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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萬元想着跟他爹去段家将姐姐和段家老大的事情說開了,從此各不相欠,別再拖泥帶水的,可惜人沒進段家大門,被他家連人帶禮物擋在了門外。
段老娘早就猜到萬家父子回來,她是個潑辣不講道理的性子,說什麽都不肯定退讓,“萬玲嫁到我們家,就是我們段家的人,你們把她藏在家裏,已經不合規矩,想讨價還價,沒門!”
人他們一定要要的,大兒子已經沒了,不能再少一個勞力,家裏有老人,有傻了的二兒子,怎麽能輕易放過萬玲呢。
即便是萬玲還沒有過門,但已經拿了證,再嫁也是二婚,他們這地方,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名節和清白,誰會願意再要一個克夫的二婚女人。
“萬元別以為你回來就能給你姐姐撐腰,你有本事養你姐姐一輩子,不然你看看,我們這兒誰還敢要她?”
萬元拳頭都捏緊了,要不是他爹攔着,他這暴脾氣,真想給這老太婆一拳,說他可以,诋毀他姐可不行。
和和氣氣地出門,憋了一肚子氣回家,萬玲一看弟弟和爹表情,就知道又在段家受了氣。
“那邊還是不肯定松口嗎?”萬玲性子柔弱,不想爹一把年紀了還為自己的事情奔波,“要不然……我過去就是了……”
萬元霍地擡頭,“那怎麽行?哪有嫁了哥哥又嫁弟弟的道理,這都什麽年代了?你活生生一個人,又不是件物,他段家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
兩家人已然為了婚事鬧得不愉快,再讓姐姐過去,姐姐以後的日子還能好過嗎?
萬元一拍大腿,“我又不是供不起我們一家人,我姐就算是一輩子不嫁人,我也供得起!”
這都是氣話,他們這兒不如城裏,女人身上背個二婚的名頭确實不好聽,再遇上這麽難纏的婆家,想再嫁是件難事。
女人一輩子不嫁人,萬元不覺得有什麽,一般人還配不上他姐,可旁人不會這麽想,他們會說三道四,他們只要一天生活在這兒,就得受一天的非議,人活在這世上,做不到完全的獨善其身,總得被別人的看法影響。
姐姐的事情弄得萬元很冒火,他剛想找金民說道說道,沒走兩步,碰上金民跟他妹妹們出門。
“幹啥去?”
家裏女孩多,叽叽喳喳的,鬧得金民腦袋都大了,沒太留意萬元的表情,“走親戚,有事?”
萬元話到了嘴邊,看着這麽大一家子人,不耐煩地揮了揮,示意金民趕緊走,反正也已經出來了,萬元習慣性地朝着許缙雲的院子走去。
回回來找許缙雲,都能看到他被人欺負,這回倒好,那些個小娃子沒趴在牆頭,也不見胡嬸來陰陽怪氣,萬元伸頭朝院子裏張望,空無一人,裏屋的那扇窗戶倒是開着的,能看到輪椅的一角。
萬元也沒叫人,擡腳就往裏走,果不其然,許缙雲一個人坐在裏屋,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許缙雲孤零零的模樣,萬元心裏的怒火下去了大半,随之而來的是牢騷和抱怨。
房門前站了個人,許缙雲垂着眼睛發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萬元……”
這屋裏也沒什麽東西,能坐的只有那條板凳,和許缙雲的床,萬元徑直走向許缙雲的床,往床上一倒,腦袋枕着胳膊,閉着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氣。
沒味兒,比萬元想象中好得多,自己沒白幫他。
許缙雲不知所措,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笨拙地将輪椅調了個頭,最後停在了床邊。
聽到輪椅在地上滑動的聲音,眼前也驟然暗了下來,萬元知道許缙雲就在床邊,他忍不住“啧”了一聲,不緊不慢開口,“我本來打算把我姐的事情處理好,就去城裏的。”
許缙雲下意識捏緊了扶手,他知道萬元是從城裏回來的,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再去城裏,可許缙雲沒料到這一天會這麽快。
“我姐這事兒比我想象中還要麻煩一點,沒讀過書的人都比較蠻橫,沒法講道理。”
聽到這兒,許缙雲暗暗松了口氣,沒解決好,那就意味着萬元不會那麽快走,有萬元姐姐給自己剪頭發的人情,自己應該盼着她點兒好才對,可他卑劣地想着,不管是什麽事兒,最好這事能一直拖着。
萬元睜開眼睛,手撐着腦袋,側着身子跟許缙雲說話,“我姐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
聽到萬元解釋了一遍他姐姐的婚事後,許缙雲沉默了一陣,“現在不比以前了,就算是拿了結婚證,男方去世,你姐姐就能再嫁,也不需要經過男方家屬的同意。”
話是這麽說,萬元面露難色,法律是法律,現實是現實,“除非我姐嫁了人,那他們就沒辦法了。”
自己不能一直留在家裏,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又該怎麽辦?
