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邱言至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沒想太多, 等出了醫院大門, 卻犯了難。

他該去哪兒呢?

賀洲前兩天把他放在公寓裏的東西全搬到自己家了。

而且賀洲當時指揮人搬家的時候, 估計是想着要和邱言至長長久久住在一起, 于是把邱言至的公寓搬了個精光,連被褥都沒有留下。

學校的宿舍倒是還放着被褥, 能夠睡人。

只不過邱言至實在不喜歡宿舍的環境, 根本就不打算去宿舍裏睡。

——剛剛在病房裏, 邱言至對賀洲說自己要去宿舍住,趁機勾搭葉明煦這件事, 自然也是诓他的。

邱言至天性就自私自利, 不願意去為了誰委曲求全, 他既然不喜歡去宿舍住, 自然也不會為了去勾搭誰或者惹惱誰,故意委屈自己。

想來想去, 邱言至還是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公寓。

大不了就先去張煜軒家裏蹭一晚。

前段時間一直在忙工作,終于閑下來了,卻又出了這麽一攤子爛事。

以至于邱言至都好長時間沒見過張煜軒了。

這次回去, 能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唠唠嗑也是好的, 順帶還能八卦一下在柳澄的幫助下, 張煜軒和他學長進展到哪一步了。

結果邱言至剛走到門口,準備敲門, 就聽見了裏面的吵鬧聲。

隔着一扇防盜門, 邱言至都能聽見張煜軒粗着嗓子, 憤怒地喊着:“——柳澄!你是不是覺得我蠢地像豬一樣,特好騙!”

緊接着,張煜軒就砰地一下打開門,要往外面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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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他一開門,就看到了門外愣愣地站在原地,舉起手準備敲門的邱言至。

張煜軒看見邱言至的那一秒,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猛地撲到了邱言至身上,抱着邱言至,哭得撕心裂肺:“嗚嗚嗚言言——”

邱言至慌忙拍着他的背,安撫他:“怎麽了?你別哭啊煜寶寶,發生什麽了?”

“言言……我……我學長……柳……柳澄……”張煜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都不利索。

邱言至看了眼在旁邊垂着頭,一句話也不說,臉上挂着複雜表情的柳澄,心中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看來是東窗事發了。

邱言至又被張煜軒拉着去了酒吧。

張煜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朝着邱言至哭訴。

邱言至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來是學長的丈夫,也就是柳澄的前任金主葉宏遠,最終還是找到了柳澄的藏身之地。

但張煜軒背景強大,葉宏遠沒敢直接派人把柳澄擄走,便給張煜軒發了封郵件。

附帶有床照的那種。

張煜軒這才知道,柳澄所說的那個,三天就勾搭上手的,為了報複丈夫,和他上床的原配。

就是他心愛的學長。

柳澄早就知道了,卻一直瞞着他。

張煜軒腦子當場就炸了,和柳澄吵了一架,然後便是邱言至在門口見到的那一幕。

張煜軒嚎地歇斯底裏,終于把自己的嗓子給哭啞了。

等張煜軒終于哭累了,終于把情緒發洩地差不多了,才稍稍平靜了下來,他抽了抽鼻子,淚眼婆娑地看着邱言至,問:“言言……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不是去和賀洲同居了嗎?”

邱言至給自己倒了杯啤酒,然後說:“掰了。”

張煜軒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又……又掰了?”

然後張煜軒想到了什麽,又問:“那……那你這次……找到下家了嗎?”

“下家?”

邱言至愣了一下,然後笑罵道:“張煜軒你他媽說什麽呢?你把老子想成什麽人了?”

張煜軒抽了張紙巾,擤了下鼻涕,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我還能把你想成什麽啊,我就把你想成心若頑石冷血無情的那種特帥氣特冷酷的人了呗。”

邱言至:“……”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不過言言,你這次是為什麽和人掰了呀?”

邱言至跳過了全息游戲這檔子事,只挑了其中一個理由,他低下頭,晃晃手中的啤酒,說:“因為,賀洲知道我看上他,是因為他長得像一個人……”

張煜軒睜圓了眼睛,滿臉都是震驚:“言言,你是把賀先生當替身了嗎?”

替身?

邱言至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反應了過來,笑着說:“說的還挺時髦,不過我從來都沒把賀洲當成過別人,賀洲只是有些像那個人而已,我還沒那麽傻,把N……把賀洲當成別人。”

張煜軒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聲音啞啞的:“那個人是誰啊?是你特別特別喜歡的人嗎?就像我特別特別喜歡學長一樣?”

……特別特別喜歡的人?

