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賜殉葬

喬楚看着宮女送來的白衣,又憶起昨夜的鐘聲,恍然間明白,趙德已經龍禦上賓。

猛然間,她捉住宮女:“那太子呢?太子他怎麽樣了?”

宮女搖了搖頭,卻也坦然回答:“已經沒有太子了,先皇臨終前下旨廢太子。”

趙傳芳被廢了?喬楚心中一緊,又問:“那、那當今皇上是……”

“是慎王爺。”

果然……

聽聞是趙春芳繼承皇位,喬楚忽而又坐回床上,原本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是他當皇上那便好。如果是他,肯定會饒過趙傳芳的。

趙春芳、趙春芳、趙春芳。

他的名字仿佛有一股力量,這麽念着,她都能變得平靜。

宮女細細打量她,又想起之前在外頭聽到的流言,斟酌片刻,才說道:“不過娘娘,聽說先皇臨終前還有遺旨,說……”

“說什麽?”

“先皇指明要麗妃娘娘殉葬。”

喬楚怔住。

……

“那個女人有什麽資格随先帝而去!”皇後,如今已是太後的她捶足頓胸,恨恨說道:“那個禍水只配五馬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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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看見同樣一身孝服,仍帶着幾分懵懂回望自己的趙繼芳,目眶又一陣酸澀。

“我們趙家……究竟是造了哪門子的孽!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事到如今,她仍難以接受,自己多年相濡以沫的丈夫,竟然會趁着她出宮祈福之際,私納前朝妃嫔進宮。

而她的大兒子,竟然為了同個女人弑父!

這傳出去,是何等的笑話!

“母後,父皇的喪事兒臣會安排好的。如今您還是莫要太過傷心,太醫也說了,您本就為抄經一事勞心傷神,現在又……兒臣還請您多多保重自己!”

因趙德頭七未過,雖有遺旨立他為皇,可趙春芳仍執意等辦完父親喪事再行繼位大典。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太後仿佛一夜老了好幾歲。現在這個家,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次子。

“春芳,”她含淚囑咐他:“現在母後也只能靠你了。記得,姓喬的那個禍水,千萬不能讓她死得太痛快。咱們家變成這樣,都是她害的。”

趙春芳颔首,用眼神示意宮人将她送回去:“母後,萬事有兒臣,您放心。”

太後走了,靈堂內餘下守靈的太監,還有仍懵懂無知的趙繼芳。

“二哥哥,他們說,以後我就不能叫你二哥哥了,得叫皇上,是嗎?”

趙春芳走至他身邊,與他同跪下,接過他手裏的紙錢,緩緩丢進火盆裏。

“無妨,你還叫二哥哥也行。”

“嗯!”趙繼芳顯然很高興,他歪着頭,又好奇問道:“剛才母後說禍水害我們家,禍水是誰呀?”

趙春芳似乎覺得他這動作很可愛,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沒有誰。君王可好色,卻不可戀色。”

“真正的禍水呀,其實是人心。”

* * * *

門從外面被推開,喬楚正襟危坐。撞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她更是勾起凄然的笑。

趙春芳踱步進屋,只見喬楚一身白衣坐在床上。

似曾相識的畫面。不過,上回她還是穿着紅衣。

喬楚見他來,緩緩說道:“恭喜您,殿下。”

趙春芳負手而立,“你都知道了?”

“嗯。”她已經知道他的來意,索性垂眸,認命:“先帝要我殉葬,殿下,您動手吧。”

死在他的手裏,總好過死在別人手上。

喬楚甚至合上眼,等待對方下一步的動作。哪知,等了許久,卻依舊沒有動靜。

她睜開眼,就見男人饒有興致看着自己。

“誰說要你殉葬了?”他似笑非笑。

喬楚怔住:“難道不是嗎?不是說先帝遺旨……”

“先帝遺旨又如何?只要我不讓,誰也不敢動你分毫。”

男人穿着孝服,眉眼間卻透出睥睨天下的高傲。喬楚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動着。

他……的意思是要保護她?

“殿下,”喬楚輕輕喚了他一聲,莫名的,尾音微微顫着,亦如那份曾經無法說出口的情意。

趙春芳的目光卻落在床頭枕邊,那兒,放着一支簫。

“九霄,你還帶在身邊?”

喬楚點了點頭,“這是殿下您送的,我……我肯定會帶在身邊。”

不同于以往,今晚的趙春芳……看着自己時,那雙眸中多了些之前所沒有的,仿佛是霸道而濃烈的占有欲。

滾燙至極。

喬楚一時間竟不敢看他,匆匆低下頭。

趙春芳俨然耐心十足,他打量着眼前宛若初雪般純淨的女人,壓下心頭所有思緒,只說道:“你先在這裏住着,遲些,我會有安排的。”

送走男人後,喬楚用手捂住胸口,想讓心跳得慢些。

是她看錯了麽?還是趙春芳也對她……

不會的。

喬楚告訴自己,趙春芳朗朗君子,眼中又豈會存得下她這樣害得他父死弟殘的女人。

還有……趙傳芳。

喬楚心中一陣難過,為了她,趙傳芳丢了太子之位,她欠他的實在良多。

是啊,因為她,他至親至愛的家人都……

趙春芳又豈會對她有任何想法?