萬元有點自暴自棄了,還是自己沒本事,不能在城裏找個體面的工作,把一家老小都接過去照顧。
“許缙雲,你是不是讀過書的?”
許缙雲沒想到萬元會這麽問,他确實讀過書的,原計劃着都該高考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計劃沒有變化快。
“嗯。”
讀過書的人就是好啊,讀過書的人總跟自己這種文盲是不一樣的。
他跟金民在城裏,稍微輕松點兒的工作都找不到,人家不要不識字的,找個幹苦力的吧,還差點吃了虧,也就是少收了錢,幸好他們人沒事。
“中學畢業了嗎?”
他們這兒只有一所中學,初中畢業後,得去縣裏上高中,萬元看許缙雲這人,怎麽都得是個初中畢業。
許缙雲答道:“高中畢業。”
“高中畢業!”萬元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他們這兒這麽些年,能去縣裏上高中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可惜了,許缙雲不是個癱子……要不是個癱子也不會來他們這兒。
一個讀過書的人,什麽都做不了,成天成天地被關在這個小院子裏,跟個廢人有什麽區別?
萬元從床上跳了下來,“我推你出去轉轉吧。”
許缙雲愣了一下,沒等他有反應,他已經被萬元推到了院子裏,“等等……”
“就該出來多走動走動,那個院子待多了也悶得慌。”萬元自說自話,把人推到了院門口,擋住他們去路的是一道不算太高的門檻。
許缙雲看着那道門檻,本能地往後靠,那是一道無形的枷鎖,門檻不高,卻時時刻刻提醒着許缙雲,他出不去的。
忽然,他身子一輕,萬元的雙臂穿過他的膝蓋窩和後背,當即将他抱了起來,只是輕輕一步,他和萬元一起跨過了那道坎。
許缙雲往院門裏看,原來從外面看向裏面,這方院子是這麽的狹小。
萬元将許缙雲放到一旁的板車上,又将輪椅搬了出來,抱着許缙雲重新坐回到輪椅上。
他們特別繞過一些有梯坎的地方,路上又遇上了一些人,見到許缙雲時,他們會偷摸着打量幾眼,僅此而已。
從那間院子,到橋頭的大樹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等許缙雲回頭去看院子時,那院子變得更小了。
橋下的河水嘩嘩流淌,自由的空氣冷冰冰的,卻足夠讓人振奮,萬元蹲到一旁的石墩上。
“以後沒事帶你出來轉轉。”
許缙雲沒說話,他知道萬元是好心,可萬元總有一天會離開,萬元不該跟自己許諾太多。
“你知不知道有個關于乞丐和地主的故事。”
萬元茫然地看着許缙雲,“啊?”
許缙雲盯着橋下的河水,聲音不疾不徐,“從前,有個居無定所的乞丐,他每天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有一天,一個地主善心大發,收留了他一晚,還賞了他一頓飯菜,結果那個乞丐從地主家離開沒多久,就被活活凍死了。”
聽完這個故事,萬元更不明白了,他正想要問什麽意思,從縣城的方向開來一輛班車,班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老遠就能聽到。
這是開年後縣裏發的第一班班車,人應該不多的,車停在萬元和許缙雲旁邊,萬元都不指望能從上邊下來人,車門打開後,從上邊下來個婦人。
婦人約莫着四五十來歲,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從城裏來的,看着眼生,也不像是誰的親戚。
萬元剛想開口問她找誰,那婦人神色有些激動地看着輪椅上許缙雲,“缙雲……”
許缙雲反應淡淡的,甚至都沒和婦人對視,語氣中帶着疏離,“大伯母。”
聽到“大伯母”的稱呼,婦人面上一僵,目光最後落在了許缙雲身後的萬元身上,“你是?”
萬元想要回答婦人的問題,可許缙雲拉了他一把,輕聲道:“你先把我送回去吧。”
萬元看向許缙雲攀住他的手,手背慘白,能看清青筋的紋路,他點了點頭,婦人就跟在他們身後,一路回到了院子裏。
剛到院子沒多久,便聽到了胡嬸聲音,她跑着過來的,呼哧帶喘,“哎喲,事先來也沒叫人通個信兒,不然我叫我家老大去接二位。”
胡嬸來得急,她也吓一跳,畢竟平時苛待許缙雲,吃的住的穿的,沒一樣拿得上臺面,人家家裏突擊檢查似的,她一點準備都沒有,幸好許缙雲最近轉了性,自己知道收拾屋子,院子看着落魄了一點,但好在整潔,鄉下地方,窮是應該的。
“萬元,你怎麽在這兒?”胡嬸作勢就要把人攆走。
萬元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看了許缙雲一眼,轉身出了院子,走了沒多遠,想起金民先前提過,許缙雲是被他父母,還是大伯父大伯母送到這兒來的,多半是剛才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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