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江湖戀愛物語(十九)

“你是誰?關鍵我怎麽叫你?”

陳知問這話的時候, 眼睛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了看,對方稍顯猶豫,随後遞給陳知一張似乎提前寫好的紙。

上面寫了字,還挺大。

陳知拿着一瞅, 念了出來:“張家三公子——哦。”

他擡頭, 恍然大悟:“你叫張家三啊?”

“……”

“我叫張曦。”

嗓音好聽, 略微熟悉。

下一刻, 兩根修長手指指向紙上一處角落,拉走陳知的冥思,順着看過去, 陳知這才看清楚, 那紙上背面竟然還寫了字。

陳知霎時不知該做出什麽表情, 脫口而出:“什麽玩意, 步開心還真把你擄來了?”

他還記得不久前步開心抱着一堆美男畫像讓他選目标的場景。

張曦笑容溫潤:“是我自願來的。”

陳知心情複雜, 反手想把人送走, “別了別了, 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被手掌推着走的張曦腳步一頓, 擡手,指腹滑過陳知手腕, 一把反扣, 傳聞中病弱的身體力氣卻意外的大, “陳知, 我不會問你那些江湖人追問的煩人的問題。”

“你不想說, 我便不問, 你不想讓我做,我便不做。”

陳知鎮定地把手抽出,皺眉:“好好說話, 你這話歧義太大。”

聞言,張曦一愣,抿唇片刻,忽而輕笑,奪人心魄,“從這一刻開始,我想跟着你,以張曦的身份。”

陳知:“別擅自決定,我不答應。”

張曦似乎有些急切:“為何?”

陳知沉默,只是盯着帥哥看。

這樣的壓抑氣氛一直蔓延到他看見對面張曦緊張得抓手指的小動作。

“不是什麽人都能跟着我。”陳知說,“你的理由呢?”

張曦眨眨眼,視線不移不閃,“我——”

“罷了。”陳知擺擺手,突然改變主意,“跟就跟吧,只是在此之前有個試用期。”

“試用期?”

陳知點點頭:“只需你幫我完成一件事,完成之後,我滿意了,試用期結束了,你就可以正式跟随我,俗稱轉正。”

張曦低頭凝視,“何事?”

陳知轉過頭:“幫我找到赤乙劍——靳獄。”

“……”

良久沒有回話,陳知等了等,終于又聽見張曦的嗓音響起,“聽聞赤乙劍是你師叔……找他做什麽?”

陳知簡潔道:“見面。”

張曦似乎不能理解:“見面?你想見他?”

陳知眯了眯眼:“你這張三有點八卦啊。”

“……我叫張曦。”張曦移開了和他對視的目光。

陳知不以為意:“我要找我師叔拿點東西,等拿到之後,估計誰也不認識誰了。”

張曦神色複雜,疑惑交錯:“……不認識?可赤乙劍的失憶症不是治好了嗎?”

陳知苦笑一聲:“那玩意可比失憶症要讓人忘得更加徹底。”

……

一個人找人,是孤獨地找。

即使加了一個人,事實證明也不能事半功倍,半個月過去,靳獄仿佛人間蒸發。

陳知縮在高府,高執南在旁邊看着他好友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親近的人一一離去,想必不好受。

于是高執南想方設法想把陳知逗開心。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每次他和陳知說話的時候,那個新來的張家三公子總會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視線盯着他,令他如芒在背。

高執南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這搞的,怕又是一個愛慕他陳兄的。

“陳兄今日可發現外面熱鬧了許多?”

陳知皺着臉:“無事幹,沒出門,沒發現。”

高執南咂咂嘴道:“那陳兄可知今日是何節日?”

說到這裏,陳知懶懶地擡了一下眼皮,高執南故作神秘的臉映在眼裏,他開口道:“不會吧,我生辰?”

一般這種模樣,不都是那種套路嗎?陳知還覺得自己猜得挺正确,雖然他并不知道江煉是什麽時候生的。

“非也,非也,陳兄生辰還早。”高執南欲言又止,“今日其實是——”

話沒說完,前方傳來莺莺燕燕的打鬧聲。

幾位身姿曼妙的女子齊齊入了高府,前來邀請高執南。

看着被妹子圍着的直男朋友,陳知愣了。

不多時,高執南果然感慨:“美人盛情難卻啊陳兄。”

“你去吧。”陳知懂了。

高執南一笑,完全忘了最初自己是過來做什麽的,“那陳兄打算如何過七夕節?”

