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看完姐夫的回信後,萬元小心将兩封信放回了信封裏,又把信封放到了他行李最裏面的位置,還用硬紙板将其隔開,以免被東西壓壞。
這個點兒還不見金民的人影,萬元想着洗個澡先,洗完澡出來,金民已經從外邊回來了,正在吃自己買回來的桃酥,看到自己不像白天還會那麽不高興,明顯是氣消了。
“吃飯了沒?”
金民心情不錯,拍掉手上的桃酥碎,又猛地灌了兩大口水,就着水将嘴裏的桃酥咽了下去,“吃過了。”
萬元又将洗過的衣服亮到窗戶口,正好看到發廊裏的女人站在樓下抽煙,女人年紀不大,只是穿着很成熟,店裏的彩燈透過玻璃打在了女人的身上,看着有種慵懶的氣息,胳膊上還能看到青紫的顏色,女人和萬元對視時拿下嘴裏的香煙,緩緩呼出煙圈,暧昧地笑了笑,眼神也不避諱,有些意味深長。
萬元也不是對女人不來電,只是不喜歡這種太外放的,挂好衣服後,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又沖金民問道:“你不是說回來睡覺嗎?又跑哪兒去了?”
金民正脫了鞋想上床睡覺,聽到萬元的問題,他手上一頓,随即擡頭笑嘻嘻的,“睡了一會兒,就出去找活了啊。”
“那你幹啥不來找我?”萬元也不是那種記仇的人,還能真跟金民怄氣嗎?
“我自己走的,哪兒好意思回去找你。”這倒是實話。
萬元沒好氣,“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原先沒見你這麽客氣過。”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在萬元心裏已經拿金民當親弟弟看了,不過是争了兩句,就老死不相往來嗎?當小娃時,他跟他姐都有打架的時候。
只見萬元從行李裏拿出破布包,又從破布包裏拿出今天的工錢,“容姐給你的。”
那錢看着要比平時多,萬元可是一分沒少,想讓金民自己懂點兒事,別辜負人家一番好意,好歹是岑煙容給了他們穩定的工作,也得給人一點兒面子。
可金民不想順着臺階下,沒有伸手去接,“哥,明天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找了別的地方。”
萬元一愣,這小子怎麽油鹽不進啊,“你不跟我一起?啥地方?你當心別被人騙咯!”
金民不覺得自己就比萬元差,而且他真瞧不上現在的活,拼死拼活幹一天,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
“先前的錢還是擱你那兒吧。”他倆賺的錢一直都是放在一起的,等到存到一定數量,就郵回家裏去,萬元手上也沒多少,金民覺着自己不是那麽小氣吧啦的人,就讓萬元拿着了。
“這是錢的問題嗎?我倆一塊兒出來的,你現在要一個人跑去單幹,你要幹啥啊?”萬元有點冒火。
可金民不太願意說,當即打斷,“哎,我就不喜歡在岑煙容那兒幹活,一個女人對我指手畫腳的,我不想受這種氣,你要去你就去吧,反正我以後不去了,我換新地方。”
也就是萬元死腦筋,有輕松很賺錢的活不幹,非得去着那茬罪,萬元不幹自己幹!他就是要錢,他就是想錢,哪怕是走偏門的,他也不在乎,天底下那麽多走偏門的,別人都沒事,他能有事?哪兒有萬元說的那麽可怕?再說了,還有比窮更可怕的事情嗎?以後等自己賺了大錢,一定要萬元刮目相看。
萬元看了金民好一陣,一些到嘴邊的話又被他咽了回去,金民現在上了頭,說啥他也不樂意聽,他總得在外面去碰了壁才知道回頭。
“行。”
本以為萬元又會長篇大論一堆,見他回答得這麽爽快,金民一臉怔松,随即又鎮定了下來,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萬元不啰唆還不是好事嗎?萬一萬元問一堆,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麽回他。
第二天一早,萬元照舊起床,他洗漱完回來,金民還躺在床上,他沒有叫醒金民,轉身便下了樓。
等到了燈具店,今天的貨又格外的多,貨箱将店門堵得嚴嚴實實,岑煙容個子嬌小,被擋在大大小小的貨箱之後,還得跳起來跟萬元說話。
“怎麽就你一個人啊?周金民呢!”
萬元覺得挺對不住岑煙容的,摸了把後腦勺,“他以後不來了。”
岑煙容跟人精似的,隐約能猜到周金民不來的原因,或許是看不上自己這兒吧,她沖萬元問道:“那你呢?”
