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戀色
鈴子的屍首已被收走,外頭又重新換了侍衛,都是趙傳芳的親信。
距離那夜已過去數日,趙傳芳說要還她一個公道,可轉眼間,卻沒了消息。
雲夫人……
喬楚回憶那日金銮殿內,站在趙德身旁那名中年美婦。
這位雲夫人為何要派殺手來殺她?
喬楚茫然望着窗外。今日天氣好,和風拂過,長于枝頭的芍藥随風顫動,煞是動人。
她生于伶園樂工家庭,自小喪母,可她爹待她如珠如寶。雖是賤籍,可因喬百陽深受裕慶帝賞識,從小到大,她也算衣食無憂。
若非兩年前那場壽宴,她從不知,人心竟然能如此複雜又可怕。
她從未害過任何一人,可是,人人都罵她禍國殃民。
如今,連那位只見過一面的雲夫人,都如此痛恨她,竟暗中下毒不說,還派殺手守在她門外。
明擺着無論如何都要置她于死地。
想到無辜替她去死的鈴子,喬楚眼底酸澀,雙手不自覺攥緊窗臺。
可恨的是,遭受着這一切,她卻無能為力。
趙傳芳。
她所能仰仗的,也只有趙傳芳。但他已消失數日,說不定……
“咿呀”,身後那扇門被推開,喬楚回過神,以為是趙傳芳,當即抹了抹眼,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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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臉,卻并非她所預料。
“怎麽,不是我大哥,很失望?”
換下染血的甲胄,今日趙春芳穿着白底滾金常服,腰間佩戴玉珏,長發束冠,俨然翩翩濁世佳公子。
喬楚恍了恍神。
趙春芳踱步走至她身前,上下打量她,目光掠過那白皙秀美的脖頸——
已然光滑如初。
他那一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短短半個月,你這傷口恢複得如此之快,想必我大哥給你用了宮中秘藥。”
喬楚想起趙傳芳派來的醫者叮囑她要塗抹的藥膏,同時,也記起眼前這男人确實想殺了自己。
她下意識後退兩步,眼底充滿戒備。
見狀,趙春芳搖頭,“宸妃娘娘不必如此。放心,我既已答應大哥,便不會再傷你。”
他負手而立,神态平和,确實如趙傳芳所說,是個朗朗君子。
“今日我來,替宸妃娘娘解惑的。”他看向喬楚,視線又落在她發間那支玉簪上。
聞名天下的“禍水美人”,卻只穿着尋常女子服飾,長發也只用一支玉簪固定住。
縱然素淡,也是傾國傾城。
“想必你一直在等我大哥。不過近日,他怕是不能來見你了。”
喬楚蹙眉:“大公子……他怎麽了?”
趙春芳環顧屋內:“此處遠離正殿中宮,想來宸妃娘娘還不知道。裕慶帝荒淫無道,他在位這數十年,朝野內外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我們趙家有幸為天下除害,匡扶正道。如今得朝臣群民擁戴,我父親已于前日登基,改國號為‘周’。”
喬楚難掩驚愕。
趙德……竟然稱帝了!
“父皇既已即位,我大哥自然是太子。”趙春芳緩緩說道:“而我則被封為慎王,我三弟趙繼芳被封為惠王。”
他說完,只是靜靜看着她。
喬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二公子、不,慎王殿下,那恭喜你了。”
趙春芳直勾勾看她:“看來,你果真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麽?
喬楚不明所以:“你這麽說又是什麽意思?”
“這世間,拜倒在宸妃娘娘石榴裙下者不計其數,你不記得亦屬常事。”趙春芳感嘆道。
喬楚聽得雲裏霧裏。
對方瞧出她的疑惑,卻不打算繼續說下去,直接換了個話題:“還是說點現在的事吧。我大哥,也就是當今太子殿下為了你,可是沖撞了母親,當今的皇後娘娘。”
趙傳芳果真去為她和鈴子讨公道了!
喬楚心中一緊,忙問道:“那他現在如何?”
“還能如何?他為了你殺了母後的人,又出言不敬。母後大怒,命人看着他,不準他來見你。”
果然……
喬楚心生悲戚,深深感到無力。
趙春芳将美人哀愁的姿态收進眼底,幽幽道:“宸妃娘娘,大哥為了你,也可謂用心良苦。”
趙傳芳對她有情,喬楚哪能不知?只是……
喬楚滿面愁容,趙春芳斂下眼,又道:“大哥自幼侍親至孝,頂撞母後實屬生平首次。想來此刻,他也是心急如焚,想盡辦法要來見宸妃娘娘。”
喬楚咬了咬唇,卻問他:“慎王殿下,你……又為何要來跟我說這些?你不是讨厭我嗎?”
趙春芳勾起嘴角:“我已經說了,既然大哥要保你,我便不會動你一分一毫。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事,只是我不忍我大哥做了這麽多,宸妃娘娘卻一無所知。”
他的話,壓得喬楚心中無比沉重。
“太子……太子恩情,我無以為報。”
聞言,趙春芳低笑一聲:“我只說這麽多,宸妃娘娘,保重。”
可喬楚卻是猛地僵住身子,滿目驚訝。
趙春芳已轉身準備出門,哪知,身後女人突然喊住他。
“那天晚上……是你,對不對?”
劍眉輕蹙,趙春芳回過頭,仍是平靜地看向這張絕世容顏:“宸妃娘娘,你這是何意?”
