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賀洲說完, 就搖搖晃晃地就要往下倒去,邱言至慌忙快走了兩步, 伸出手拉住他,讓他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灼熱的鮮血蹭到了邱言至的臉頰上。

然後變得黏膩而又冰涼。

邱言至就這樣怔怔地抱着他,直到醫生趕過來,他才回過神,與醫生合力将賀洲移到了擔架上,然後看着賀洲進了手術室。

邱言至知道賀洲不會有什麽事情。

但他在手術室外面坐着,依舊是覺得心裏空空蕩蕩, 他本來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 可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連星星都沒有,只是漆黑一片, 看得人心慌意亂。

于是他從椅子上站起來, 踩着地面上的瓷磚線,來來回回地轉着圈走,一邊走一邊數着自己走了多少步。

數到一萬三千二百五十八步的時候,手術門開了,邱言至擡起頭,慌忙走過去問醫生情況。

可能是他一直低頭看着地面的緣故, 邱言至整個頭都是昏昏沉沉的,他按了按太陽穴走到醫生面前, 剛準備開口, 就眼前一黑, 又暈倒在了地上。

邱言至這才想起來他還發着燒,卻穿着一件單衣,在外面轉了兩個多小時。

……我可真是個智障。

邱言至昏過去的前一秒,在腦子裏想。

邱言至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也許是被醫生修複了數據,邱言至已經感覺不到什麽不适了,不過他依舊躺在病房裏,而且旁邊還加了一張床。

床上有一個背對着他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病號服,右腿上打了石膏,被高高吊起,右胳膊上也被打了石膏,僵硬地放在胸前,腦袋上還纏着一圈厚厚的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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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言至莫名覺得這場面頗具喜感,然後他就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賀洲身子動了一下,但沒轉過頭看他。

“賀洲,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表情包,就是有一個小白狗,左腿抽了筋,直愣愣地伸着,你現在就特別像那只小白狗。”

賀洲還是沒理他。

邱言至覺得這樣不太好,于是他便咳了一聲,關懷地問道:“賀洲,你現在還好嗎?醫生有沒有告訴你什麽時候能好?”

賀洲伸出手按了一下護士鈴。

邱言至眨了眨眼睛,說:“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有經驗,在這裏受傷,往往都恢複地十分迅速,雖然說我是玩家,你是NPC,你可能會比我恢複地慢一點,但再慢也用不了兩個星期。”

護士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她看着賀洲,問:“二號床的賀洲先生,剛剛是你叫的鈴嗎?請問需要什麽幫助嗎?”

賀洲冷冷地說:“我要換病房。”

護士愣了一下,然後問:“為什麽啊?”

“我旁邊的人太吵了,我要換一個單人間。”賀洲說。

護士小姐有些疑惑:“你們不是認識嗎,而且一號床的先生是你送過來的,你也是一號床的先生送到手術室的,就是因為這個情況,我們才特地把你們安排在一間房間的呀……”

賀洲抿了抿嘴,說:“我們不認識。”

邱言至對護士笑了笑,有些無奈地說:“我們只是吵架了,不用換病房,打擾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護士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病人剛做完手術,可能情緒有些不穩定,你們好好溝通……”

護士離開之後,邱言至轉頭看向賀洲,笑着說:“賀洲,你就這麽不想看見我啊?”

又是要換病房。

又是說要幫他離開游戲,讓他一輩子不再進來。

……這個人現在是有多讨厭他啊。

由于擅自拔掉了兩次針頭的緣故,邱言至左手手背的傷口處變得發紅發腫。

邱言至低下頭,有些神經質地按壓着傷口,臉上依舊維持着笑的模樣:“賀洲,你不想見我可不行,你可是答應了要幫我離開游戲的。”

賀洲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邱言至,問:“我要怎麽做,你才能離開游戲。”

邱言至看着他,眉眼彎彎地笑:“你現在斷胳膊斷腿的模樣,能幫我做什麽?”

賀洲看着邱言至,忽然就覺得他的笑刺眼又可惡,讓人恨不得拿個麻袋套到他的頭上。

邱言至忽然又問:“賀洲,你為什麽要去撞樹?僅僅是為了看會不會穿模嗎?”

賀洲看了眼邱言至,諷刺道:“怎麽?我還能是為了你去自殺嗎?”

邱言至假裝沒聽到他語氣中的尖刺,很平和地開口說:“剛剛你在做手術的時候,我在外面想,是不是我太迫切于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以至于忽視了你的感受,忽視了事情的真相所對你造成的精神沖擊。”

邱言至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如果……如果你覺得,知道自己賴以生存的世界其實是個游戲世界這件事情讓你覺得困擾的話,我可以想辦法試試能不能抹掉之前的那段記憶,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多試幾張卡……”

“邱言至。”賀洲忽然打斷了他,語氣平靜,“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邱言至愣了一下。

“抹掉記憶?”賀洲轉頭看向邱言至,眼睛裏什麽情緒也沒有,“我是你的提線木偶嗎?”

邱言至沉默了一下,說:“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一點。”

賀洲語氣冷漠:“那你不妨盡快找到離開的方法。你越早消失在這裏,我就越開心。”

邱言至覺得自己可真是越來越厚臉皮了,賀洲都這麽說他了,他還能沒臉沒皮地朝着賀洲笑:“賀洲,我要是真能那麽快就找到離開的方法的話,我早就走了。”

賀洲嘲諷道:“現在還沒一點兒頭緒?你被困到這裏這麽長時間,都去幹什麽了?”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不是一直都在和你過家家嗎?”

