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反哺之義

“女人就是麻煩,想跟兄弟盡興一下都不行……”大概瞿家生的酒還沒完全醒,亦或許是因為林氏從來就沒進入他心裏過,所以他也從來沒想過一個八個多月的孕婦摔倒在山溝會怎麽樣。恐怕在他看來,先前林氏生下那兩個女兒,就像母雞下蛋一樣簡單的吧……

林氏抱着肚子仰頭看向上面“生郎,生郎”的叫喚着,小花心中連連嘆息,這個女人真是死性不改呢,剛才要不是瞿家生推搡,她至于會摔進山溝裏麽?現在還生郎生郎的叫有用麽?小花仰頭看向上面茫然無措的三人,知道指望不上這個“秀才老爺”了,便對林長生說道:“林叔請你先回去跟家婆說一下,我娘好像動了胎氣,準備一副滑杆,請穩婆來看看。”

林氏現在肚痛如絞,而且明顯感覺到血像水一樣地淌,心中恐慌,腦海中浮現出當時韓氏小産的場景……女人生娃就是過鬼門關,但是又不得不生,而且還要生個帶把的……她痛苦的嚎叫着,心底無比恐懼。

瞿家生大概酒終于醒了,卻站在原地慌亂不已,不知所措地責備林氏明知有孕在身跑出來幹什麽雲雲。

所有人都忽略了剛才小花的一通鋪排,條理清晰,有條不紊,哪裏是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娃子懂得的。而林長生已經跌跌撞撞地往瞿家方向跑去,幸好這裏離家并不遠,上到山垭口朝山坳方向大聲喊,瞿家就能聽到。

……

瞿家院子,二妮乖巧地躲在街沿角落不知把玩着什麽,吃飽的瞿軒也趴在那裏玩草莖。魏氏在家裏左等右等都不見瞿家生回來,拄着拐杖煩躁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她是小腳,白天走山路都不怎麽穩當,所以這大晚上也不敢出去。

魏氏聽說林氏動了胎氣,現在還大出血,急得在原地直跺腳,嘴裏一個勁地埋怨詛咒:“天吶,這該辦喲……老天爺呀,你可千萬不能讓瞿家斷了香火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瞿軒恰時偏頭朝魏氏瞟了一眼,天真的眼裏閃過一絲輕蔑的味道。

林長生見這一家子平時都挺能耐的很,一出事就只知道自己在那裏幹着急,然後各種埋怨……嘆口氣,便朝着山坡下面的住戶大喊求助。

這兩天農忙稍過,農家人都節約的很,平時都舍不得照油燈,入夜吃了飯就爬上床睡覺了。所以林長生這樣放聲大喊,寂靜的山溝裏回響着他的呼喊聲,片刻整個山溝裏面隐約都亮起了忽閃的火光。

淳樸的山民奔走相呼,踩着月色或是打着火把朝瞿家方向跑去。

……林氏被擡回瞿家院子,穩婆也被熱心相鄰請來了。

懂事理的婦人幫着燒水準備棉布、剪刀、油燈之類的,一大通忙碌後,穩婆開始給林氏檢查了。就是上次給韓氏接生的吳嬷嬷。

情況不容樂觀,本來就八個多月了,在摔下山溝的時候被路邊的石頭頂了一下,身體受震,又動了胎氣,所謂七生八死,現在還不知道肚子裏那個有沒有事。但是大人因為羊水破了,又失血過多,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态,要是再不生下來的話,恐怕…大小都保不了……

小花感覺自己腦袋裏亂哄哄的,在這之前她心裏無比怨恨林氏,從怨恨到最後的漠然,到心死,但是在林氏摔下山溝的剎那,對方在痛苦呼喊中的絕望和凄楚打動了她,林氏粗糙的大手唯一能抓住的,竟然只有自己的小手,林氏唯一能依靠的竟然也只是自己這個單薄瘦小的身體。在那一刻,她感覺到一種叫責任,一種叫反哺之義的東西在心中騰騰升起。

所以在那一刻她毫不猶豫地選擇救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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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林氏被擡回來,她便只有做回小孩子,這裏已經沒她的事了。她本想出去的,但是一路上林氏都死死抓住她的手,抽都抽不掉。

魏氏見穩婆直跟自己打眼色,心中便浮起不好的預感,似有“隐秘”話要說。她們貌似對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慣,所以只跟主事婆說事……

魏氏見小花還杵在旁邊,又恢複了她家主婆的威風,呵斥道:“你個死妮子,讓你陪你娘去接你爹,竟然把娘摔到山溝去了。等這事過了看我不拔了你的皮。還不快滾出去!”

小花身體本能顫抖,因為恐懼。她隐隐意識到即将要發生什麽了,想着自己已經盡了力,剩下的事只能聽天由命了。就在她要抽出手來時,林氏竟然悠悠醒轉,她艱難地偏頭看向小花這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讓滿眼滿臉濕漉漉的,充滿乞求和無限的渴望,“花兒,救,救救娘……”

花,花兒……她竟然叫我花兒?小花腦袋轟地一下,一大串記憶從腦袋深處騰地冒了出來,充斥在小小的腦袋裏面,就像要撐爆了一樣。花兒,好熟悉的名字,對了,前世最後關于“娘親”的記憶就是她含着自己花兒,然後将自己推出那個破敗的小木屋,她要放自己一條生路的……

不為什麽,就為這一個“花兒”,就為前世她最後昙花一現的那絲母女恩情,她都要救。

小花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倔犟地看向這兩個老婆子。

吳嬷嬷嫌惡小花的“不懂事”,故作深沉的吓唬道:“女娃子家家的,怎的能在産房裏面?這是要倒一輩子血黴的,我們這是為你好……”

小花心中輕嗤,如果是前世,如果是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小娃子的話,不用吳嬷嬷在這裏做“好人”,就魏氏剛才那一頓呵斥,她已經被吓趴下了。現在讓自己出去,是不是又要玩什麽“要大還是要小”的把戲呢?

林氏看向魏氏,眼裏充滿了無限的乞求,下意識地搖搖頭,“婆母,婆母……我我可以生的,我我可以……”她不能說“救我”,也不能說“要大人不要小孩”,這是忌諱。她像是看到當初韓氏小産時的樣子,那麽的絕望,眼裏充滿了無限的恐懼和對生的依戀。

可是當初主動給她炜罐罐飯的魏氏沒有絲毫猶豫地就選擇了“要小的”,而曾經那麽偏愛她的夫君也沒有絲毫憐惜地選擇了“小”……

那時,林氏心中甚至還有一種作為勝利者的竊喜,可是,現在,當這一切都落到自己頭上時,她才感覺到自己是那麽的無助,那麽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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