喬楚悄然握緊拳頭,鼓足勇氣:“那天夜裏,出手打傷那個殺手,在樹叢中救了我的人,是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篤定。
趙春芳正欲開口,喬楚連忙又道:“我認得的。你剛才那笑聲,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若非他臨走時那一聲低笑,她差點就忘了。
那晚最先出手救她的,竟是趙春芳!
剎那間,男人的眸深深凝視她。
喬楚一顆心提得緊緊的。
爾後,她面前的男人嘆了嘆,似是無奈:“是我忘記,宸妃娘娘非但傾國傾城,還是這世間一頂一的洞簫高手。”
确實,因“藩鎮之禍”緣故,世人對喬楚的看法皆是禍國美人。很少有人記得,當年曾有傳聞,喬百陽之女自小熟習音律,尤擅洞簫。
一名出色的樂師,有一雙出色的耳朵,并不出奇。
趙春芳這麽說,便是認了。
喬楚脫口就道:“為什麽?”
為什麽要救她?
眼前的貴公子盯着她,眼神平靜無害,與破城那夜判若兩人。
“我說過的,我大哥要保你,自然,我便不會讓你受傷。”
喬楚愣了愣:“可是,你明明想要殺我……”
“‘我不殺伯樂,伯樂卻為我而死’,這話宸妃娘娘應該聽過吧?”趙春芳緩緩道:“先前我要殺你,是為公義,也為兄弟。可如今我救你,也為兄弟。”
他知道眼前女人并不明白,“總之,我母後既已對你起了殺心,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宸妃娘娘,還需小心為上。”
“等等……”喬楚正想再追問,可對方轉身即走,灑脫至極。
趙春芳這是什麽意思?
之前他要殺她是因為兄弟,那是誰?
絕對不是趙傳芳,難不成是他口中的惠王趙繼芳?
可趙繼芳,她素未謀面,根本就不認識此人呀!
不過,他又說,為了趙傳芳而救她。
趙春芳……他說的話可以相信嗎?
喬楚環住雙臂,身體仿佛有記憶般,想起了那夜被男人緊緊抱住的溫度。
趙春芳……
鄙夷也好,平靜也罷。起碼他看她,從來沒有那些令她畏懼又厭惡的欲念。
他跟過去的那些世家公子、裕慶帝,甚至趙傳芳都不一樣!
莫名的,喬楚的心穩穩放下來。
她可以的,可以試着相信趙春芳。
他是個君子,對她沒有任何□□陰謀的正人君子。
* * *
司徒禮踏進內堂時,就見主子坐在太師椅中,雙手捧着一支洞簫,正凝神細賞。
司徒家是綿延百年的世家,他從小對音律亦有涉略。粗粗一看,便知那并非凡品。
“殿下,什麽時候,您也喜歡此物?”說罷,他又想起某位名滿天下的禍國紅顏,頓時有所感:“莫不是,因為宮中那位……”
漆黑的瞳望了過來,“是又如何?”
司徒禮怔了怔,心中斟酌片刻,才作揖徐徐道:“殿下,君子不可好色,王者可好色,卻不可戀色。”
“哼,”對方嗤笑一聲,随即将手上之物丢了過去。司徒禮猝不及防将它接住。
“晉朝公孫秀所制的‘九霄'。”
世有名師,亦有名琴。公孫秀乃是數百年間無出其右的簫匠,如今流傳于世的洞簫絕品只有三支,皆出自他手。
“九霄”,便是其中之一。
司徒禮呼吸頓了頓,捧着盒子的手愈發謹慎,畢竟這可是舉世難尋的珍品。
“明日将它送進宮裏去,至于要送到哪?你應該清楚。”
“屬下明白。”司徒禮說着,不禁又悄悄打量那張清冷俊美的面孔。
難不成,連這位也被那位禍國美人所俘虜?
“記着,以太子的名義送去。”
司徒禮驟然回過神,頃刻間,他猛地頓悟過來,佩服道:“殿下此舉甚妙!”
“大哥如今被限制不得靠近同心殿,那位宸妃娘娘苦等良久,不如本王幫他們一把。”他瞥過盒內那支古樸卻泛着光澤的洞簫,“想來佳人必定感動至極,夜夜吹簫,令聞者心折。”
司徒禮笑道:“同心殿、同心殿,太子将宸妃安置于此處,還真是一點也不避諱。”
“那是自然。如此絕世美人,哪個男人不想占有己有?”他說着,眼中卻沒有絲毫□□之色。
有的,只是滿滿的算計。
司徒禮頓時又放心下來。
也是,或許全天下的男人都會被美色所惑,可唯獨眼前這位——
他們的慎王殿下會是唯一的例外。
“不過殿下,如今皇後娘娘嚴令太子不得去見宸妃。以太子的禀性,若他真的聽從母命……”
“無妨,大哥很快便會知道,在母後多次勸谏下,父皇即将頒發聖旨,為表我大周恩德,前朝李氏後宮嫔妃皆送往越郡大行宮,終身不得出大行宮半步。”
越郡離神都足有千裏之遙。若是去了,那此生難有再見面的機會。
“大哥乃至情至性之人,又豈會讓佳人遠走他鄉?更何況,本王還會提醒他,依母後的性子,宸妃娘娘怕是不一定能活着到大行宮。”
“那樣的絕代美人,誰又忍心見她香消玉殒?”
趙春芳微微笑道。
作者有話說:
不久後的趙二:誰也不準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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