剛才不過是她妄想罷了。

* * * *

先帝的龍體已于吉時葬入皇陵。因有遺旨,麗妃須跟随先帝殡天。故,墓室旁又擺着一副棺椁,裏頭葬着的便是已自缢身亡的麗妃楚氏。

國喪既過,新皇登基。

新皇追封先帝為周文帝,且立國號為永泰,是為永泰元年。

今夜皇宮張燈結彩,另有彩炮喧天。太後在宴上飲了數杯後,只覺頭重,便讓宮女先扶她回宮。

如今已是九月,秋夜的風撲面而來,瞬間吹散酒氣。太後緩步在禦花園走着,思緒漸漸變得清明。她按着心腹綠兒的手,眉頭卻輕蹙:“不知為何,哀家總覺得有些不妥。”

綠兒笑道:“太後您多慮了。今個兒可是皇上的大喜日子,哪有什麽不妥的?”

“不對,哀家這胸口總是悶得慌,”太後想了想,又問:“那日你可瞧清楚了,那禍水真随先帝去了?”

原本她是要趙春芳将喬楚五馬分屍,直接丢了喂野狗的。可是後來趙春芳說當日趙德臨終前,三公亦在場,既是遺旨,自然不能抗旨。所以,她就算再厭惡,也只能留那個禍水全屍,葬入皇陵。

綠兒左右瞧了瞧,見周圍只有把守的羽林軍,壓低聲音道:“放心。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棺中女屍頭發覆面。皇上還是替您出了口氣,讓喬氏那賤人到了先帝爺面前,也無顏以對。”

“哼,長發覆面。也好,哀家倒要看看,九泉之下,她還要如何用她那張狐媚面孔去迷惑先帝!”

饒是這樣,太後仍覺不解恨,“不行,等過些時日,再把喬氏的屍首取出來,丢在荒郊野外。先帝身側,豈容此等妖孽陪伴!”

“這是自然。”綠兒說着,為讨主子歡心,又說道:“今日奴婢也去了趟東宮,雖是重兵把守,可聽說太子……大公子日行起居,依舊如往常一般。皇上還是待大公子極好的。”

“唉,說來說去,都怪傳芳這孩子被妖孽迷了心魂,才會鑄下此等大錯!”提及趙傳芳,太後又是傷心欲絕,“那可是他的親生父親,二十多年的父子情,竟比不上那妖孽的枕邊風麽?”

綠兒不想弄巧反拙,立馬寬慰她:“太後,此事也不能只歸咎于大公子。您想想,若真要追究,當日這些羽林軍照樣有罪。他們怎麽不攔住大公子?”

本來她只是随口一說,可太後神情忽然頓住。綠兒的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一扇隐秘的門,那裏頭藏着許多她被忽略的細節。

太後直勾勾看着她,忽而開口問道:“綠兒,那日,你怎麽發現咿嘩那兩卷經書忘記帶出門的?”

“這……”綠兒不知道主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可她仔細想了想,“是慎、啊,不,是皇上帶來的人裏,那個小汪說後面運箱子的車子磕到了,讓奴婢趕緊去看看裏頭東西有沒有壞了。然後奴婢才發現,箱子裏頭沒有經書。”

“可是……”

“可是什麽?”太後抓緊她的手。

綠兒坦然道:“其實奴婢前一天晚上明明将經書放進箱子裏,當時奴婢本來是兩本疊放一起,又怕對菩薩不敬,特地将兩本并排放着。所以奴婢記得清清楚楚,就不知為何到了城外,就不在箱子裏了。”

視線落在周遭那五步一崗的羽林軍,太後怔了片刻。一陣夜吹過,她瞬間打了個激靈。

“不會的……不是這樣的……”

“太後,您怎麽了?”綠兒眼見她搖着頭喃喃自語,不由得緊張起來。

“砰”一下,天空綻開焰火。

太後擡頭望去,驟然間福至心靈,指着那處道:“那裏是什麽地方?”

綠兒咬了咬唇,才道:“大宸宮。”

她知道主子提起此處,必定是咬牙切齒,萬分痛恨。

果然,太後緊繃着臉,卻死死扣住綠兒手腕,“走,咱們過去瞧瞧!”

主仆二人腳步匆匆,原先那點酒意已然消散,太後神色凝重,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頭高懸的那塊巨石有多危險。

前朝裕慶帝為讨美人歡心,大宸宮特地建在宮中東南偏中,氣運最佳之地。禦花園過去,也不過片刻。

太後帶着婢女走進大宸宮,特地讓門口把守的不要聲張。她們放輕步伐,只見內殿燈火通明,還傳來陣陣悅耳的簫聲。

綠兒驚訝地看向主子。

太後深深吸了口氣,輕步至窗邊,借着半開的窗戶,只見屋內窈窕身影放下簫,起身斟酒送與坐在桌前的男人。

身穿明黃服飾的男人接過酒杯,可她看清楚,他的手卻是緊緊抓住她。

那俨然是她今日剛登上帝位的次子,還有那個早該葬入皇陵的禍水。

胸口那塊巨石終于跌落,壓得她斷腸心碎。太後血氣洶湧,當即推開門,怒吼道:

“無恥!”

作者有話說:

趙二要露出真面目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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