陳知看了直男一眼:“難過。”

“……”

人走後,耳根清淨,陳知望着藍天白雲,隐約聽得見外面的聲響,光景可想而知。

“狗在家中坐,糧從天上來。”

他灌下一杯茶,猶如灌下一杯苦酒。

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輕輕截下他的茶杯,陳知餘光看見,笑了笑:“張三,你看上去并不瘦弱啊,莫不是我們開心給錯了情報?”

張曦微微一笑:“很久以前身子弱,如今已經變了。”

陳知哦了一聲。

“茶水涼了,我去重新沏。”張曦提起茶壺。

說話間,陳知突然一把抓過了張曦要往回收的手。

“……陳知?”

陳知擡頭笑着問:“晚上有約嗎?”

張曦略顯呆愣:“沒有……”

“那好,我們去逛夜市——哦不,逛節日會。”

張曦抿唇,是倔強的弧度,最後把手從陳知手裏抽走,已然妥協。

“好。”

說是古代七夕節,但與現代的并沒有什麽不同,估計是虛拟世界,游戲開發者也沒想那麽多。

于是一路上,陳知吃到了許許多多的狗糧。

飽了嗎?

飽了。

陳知提着一壺酒,邊走邊喝,搖搖晃晃,腳步放蕩不羁,張曦跟在他旁邊,雙臂貼心地替他形成一個安全區域。

時間一時一刻過去,慢慢地,街上女孩子多了起來,于是張曦變得不安全了。

有不少的姑娘對他眉目傳情。

那平日裏看似鎮定,偶爾會露出豐富表情的張曦,面對女人的熱情,此時手足無措。

或許是錯覺,又或許是在花燈光芒映射下,已有點醉意的陳知稍稍擡頭,恰好瞥見了張曦耳根的紅。

有什麽神經一下崩斷了,陳知猛然伸手拉住張曦的手臂,酒氣散過去,“幹什麽?這是我的人,別碰他。”

“……”

突然被宣示主權的張曦胸口起伏,緊張萬分。

女孩子們盯他們兩眼,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臉色怪異地連連告辭。

陳知一手抓着人,一手又灌口酒,晶瑩液體滑下,張曦無言擡手替他把嘴角邊的擦掉。

剛想甩掉手指上的酒,不想陳知倏然彎腰,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掠過了指尖。

張曦微微睜大眼。

等他反應過來那可能是什麽後——

耳根的紅更甚。

“陳知。”

陳知若無其事地抱着自己的酒壇子,“浪、浪費可恥。”

醉意加深,才喝那麽一點酒而已。

張曦把人攬住,“不逛了,我們先回去吧。”

陳知居然沒反對:“o、ojbk。”

“?”

雖然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但肢體沒有反抗意味,于是張曦把人帶回了高府。

也是因為醉酒,陳知才露出了比平日裏更加真實的姿态。

毫無防備。

“休息一下。”

把人扶回房間,張曦蹲身替陳知脫鞋。

而就在這時,陳知的手忽然碰上了他的臉。

如同驚弓之鳥,張曦猛然往後仰去,避開了陳知的觸碰。

陳知似乎毫無所覺,那個動作看上去不過是不小心而已,“這……這就睡了?”

張曦:“該睡了。”

剛拉開被子打算給人蓋上,然而下一刻張曦一下被陳知拉倒,上半身不得不壓在陳知身上。

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卻不難聞。

陳知說道:“陪床童子,上來睡覺。”

身體僵硬的張曦強迫自己挪開眼睛:“我不困……”

仿佛聽不見對方的話,陳知思考了一下:“你不喜歡陪床童子這個稱呼是不是?那我換一個、換一個……”

“……”

“張三,上來睡覺!”

“……”

“算了算了,張曦,過來睡覺。”

“……”

被叫到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陳知頭疼地松開一只手,看着眼前人垂眼的模樣,他嘶了一聲,另外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摸上了對方的耳朵。

“三個稱呼你都不滿意,那我該怎麽叫你?”

“……”

有什麽東西即将被揭開,陳知扯起嘴角一笑,混沌的眼神豁然清明,“靳師弟。”

“!!!”

