍恍惚惚中,邱言至簡直要産生一種錯覺來。

——好像賀州不是游戲的NPC,而是游戲的主人似的。

就在這時賀洲忽然站了起來,朝着外面走。

邱言至慌忙緊張地跟上他的步子:“你要去哪兒?”

賀洲轉頭,有些忍無可忍了:“你為什麽總是跟着我?”

邱言至有些委屈地後退了一步:“我怕你丢下我。”

賀洲沉黑着臉問他:“你是未成年嗎?你是殘疾嗎?你不能獨立生活嗎?”

“我不能。”邱言至低着頭,小聲說,“我只能和你在一起。”

賀洲覺得自己已經和邱言至無話可說,就不再理他。

賀洲本來是打算離開家裏去另一個公寓的。

可邱言至一直跟着他,他從這個家換到另一個家,也沒有什麽意義,便直接在這裏休息了。

賀洲越來越覺得邱言至是有什麽毛病了。

賀洲只要一走動,邱言至就滿臉緊張,問他要去哪兒。

賀洲面無表情表情地說:“去洗澡。”

邱言至不知廉恥地說:“我可以和你一起洗嗎?”

賀洲拒絕了他,邱言至竟然還一臉失落,然後飛快的去隔壁的小浴室洗完了澡,就又蹲到了賀洲的浴室門口,等賀洲出來。

賀洲洗完澡出來,邱言至擡頭,說:“賀洲,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我的屋裏。”

賀洲本來想拒絕的,看見邱言至的眼睛,不知怎麽就答應了,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邱言至的房間離浴室和賀洲的屋子都很遠,賀洲如果不過來,邱言至甚至都看不見自己的屋子。

賀洲過來後,從自己的屋裏拿了些衣服,拿了手機,然後他果真在抽屜裏找到了記憶裏的那個水果糖。

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樣的水果糖,不過有兩顆。

一個是草莓,一個是西柚。

邱言至小心翼翼地把那顆草莓糖剝開,然後放到嘴裏。

和他在那空白而迷茫的兩天裏,一點一點構造出,想象出的味道,一模一樣。

前調是甜,餘味是酸。

邱言至忽然就感覺鼻子也酸了起來。

邱言至把剩下那顆西柚糖攥在手裏。

賀洲等的有些不耐煩了:“你讓我來這裏做什麽?”

邱言至有些不舍地把那個西柚糖遞給他:“要不要吃水果糖,這個很好吃。”

賀洲皺着眉頭說:“不要。”

“好吧。”邱言至認真地把糖收了起來,然後抱起床上的衣服被褥,對賀洲說,“走吧。”

賀洲:“去哪裏?”

邱言至:“去你房間裏睡覺。”

賀洲:“……邱言至,你是有什麽毛病嗎?”

邱言至又抱起了旁邊的被子:“我可以睡地上。”

邱言至最後還是睡在了床上。

他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場很好的覺了。

眼睛下都映着一圈淡淡的烏青,他看起來相當不安的樣子,整個人蜷成很小的一團,嘴唇輕輕地顫抖着。

不知道是做了什麽噩夢,邱言至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然後忽然就伸手抓住了賀洲的手腕。

抓住手腕後,他整個人都變得安寧了起來。

他朝着賀洲湊得更近了些,把賀洲的整個手臂都抱在了懷裏。

終于沉沉睡過去了。

賀洲盯着邱言至看了一會兒。

然後拿出平板,調出通訊軟件,和一個認識的精神科醫生進行了對話。

他和醫生大致說明了邱言至承認自己有雙重人格的事情。

想要和醫生預約一下時間,下次帶邱言至一起去看。

賀洲猶豫一下,在對話框補充了一句。

“雙重人格的事情,不排除他說謊的可能性,不過除此之外,我懷疑他還受了什麽刺激,還有一些創傷後遺症,看起來總是很不安。”

醫生說:“我給你郵箱裏發了一個文件,你可以根據文件和你伴侶的行為,自行判斷一下雙重人格的事情他有沒有說謊,然後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再仔細診斷。”

賀洲關掉通訊窗口,正準備點開郵件,平板卻啪了一下沒電,自動關機了。

賀洲本來準備起身去拿充電器,卻又看見想起自己的手臂,被人死死的抱在懷裏。

他猶豫了一下,把平板放下,然後拿起了手機。

他手機裏沒有下載很多軟件,于是便習慣性地打開了浏覽器,想要從浏覽器裏登錄自己的游戲。

但當他打開浏覽器,正準備在搜索欄輸入郵箱時,看見自動彈出的歷史搜索記錄,賀洲忽然發現……他似乎拿錯了手機。

這不是他的手機,是邱言至的。

而且,歷史記錄的最近兩條分別是。

“DID患者的日常表現。”

已及。

“如何假裝DID。”

賀洲幾乎能聽到自己的磨牙聲,他正準備把手機扔開,卻又看見了最底端,最遙遠的一條搜索記錄。

“如何委婉地告訴對方,他技術真的很差。”

賀洲這回才是真真切切地,聽見了自己的磨牙聲。

賀洲感覺他的心境似乎變了。

原來發現邱言至欺騙他的時候,他簡直恨不得把邱言至生吞活剝。

現在。

他腦海中竟然會有一個克制而又冷靜的聲音說。

嗯,他果然又是在騙我 。

賀洲看着在他身邊抱着他胳膊,酣睡的邱言至。

賀洲毫不留情的抽出了手臂,然後晃醒了他。

邱言至明顯睡得還有些迷糊,睡眼惺忪的看着他:“……怎麽了?”

賀洲突然問:“你現在是邱言至還是夏遠?”

邱言至愣了一下,然後忽然就打起了精神,他眼睛亮晶晶地對賀洲說:“我是邱言至,你別擔心,我現在精神好,夏遠就不會出來。”

賀洲點了點頭,拿起了旁邊自己的手機,點開一個記錄界面。

畫了第1個叉。

很好。

請繼續表演下去。

然後賀洲又問道:“那你想和我離婚嗎?”

邱言至已經徹底清醒了,他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想!”

“很好。”

賀洲放下自己的手機,看着邱言至。

目光深深沉沉。

“那麽,我要行使我作為丈夫的權利。”

“什麽權……”

邱言至突然明白了過來,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盡失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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