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成為神的第三十二天

雖然是男性, 但在江辭面前的這只人魚确實能用美麗這詞來形容。

大概是有種族加成，冰藍的魚尾和耳鳍格外凸顯出異族的美感，危險而又具備十足的侵略性。

“這裏現在是機械生命的領地。”江辭對他微笑, “你先上來，和我一起去見菲爾他們吧。”

聽了江辭話的人魚沒有馬上順應照做, 他那光是看着就能察覺出些許不耐的神情還維持着，但這只人魚在原地繼續輕輕擺動了會魚尾，數秒後，他按江辭的話去做。

人魚的魚尾在上岸時會變成雙腿, 他們身上穿的衣物在離開水以後也會迅速變得幹燥，看起來和陸地居民的衣着沒什麽區別。

這只人魚走近過來, 江辭從他身上感覺到的低氣壓就更明顯。

魚尾變成了雙腿，耳鳍仍在保留在貼近耳朵的地方，這只人魚很有攻擊性, 但又還是聽從了江辭的指示。

管理者之間實在很難融洽，江辭把這只人魚帶回去，另外三人在見到時，那個氣氛頓時就變得不一樣。

雖然菲爾冷冰冰地沒什麽表示，諾伊斯在看見對方時只是唔了一聲, 而路西淡漠地僅僅投去不到一秒的視線。

但就是有種很微妙的對峙感。

西瑞爾看向江辭：“我是最後一個見到您的嗎。”

這都不是疑問句。

事實是這樣, 江辭只得點頭承認, 他觀察對方的表情，很快說：“但這并不是因為不關心你……”

聽江辭這麽說, 這只人魚身上的低氣壓稍微散去些許。

西瑞爾輕抵了抵自己左邊的一顆尖牙，勉強克制住對其他管理者的敵意。

“本來已經準備去見你了。”江辭進一步表示, “只是沒想到你會主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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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瑞爾微動下耳鳍, 這只在海洋裏最為兇猛的深海生物算是被江辭安撫了下來。

現在所有管理者都已經見到了, 江辭心裏繼任他位置的人選還是沒有改變，那就差不多定下來了。

“我覺得亞修最合适。”江辭對系統說，“你有其他想法麽？”

A508果斷回答：“沒有，系統相信宿主的判斷。”

人選沒什麽問題，系統不擔心這個，它只擔心就算神位的事解決了，以這些管理者現在對江辭的喜歡程度，這個世界哪怕沒了天災都和平不下來。

除非江辭自願，系統不會強留他在這個世界。

按系統目前的分析，自家宿主對待感情的防禦機制有因為這個世界的造物……特別是管理者而弱化，但回避态度沒有改變，所以系統覺得江辭是不會願意留在這個世界的。

江辭不知道系統現在的想法，他只想着等再過幾天就去人類新建的地面城市，把計劃提上日程。

“在陸地會不會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想到人魚是生活于深海的種族，江辭很細心地問了一句，“要是不習慣離開水，在這附近也有個比較小的湖。”

西瑞爾輕輕看了在場的其他管理者一眼，開口說：“您帶我去？”

人魚作為深海生物，他們并不喜歡陸地是事實，很少有什麽事情能讓一只人魚主動上去陸地。

江辭點頭：“好。”

才離開水這麽一小會，西瑞爾當然不至于因此而感到不适，他只是更願意和江辭獨處。

附近的這個湖泊真的挺小，甚至不該以湖來形容，就像個小池子，當西瑞爾恢複魚尾靠在這個池子邊緣時，江辭都感覺這只人魚像是變成家養的了。

江辭在心裏想，那這一定是世界上飼養費用最貴的魚。

人魚的美麗姿态對獵物極具迷惑性，江辭又聽見西瑞爾輕輕哼唱的清冷歌聲，這次他注意到視線，反應過來這只人魚的歌是特意唱給他聽的。

但西瑞爾并不是把他當成獵物。

人魚對自己的伴侶都是一見鐘情，他們有時候會分不清這種一見鐘情的感覺和狩獵沖動。

而無論是引誘獵物或者示愛，人魚都會為之歌唱。

江辭等這只人魚的歌聲結束才誇獎他：“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歌聲了。”

想把眼前的神帶回深海，這是這只人魚此時的想法。

西瑞爾向江辭伸出左手，江辭稍微疑惑了一下，但還是把手放了過去。

在接觸時，除了人魚的體溫，江辭還感觸到沾在對方手上的清涼湖水。

西瑞爾臉上的不耐在這時幾乎完全消散，他也沒把江辭拖進水裏，而只是低頭吻了下江辭的手背。

親吻之後，這只人魚對江辭展露出一個微笑。

這個笑容很淺，但和之前不耐的表情相比，原本帶着幾分陰郁的美麗就忽然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像撥開雲層後看見的皎月，讓江辭都不由得略微怔神一秒。

人魚總是非常懂得利用自身的美麗。

“希望以後能經常唱給您聽。”他說。

江辭下意識想說好，但他想到在把神位交接給亞修以後，他很快就會回去原來世界，本來快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就頓住。