僞裝面具被人毫無預兆地取下,即使是習慣面無表情的赤乙劍,在呆愣過後也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失敗了。

陳知倒是很好奇,靳獄為什麽寧願扮成別人,也要消失的理由。

“你看我,看着我。”沉默之中,陳知一邊說一邊下床。

被突然揭穿後,靳獄背對着他,不看一眼。

“我可有東西要找你拿。”

“我不會給你。”有史以來第一次,陳知從靳獄嘴裏聽見拒絕意味如此濃重的話。

他笑了:“你以為我拿不到嗎?從你扮成張曦出現在我面前開始,我就已經得到了。”

靳獄背影猛地一怔。

“既然……既然早就明白了,為何現在才揭穿我……”

放在身側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

心如刀絞。

身後,陳知昂頭一想,輕描淡寫:“因為好玩吧。”

胡說八道的功力又進一步,陳知都佩服起自己來,而對于靳獄就是張曦,他只是賭的。

不過賭成功了就是了。

“咚咚!恭喜玩家達成‘有人模仿我的臉’成就徽章!”

聽見系統提示,陳知無聲發笑,緩了一下,他喊:“靳獄。”

“我想看你最後一眼。”

“……”

靳獄不回答,頓了頓,他徑直又快速地奪門而去。

留在房間的陳知呆了一會兒,後退,整個人癱床上,胸口悶脹得難受。

“是不是該清除緩存了?”

系統甲:“沒到時候。”

陳知垂死驚坐起:“你再說一遍?我不是拿到最後一個成就徽章了嗎?!”

系統甲:“日新月異,與時俱進,工作忙碌,忘了告知,游戲清除緩存時間玩家可以自由選擇了,因為游戲方收到了一些玩家的強烈反對,于是将立即清除緩存的規則更改了一下。”

陳知一蹦三丈起:“我特熱媽惹法克!為什麽現在才說!”

……

半路回府的高執南眼前一晃,連忙上前把人攔住,“靳獄!”

靳獄沒理,直接越過他。

哪想下一刻高執南揚手把人死死抱住,扯起嗓子就喊:“陳兄找你那麽久,可不能讓你跑了!陳兄!陳兄!那那個張三小公子!快出來抓人啦!!!——”

靳獄眉頭緊蹙,可看高執南,一時不知道如何掙脫。

普通人會受傷的。

正是這麽一耽擱,有人追了出來。

“陳兄!這裏這裏!”

一聽那是誰,靳獄的身體頓時一震,下一秒高執南痛呼一聲,人從手中溜走。

這一次,換陳知追人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知道自己太不要臉了,但有些話他還想在離開之前和靳師弟說一說。

感謝他天花板的實力,腳程超過了靳獄,把人攔在路上,陳知差點以為自己是個打劫的土匪。

對面被追上的靳獄還是不願意看他。

陳知稍顯尴尬,之前假裝時,什麽狠話都說了,這時想說點真心話,倒是氣氛尴尬。

“阿遇。”遙遠的稱呼。

靳獄的背影挺拔,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在錯愕。

陳知朝前走了一步,“其實最開始,我認識的你叫這個名字,‘赤乙劍靳獄’對那時的我來說還很陌生。而你是阿遇,是會為我做飯的阿遇,也是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的阿遇,如果沒有江煉這道身份,事情或許有所不同,然而世上沒有如果。”

“很神奇,我就是江煉。”

“那個你厭惡至極的師兄。”

“每次你叫我陳知這個名字,高興之餘我都會記起我是江煉的事實,很矛盾。”

“不過這種矛盾很快就結束了,因為我要走了。”

“……”

陳知看着還是不願意轉身的人,良久,嘆了口氣,“我喜歡過一個人不假,你和他像也不假,有時我甚至以為你們是同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已經變成了不可逆轉的過去時,而你——”

陳知漸漸放低了音量,“是我的現在時。”

話落,他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笑起來,不管靳獄有沒有聽見,反正說出來了。

随便聽一聽就好。

陳知微笑,不好意思,這一次他絕對比這些游戲裏的野男人更先忘記。

因為緩存清除可以延遲到百年以後,而他現在就可以清除緩存,在清除中立馬走人。

完美。

“時不待人——”陳知擺擺手,追出去的腳步一一收回,“阿遇,保重吧。”

“……”

不知道用了幾分的力才使自己哽咽着不出聲,陳知加快速度準備離開現場。

走出一段距離,瞬息之間,有人擋在了他面前。

陳知低頭繞開。

然而下一刻,臉被一雙微涼的手掌捧着擡起,與此同時,靳獄壓抑到極致的嗓音傳來。

“知知……”

布滿暗色狂潮的雙眼在觸及到陳知的臉時,忽然就凝滞了下來。

靳獄宛如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手忙腳亂。

被擦着眼淚的陳知卻一臉羞恥,幾乎想死。

混亂之中,靳師弟狠狠把他抱住,“知知,知知——”

麻木的陳知:“放手。”自以為強硬的聲線在開口那一瞬間,充斥着滿滿的委屈,軟軟的。

陳知自己都震驚了。

果不其然,靳師弟加大力度,“不放,你哭了。”

很好,第二次拒絕了,而且還一本正經地說他——

陳知掙紮起來,“不過是我眼睛裏進沙子了,別亂想。”

靳獄:“撒謊。”

“……”

陳知差點氣絕,“靳獄!”