還沒到那種程度。

邱言至沒有主動和任何人提起過秦賀這個名字,也從來都沒有承認過自己喜歡秦賀。

當時小垃圾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真的只把小垃圾當朋友的。

後來小垃圾對他告白了。

邱言至當時腦子裏第一瞬間閃過去的念頭便是:媽媽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打死他的。

于是他便飛速地拒絕了小垃圾,而且還對他說:“秦賀,我可不是同性戀,你要是再喜歡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他當時什麽都不懂,只把小垃圾當朋友,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小垃圾離開他之後,邱言至嘴裏罵着不在意,可心裏其實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日子還要繼續過,而他又進了邱家,煩心事接踵而來,很快就沒功夫去想小垃圾了。

只是後來長大了,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戀,想起往事,才隐隐約約明白過來,自己當時應該是對小垃圾有些感覺的。

但邱言至卻不承認那是喜歡,他只覺得那只是青少年時期唯一的悸動。

而這份悸動像是剛燃起的小火苗,還沒來得及壯大成更深刻的愛意,就已經被不懂事的自己撲滅了。

可這火苗撲滅了,邱言至覺得也好。

邱言至讨厭“喜歡着一個人”這樣的标簽,特別是這個标簽背後是一個可能一輩子都再也見不了面的故人。

“喜歡着一個人”意味着随他歡喜随他憂,意味着自己的身心都将受人所牽制,意味着從此之後捧着一顆心送給別人,任他人揉搓拿捏。

邱言至覺得他可真是一個自私透頂的人,不願意付出,不願意難過,更不願意被其他人牽制情緒。他的心髒就那麽一小塊兒地,開心的事情本來就不多,為什麽要被其他人占着,憑空給他帶來傷痛與苦難來?

小垃圾罵他,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別人。

邱言至覺得在理。

小垃圾還罵他,說他不配得到別人的喜歡。

邱言至覺得也在理。

只是偶爾,偶爾想到這件事,會覺得孤單與難過。

但只有一點點。

邱言至不知怎麽,又想起了賀洲當時憤怒離開時,說了相似的話。

邱言至當時心髒難受地透不過氣來。

他現在想想,也許是因為那個時候花灑上的冷水沖得他腦子不清醒了,才把那些情緒無端地放大了起來。

張煜軒又問:“那賀洲,你是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喜歡?

賀洲估計是他最喜歡的NPC了。

但要說別的什麽情感,邱言至就又說不出來了。

賀洲是一個很特殊的NPC。

他長得像小垃圾也就罷了,又在很多方面都和小垃圾有着許多詭異的重合感。

也多虧賀洲是個NPC,他才能把賀洲和小垃圾徹底分開。

賀洲如果是個真人的話,邱言至估計都要懷疑賀洲是小垃圾本人了。

邱言至和賀洲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輕易地能産生一種很虛幻的美好來。

邱言至是第一次玩全息游戲,也不知道對NPC産生這樣的感情算不算是正常。

但是邱言至知道,如果他沉迷游戲無法自拔的話,賀洲的存在絕對是最強烈的誘因。

為了繼續保持着這種虛幻的美好與幸福,邱言至原本甚至打算繼續在這游戲裏面呆下去。

邱言至本來以為再好的玩具總有一天也會膩,再好的游戲總有一天也會煩,等他哪天覺得膩了,煩了,就能心滿意足地自己戳破這五彩缤紛的虛幻泡泡,繼續滾回到自己深灰色的現實中去。

但邱言至沒想到,還沒等他膩,還沒等他煩,這五彩泡泡就自己碎裂開了。

——以最慘烈的方式。

這可完全不符合他的期待。

甚至讓他産生了一種很強烈的惆悵與落寞來,他不舍,他難過,他不想離開賀洲,也不想聽見賀洲對他冷言冷語,更不想看着賀洲與另一個人甜甜蜜蜜。

賀洲心情不好,他也跟着難受跟着煩躁。

他甚至忍不住地想要去讨好賀洲,想讓賀洲開心。

可有的時候卻又想故意氣他。

邱言至感到有些煎熬。

邱言至想,如果賀洲是個人的話,自己這種表現估計就是栽了,就是喜歡上人家了。

可賀洲是個NPC,邱言至想了又想,覺得應該把這樣複雜的情感定性為:意外丢失了心愛玩具的沮喪。

邱言至想到這裏,瞬間就覺得豁然開朗起來了。

是因為他的玩具,還沒玩膩,就被弄丢了。

是因為他的彩色泡泡,還沒來得及認真欣賞,就被戳破了。

他的不安,他的難過,他的不舍與他的占有欲,均來于此。

說實話,他這兩天的心境實在是複雜,覺得自己的情感成了一團毛線團,怎麽捋也捋不清,只是越扒拉越覺得心慌意亂,還整地自己沒一點兒精神氣。

現在終于理清楚了,邱言至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大徹大悟。

……至于心髒處時不時傳來的,絲絲縷縷的疼痛。

他早就說應該去做個心電圖。

邱言至拍了拍張煜軒的肩:“謝謝你啊兄弟,我可終于悟明白了。”

張煜軒:……我做了點啥,為什麽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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