而這時系統幽幽地對他說：“希望宿主知道，人魚并不會輕易唱歌。”

“他對你一見鐘情。”系統說出總結。

系統都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造物對神确實會有天然好感，但也不應該到這個程度。

江辭：“你在開玩笑？”

系統斬釘截鐵地回複：“沒有。”

最後這兩個管理者都是見面白給的類型，系統現在卻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可能，這就是真正的麻木吧。

江辭這時對上池邊人魚注視着他的湛藍眼睛，不自覺愣神。

有那麽一瞬間，西瑞爾的注視目光讓江辭覺得熟悉，他忽然發現，其實每個管理者注視他的眼神都很相似。

是什麽導致了這種相似，江辭現在還沒多想。

按照計劃，江辭在兩天後動身去人類的城市，這會人類新城市的重建工作還在進行中。

江辭去到時，整個城市是已經初具規模的狀态。

“您是特地再過來看我們的嗎？”看見江辭，亞修自然而然挂上微笑，“其實更想問，您是不是來看我的。”

江辭覺得能算是，于是點頭：“是來看你的。”

“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亞修輕聲回問：“是什麽事？”

“關于……”江辭微頓了頓，繼續說，“關于神的權位。”

這個話題遠超出亞修的預料，饒是再怎麽冷靜與心思缜密，亞修這時也表露出明顯的驚訝神情。

“我是您創造的造物，不應該逾矩了解這個。”亞修對江辭低下頭。

江辭對他搖了搖頭：“不是逾矩，這是我希望的。”

亞修聞言不再多說什麽，江辭直接切入正題：“因為某個原因，我不能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需要在管理者裏選擇一位繼任者。”

“我想選擇你。”江辭對他說，“希望你能繼任我的位置。”

亞修臉上總挂着的微笑在聽到這裏時已經徹底斂了起來，就算聽見的信息是他能夠繼任成為新神，他心裏也沒有任何高興情緒。

“我不能。”亞修定定注視着江辭，說話同時半跪下來，謙卑而虔誠地仰望着，“我沒有這個資格。”

亞修不認為這是在貶低自己，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有點冷然：“神的位置，除了您，任何人都沒有這個資格。”

亞修此時的表現讓江辭想到之前他以假設方式提及此事時，路西的反應。

兩人的反應幾乎一樣，都是馬上表現出抗拒，可能路西的抗拒更強烈一點。

“但我必須選擇一個繼任者。”江辭強調這件事情的不可抗性，“你是我覺得最合适的，我認為你能代替我管理好這個世界。”

江辭認真地說：“由你來繼任神位，我才能比較放心。”

亞修依然不松口：“是什麽原因讓您必須這麽做？”

江辭默了默，要說原因就涉及到原世界的事了……

看江辭沒馬上回應，亞修換了個問題：“我繼任神位之後，您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江辭回答，“只是在能力上失去神的權能。”

江辭早就考慮過了：“其他管理者那邊，我會解釋，不會讓他們誤會你。”

至于自己會離開的事，江辭還沒想好怎麽說。

“……”亞修沉默着。

過了一會，他問：“我不答應，您也會選擇其他人是嗎？”

江辭無可否認，于是點了點頭。

最後結果是亞修同意了，在他的想法裏，假如江辭無論如何都要這麽做，那比起讓江辭把神位交給其他人，他更願意由自己來接受。

至少這種情況後續是可控的。

“宿主，你準備交接完神位以後才跟其他管理者說麽？”系統提出疑問，“這樣他們沒有心理準備，反應會很大吧？”

江辭有過同樣的顧慮：“但如果先告訴他們，他們更可能一致反對吧。”

這也确實沒錯，系統不說話了。

神位的交替不需要什麽複雜儀式，只要雙方都願意就可以了，江辭伸手輕觸亞修的頭發，把被這個世界的規則與意志共同承認的神位交給對方。

神位的交替是所有管理者都能感知到的事情，無論是在幽夜城的伊維，還是被江辭說服同意暫待在機械生命領地裏的路西等人，在這一瞬間都立刻微變了神情。

而也只在極短暫的幾秒鐘過後，銀發的六翼天族出現在江辭面前。

機械生命的領地和人類城市相隔着非常遙遠的距離，因此路西這次的能力使用也遠超出負荷。

他的右眼明顯刺痛着，但他臉上沒有任何遭受疼痛的表現，他面無表情地擋在江辭身前。

“你做了什麽？”盡管是問句，路西手上已經持握着一把像是冷兵器的銀刃，刃尖指向着不遠處的人類管理者。

這把銀刃實際是以天族的科技制造出的魔導武器，根據使用者輸入的魔法能量，能造成非常恐怖的破壞，威力不下于最高階的魔法。

也沒等亞修回答，路西的神情相當冰冷：“即使你篡奪了神的位置，我也不會承認你。”

江辭沒想到待在機械生命領地那邊的路西會立刻到來，眼前這局面，他迅速開口：“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樣，江辭想這麽說，但他剛出聲，話語就被路西打斷。