就算是萬元不幹了,也比周金民會來事一點兒,還知道上門跟自己說一聲。
萬元連忙解釋,“我來!我不走的。”
還算萬元有點良心,知道店裏忙,不會輕易說不幹了,其實岑煙容一開始就覺得周金民不是個沉得住氣的主。
自己多數是跟萬元溝通,他就像是萬元的跟班,沒什麽主見,一直躲在萬元身後,但是小動作很多,有不滿意自己的安排時,總是跟萬元使眼色,從不會開口說出來,這些都被自己看在眼裏。
知道萬元和周金民關系匪淺,自己也不屑在萬元面前說周金民的壞話,萬元自己心裏也該清楚。
岑煙容自诩是個敞亮的人,真看不上這種藏着掖着的男人,不來也好,批發市場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她又道:“那你先做着,我去找兩個……”
話還沒說完,店裏的電話響了,岑煙容跨過箱子,俯身趴到了櫃臺上接起電話。
萬元沒走,還等着岑煙容有別的安排,只見岑煙容笑得有些開心。
“你想開我肯定陪你啊,只是我店裏忙得很,平時沒什麽時候,看店啥的得靠你了啊。”
挂了電話,岑煙容的笑容沒下去,見萬元還站在那兒,随口解釋道:“我朋友,說是想跟我一起開個服裝店,能從廣新那邊拿貨。”
廣新這個地方服裝生意特別紅火,不少商家都到這兒去拿貨,一聽說是廣新的貨,買的人都多一些。
“要說服裝生意也是個能掙錢的,可惜燈具店忙,我最多出錢,人肯定是出不了了。”這一說就說多了,岑煙容朝萬元擺擺手,“你先去忙吧。”
山裏風都不再刺骨,夾雜着暖暖春意,橋頭的那棵栀子樹枝繁葉茂,許缙雲怕花掉落得太快,特意叫胡嬸幫忙摘了幾朵。
現如今,許缙雲在鎮上的小學代課,大小算個老師,自家老幺正是讀書的年紀,胡嬸還想着許缙雲多照顧一點,接送許缙雲上下學是一點兒怨言都沒有。
“小許,你要的栀子花。”
雪白的栀子花透着幽香,安靜地躺在許缙雲的手心,許缙雲想着等栀子花幹透了,下回連同書信一起寄給萬元。
胡嬸沒走,“那啥,你媽今早來電話了,問你腿咋樣了,說是寄了點兒衣裳和吃食,還郵了點錢。”
唯一能讓許缙雲平靜的生活泛起漣漪的只有萬元的信,聽到父母的消息,他也無動于衷,只是淡淡說道:“東西你留下吧,錢給我一半就行。”
就等着許缙雲這句話,胡嬸喜笑顏開,嘴上說着那怎麽好意思呢,但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
“告訴她我很好就行。”
胡嬸試探性問道:“跟你媽說說,回去看看腿呗,你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
先前還嫌許缙雲是個拖油瓶,可人家給錢的時候是一點兒都不手軟,胡嬸現在是生怕這棵搖錢樹跑了,她巴不得許缙雲一輩子都在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
許缙雲瞥了她一眼,一眼便看出她心裏想的啥,只是不屑揭穿,順着胡嬸的意思道:“這不是好不了嗎?說不定這輩子就這樣了。”
“別別別,可千萬別說喪氣話。”
胡嬸現在學聰明了,沒必要得罪許缙雲,趁着傍晚的功夫,還來給許缙雲掏了掏旱廁。
忙活完手頭活,胡嬸見許缙雲又坐在窗前,手裏拿張紙,這幾回來,她就老見許缙雲這樣,也不知道看得啥。
萬元寄回來信許缙雲每天都會看一遍,內容他都爛熟于心,就連每一處錯別字他都能刻在了心中。
他沒有說謊,收到萬元信的那天,他豈止是欣喜若狂,他那顆跳動不安的心翻騰了好幾天都沒有平複下來,提筆回信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不只是想告訴萬元橋頭的栀子花開了,他是想和萬元一起看,他想像之前一樣,有萬元陪着他散步。
每過一天,堆在柴房裏的柴就會少一些,許缙雲在想,等他用光那些柴,是不是就能等到萬元回來。
風也好,雨也好,樹也好,花也好,對他而言,統統沒有意義,只有在分享給萬元的那一刻,這些東西才被賦予了生氣。
他很矛盾,既希望萬元能陪着他身邊,又希望萬元能了無牽挂地拼出一番事業。
給萬元的回信前後寫了好幾封,都被許缙雲撕毀了,因為他總是忍不住在最後落款的位置寫下“想你的許缙雲”,他知道萬元稱呼他為“親愛的”,是照着之前自己教過他書信的格式,依葫蘆畫瓢,但他想念萬元是認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只敢肆無忌憚地想念,卻不敢大大方方地告訴萬元,他怕他不加掩飾的感情,會吓到萬元,他不敢冒險,他不敢想象沒有萬元的日子。
恐怕連萬元都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地讨好,萬元讓自己好好的,自己就會乖乖聽話,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得最好。
窗外是聒噪的蟲鳴,屋裏的燭火快要燃盡,許缙雲将信放回了抽屜裏,熄燈回到了床上。
最近多雨,他失靈的關節竟然會覺得疼,晚上都得揉一會兒雙腿才能減輕痛感,今天也一樣。
許缙雲捏着他的腳踝,他用不上力的地方不是膝蓋,而是後腳跟,從樓上摔下來後,他立馬起身,很快感覺一陣鑽心的疼,随後便無法站立。
他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他攢的錢還不夠他看病的,他總不能真的指望萬元幫他,不是他不信萬元,只是他不想成為萬元的負擔。
他想要的,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到萬元跟前,堂堂正正站在萬元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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