“我不在乎你以前是誰。”

有人在他耳邊開口,陳知一愣,掙紮的幅度不由得小了起來。

“你現在只是陳知,我的知知。”

“……”陳知心跳驀地猶如豬突猛進,被美色迷惑住的他,此刻短暫清醒,嗓子發幹,“別說了!我要走了!”

靳獄陡然擰眉低吼:“口口聲聲說自己要走,為什麽?你如果不想看見我的臉,我可以像扮演張曦一樣遮起來,如果不想看見‘靳獄’這個人,我可以活成別人的樣子,如果這你都不滿意,我可以消失在你面前。”

“不過我希望你明白,陳知是陳知,江煉是江煉,沒必要共存的話,丢棄一個也無妨,江煉的一生你不用背負!”

“……”

陳知完全怔愣住。

爆發的靳獄喘着氣,漸漸松開了他,半晌,“知知,你選哪一個?”

陳知沒有回應。

他現在處于死機狀态,以前雖然也聽過左煜一長串的話,但這還是第一回 被自己情感淡漠的靳師弟吼。

真是矯情啊。

明明不用追來,什麽事都不會發生的。

悄悄背着走就行了……

“給我答案,知知。”

靳獄顯然等久了,他本以為陳知并不想見他,所以他扮成張曦的樣子,留在陳知身邊,但以別人的身份去接觸之後,完全不一樣。

無法忍受陳知身邊有別的人存在,每次當陳知透過張曦的身份逗弄他時,靳獄都會思考他是不是走錯了路。

別的沒什麽,只要看着對方過得好,他就安心。

可沒過多久,陳知說要走,要消失。

為什麽?

那麽決絕的口吻,仿佛他們真的不會再有交集一般。

“知知……”

靳獄不禁又喘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那裏痛得讓他以為是成裕安當初造成的傷複發了。

他兀地捂住胸口的模樣顯然把陳知驚住了,“!”

沒過多久,靳獄的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重新睜開眼睛時,馬卿爻凝重的臉就在面前。

“我想我得什麽時候找你們拿點勞務費了,總這麽可不行,好歹我也是大夫,要吃飯的!”

靳獄嗓子幹啞:“……”

馬卿爻:“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我不告訴你,我只能說你昏迷兩天了,要走的早走了,留不住的。”

咚。

靳獄登時起身下床,動作十分急切,眼神恐懼。

就在此時,有人推開門,語含威脅,“我不過去煎個藥,馬卿爻你又在胡說八道?”

逆着晨日陽光,靳獄逐漸看清了站在那裏的人。

“知、知知!”

“嗯哼。”陳知大踏步走過去,湊在床邊,将手裏的藥遞過去,“喝了。”

靳獄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一下全喝完了。

陳知反應了一會兒,才快速把手上的蜜餞往靳獄嘴裏塞,“不嫌苦嗎?”

馬卿爻在旁陰陽怪氣:“你看他兩眼發愣,怕是什麽都分不清。”

聞言,陳知皺眉,伸出兩根手指晃在靳獄面前,“這是幾?”

馬卿爻:“二。”

陳知轉頭趕人:“看來你挺有自知之明。”

馬卿爻:“……”

就在馬大夫罵罵咧咧退出狗糧直播間的時候,陳知的手被反應慢一拍的靳獄抓住了。

“知知?”

“在呢。”陳知微笑。

“……”

下一刻,陳知一臉正經地拒絕了靳獄想把他抱入懷中的想法,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發亮的雙眸。

片刻後。

“阿遇。”

拽着他手的靳獄堪堪擡眼,一片陰影灑下,溫熱的氣息噴灑過來,陳知的額頭挨着他的額頭,探測着溫度,“沒發熱了好像,不錯不錯——”

話落,陳知嘴唇湊近,在成功非禮了病人之後,像是掩飾一般,他想火速後退,然而靳獄沒給他機會。

中午,高執南推開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床上齊齊躺了兩個人,相擁着睡着了。

嗯?沒發生什麽吧?

對病患出手,他這陳兄還真是禽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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