“只要殺死他就可以了。”路西語氣平淡，面對江辭的表情又格外虔誠認真，“我會為您取回屬于您的東西。”

意識到路西的這句話是認真的，江辭看見他持握銀刃的左手動了一下，要是不阻止，路西或許真的能做出在下一秒把亞修捅個透心涼或者割下頭顱的舉動。

江辭馬上拉住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亞修在這時也出聲說：“是神主動把神位交給了我。”

但這個說法卻似乎讓路西更難以接受，這個無論外貌或能力都能說是完美造物的天族低垂下他的異色眸：“為什麽？”

路西注視着眼前的黑發青年：“您為什麽要把神位交給其他人？”

他不能接受，無論由誰繼任新神，他都無法接受。

這不是繼任者是誰的問題，路西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從江辭把神位交給其他人的舉動裏，他敏銳察覺到了江辭可能會離開的訊息。

江辭張了張口，自己之後會離開的話一時不能馬上說出口。

路西這過程中一直注視着他，江辭組織語言：“我……”

剛開個話頭，遠距離傳送帶來的輕微眩暈感讓江辭停了話語，等再一眨眼，他眼前場景已經變換到阿爾塞涅那座作為他居所的宮殿中。

江辭因為暈眩而坐到床沿，只片刻就恢複過來了，而這時站在他面前的銀發天族輕聲問他：“把神位交給了其他人，您是不是就會離開？”

江辭更想不到路西會在他開口說之前就察覺到他的打算，這時默聲着沒否認。

“我不願意接受新的神，也不想讓您離開。”路西對着坐在床邊的江辭半跪下，仰望着他，“您說過，沒有想把我丢給別人。”

江辭無言以對：“……”

再過一會，江辭溫聲說：“對不起。”

路西握住江辭垂放在腿上的手，無聲地握住好幾妙，他站起身：“我不會讓您離開。”

話音剛落，路西在這座宮殿外設下了魔法障壁。

除了設置這個魔法壁障的人，其他人都無法自由進出。

江辭預料不到這個發展：“路西。”

“就算您不原諒我也沒關系。”路西微微垂眸，“您需要的任何東西都可以告訴我，我會給您帶過來。”

把這兩句話說完，路西俯下身，以虔誠姿态親吻江辭的唇。

“我愛您。”這是路西第二次這麽說。

第一次吻就不滿足于表面，像在夢境裏的那樣，路西更為逾矩地輕頂開江辭的牙關，探入內裏不客氣地糾纏占有。

江辭是在被吻的時候就怔住了，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動地微微張口松開齒關，然後在舌頭被觸及的時候已經沒機會逃避，就這麽微仰着頭接受了這深吻。

這個吻結束以後，江辭溢出了些許津液的唇角還被輕舔了舔。

路西說：“是會想要對您做這種事情的愛。”

即使在說這樣的話時，這名銀發天族依然維持着淡漠神情，但唇上微有濕潤的親吻痕跡清晰顯示着他剛才做了什麽事。

與秩序和高潔形成糾葛，愛欲讓這個完美的造物出現了瑕疵，但這道瑕疵在路西身上有着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美感。

做完這些事，不等江辭回應，路西一言不發離開。

系統不敢說話，又不得不說：“親愛的宿主，你現在算不算是被囚禁……”

江辭心裏亂得很，但難以理解的是，他完全沒有被囚禁的憤怒：“算吧。”

在感情方面，江辭實在不算是正常人。

正常程度的喜歡和愛意不能讓他理解，反而是那種表現出了偏執、過度的愛，他卻能感受到。

這樣的愛對普通人來說難以接受，江辭卻恰好不介意，越是偏執過度的表現，他反而越能感覺這份愛意的真實。

“不用擔心。”系統安慰他，“系統的傳送是不會受影響的，随時都能送你回……”

話沒說完，系統看着那無法操作傳送的程序提示，呆若木雞。

聽系統的話中斷，江辭問它：“怎麽了？”

“傳送不了……”系統難以置信，“這個世界發生了點未知改變，對系統的傳送功能造成影響，需要時間修複。”

系統知道江辭至少會在稍微調和局面以後才回去原世界，但這傳送功能暫時不用和用不了是兩個概念，系統對此很着急。

“沒關系。”江辭的心态和系統相反，“你先修複吧。”

天族們都能看見江辭所在宮殿外邊的魔法屏障，夏亞正好遇見從宮殿離開的路西，他期待地問：“路西大人，神回來了麽？”

路西沒有應聲，夏亞又說：“神是不是不希望有人打擾，所以讓您設置了這個魔法障壁。”

不帶疑問語氣，因為夏亞就是這麽猜測的。

路西淡聲說：“不是。”

夏亞聞言下意識眨了眨眼，但眼前銀發天族的淡漠神情讓他沒能再追問更多。

“哦。”夏亞點點頭。

路西望向那座宮殿，異色眸靜靜地注視着。

他囚禁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