賀洲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不過,也不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邱言至趕在賀洲生氣之前開了口,“但這種方法不一定可行,只源于我的猜測。”

賀洲:“什麽方法,可以先試試。”

邱言至說:“方法就是去攻略葉明煦。”

賀洲沉默了。

“怎麽不說話?”邱言至問,“你不是還要幫我嗎?”

賀洲說:“這個方法不行,換一個。”

“為什麽不行?”邱言至挑了挑眉。

賀洲靜了一會兒,然後看向邱言至:“……你這樣對待他,和當時對待我有什麽區別?”

原來是在擔心葉明煦,他還以為是……

邱言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着賀洲,臉上帶着明晃晃的笑:“沒什麽區別,你們對我來說都只是NPC,僅有的的不同點就是:我攻略你,是看上了你的臉,我攻略他,則是為了回家。”

賀洲擡頭看着邱言至,黑沉沉的眼睛像是見不到底的萬丈深淵,看得邱言至莫名覺得心髒都是一顫。

邱言至喉結顫動了一下,然後移開了視線:“……怎麽,你要反悔,不願意幫我了嗎?還是說讓我在這游戲裏永遠待下去,你也覺得無所謂?”

賀洲垂眸,睫毛在眼下留下一圈深灰色的陰影,他聲音低沉緩慢。

“……我幫你。”

話是這麽說的,兩人卻都沒再提起該怎麽幫,幫什麽。

賀洲偏過頭,背對着邱言至,似乎休息了。

邱言至也靜靜地看着天花板,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壓着左手手背上的傷口。

邱言至剛剛對賀洲說要去攻略葉明煦,其實是氣話。

他都已經多少天沒和葉明煦見過面了,葉明煦又親眼見過他和賀洲在一起的樣子,攻略他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最主要的是,邱言至對攻略葉明煦這個NPC真的提不起半分興趣。

邱言至想起賀洲昨天晚上罵他說,作為一個玩家,他也差勁得很。

是,他作為一個玩家,攻略個NPC,都要挑三揀四,厚此薄彼。

一個NPC對他深惡痛絕,恨不得他立刻消失,他卻非要腆着臉去讨好人家。

另一個NPC攻略成功之後,就有可能獲得回家的機會,他卻連見都不想見那人一眼。

邱言至的肚子就在這個時候叫了起來。

好餓。

邱言至揉了揉肚子。

看了一眼手表,都該吃午餐了。

然後邱言至慢吞吞地走下床,問賀洲說:“賀洲,我要去買午餐,你想吃什麽飯?”

“我不吃。”賀洲冷冷地說。

邱言至嘆了一口氣,披上外套往前走:“我給你買份蓋澆飯吧。”

邱言至提着飯回來的時候,賀洲正躺在床上發呆。

是的,發呆。

邱言至所見的賀洲永遠都是沉思的,或者是忙碌的。他總是文件平板不離手,忙着他永遠都忙不完的工作,專注而又認真。

可他現在躺在病床上,斷了一只胳膊,斷了一只腿,默默地看着天花板,整個人都呈現着一種放空的狀态。

邱言至走過去,把飯菜放到賀洲面前的櫃子上,說:“我剛剛問過醫生了,醫生說可以先把你的腿放下來吧,待會吃完飯再吊上去。”

“不用。”賀洲聲音冷若冰霜。

邱言至伸手便去解綁着他的腿的帶子:“否則你吃飯不舒服。”

賀洲斷胳膊斷腿,實在是受制于人,只能用眼神狠狠地瞪着邱言至。

可邱言至臉皮厚,這眼神對他來說毫無殺傷力。

邱言至小心翼翼地幫他放下了腿,又幫他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支了起來,把買回來飯放在小桌子上,說:“趕緊吃吧,待會都涼了。”

賀洲偏過頭:“拿走,我不吃。”

邱言至覺得賀洲比小孩還難哄:“賀洲,你別和我置氣,飯還是要吃的。”

說着,他就把勺子塞到了賀洲的手裏。

賀洲直接把勺子扔了,還挺準,剛好扔到了垃圾桶裏。

邱言至:“……”

邱言至無奈:“賀洲,我就拿了一個勺子。”

賀洲冷着臉說:“我不餓,把飯拿走。”

下一秒。

賀洲的肚子就響了起來。

賀洲:“……”

邱言至看着賀洲,忽然就笑了:“為了氣我,還要絕食啊?賀洲,沒想到我在你心裏這麽重要啊。”

賀洲冷冷地看着邱言至。

是激将法。

賀洲心裏明白得很。

可當邱言至把筷子遞到他手裏的時候,他卻沒再能扔出去。

……這該死的激将法。

賀洲憤憤地想。

……

但更該死的是,他右胳膊打了石膏,而且在一分鐘前還把唯一的勺子扔掉了。

他左手拿着筷子,什麽菜都夾不起來。

邱言至便從他手裏拿過筷子,夾起一塊兒雞肉放到他嘴邊。

賀洲抿緊嘴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邱言至:“快掉下去了,張嘴,啊——”

……

賀洲屈辱般地張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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