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油炸知了
來到于宅後,莫瞳每日日常:打掃、喂魚、去廚房偷吃和發呆,現在又多了一個:識字。
起因是蘭允城不知怎的,明明沒到盛夏,卻一直待在山上不走。某天莫瞳路過回廊,正好看見他在那手不釋卷,微風吹動發絲,一張臉俊美無俦。
蘭允城見莫瞳呆住的樣子,心裏得意,沒想到莫瞳開口竟然來了一句:
“大哥哥,你居然識字?”
“瞎說什麽……”蘭允城臉黑了,好歹他也是書香世家出身,只不過不愛讀書罷了。
見莫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手裏的書本,蘭允城眉頭一挑,惡劣地說:“看什麽看,你看得懂嗎?”
“大哥哥可以教我嗎?”莫瞳可憐巴巴地問。
“教你識字?你不是個……”蘭允城剛想說“傻子”,又怕傷到莫瞳的自尊心,而且就他的眼光來看,莫瞳雖然有時候愣愣的,卻也算不上呆傻,還挺機靈的。
他也曾找人打聽,知道莫瞳經歷過不好的事情,被磕到腦袋,差點沒命了。他是聽說過,有些人腦袋被撞了後會突然開竅,不過大多數都是當場死亡的。
想到這裏,他對面前的小哥兒又多了幾分憐惜,溫柔地說:“好啊,我可以教你識字,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随便跟別人說。”
畢竟他一個成年男子,莫瞳又是個美貌哥兒,雖然他不會對莫瞳做什麽,但讓別人知道他倆混在一起總是不好的。
“至于地點,”蘭允城沉吟了一會兒,對莫瞳說:“你跟我來。”
他去找于媽媽拿了一串鑰匙,于媽媽雖然好奇,但恪守自己的本分,并沒有多問。
“我們要去哪啊?”莫瞳跟在蘭允城身後,好奇地問。
“就是這裏。”蘭允城帶他來到了一幢二層木樓前面。
木樓看起來缺少人打理,外牆長滿了金銀花和紫藤蘿。這些都是攀援植物,密密麻麻地繞着木樓生長,把它包裹得像個志怪傳說裏噬人的鬼屋。
蘭允城打開上鎖的木門,莫瞳屏住呼吸,本以為會被灰塵嗆一臉,沒想到裏面比想象中幹淨整潔得多。
“這扇門通常是鎖上的,只不過于媽媽會定時叫人進來打掃。”蘭允城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笑着解釋說。
木樓雖然外表粗犷,裏面卻維護得很好,只是比較陰暗。
“你若害怕可以拉住我的衣袖。”蘭允城的聲音從莫瞳前方傳來。
“我才不怕。”莫瞳小聲說,但為了防止踩空,他還是抓住了蘭允城的衣服一角。
黑暗中,蘭允城唇邊浮現笑意,為了不讓小哥兒惱羞成怒,他輕咳一聲,沒有真的笑出來。
兩人一級一級踩着木梯往上走,逐漸能看到光亮。陽光下,空氣中像是有細微的顆粒在漫天飛舞、閃閃發光。映入莫瞳眼簾的是形态各異的木櫃,裏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他看得眼花缭亂。
“既然你想識字,便從這本學起。”蘭允城駕輕就熟地從一個書架上抽下一本薄薄的冊子,封皮上印着《百家姓》三個大字,對莫瞳說道。
靠窗的地方有一張小木桌,蘭允城又翻出兩張軟墊,兩人相對盤腿而坐,這就是識字的地方了。
“今日行事匆忙了些,”蘭允城突然意識到沒有準備筆墨紙硯,找來找去只能尋到一個沙盤,他有些尴尬地道:“這是我小時候做游戲用的,你先将就着學,明日我将東西備好就方便多了。”
“不用麻煩了,筆墨紙硯多貴呀!”莫瞳搖頭,“大哥哥,你小時候也是用沙盤識字的嗎?”
“這是我排兵布陣用的。”蘭允城眼神裏帶着懷念,“我爹親出身武将世家,我外祖父曾經鎮守安州府沿海,保當地安寧,不受倭寇侵擾。”
“安州府是哪裏?”莫瞳好奇地問。
蘭允城道:“大雍承前朝制,在行政區劃上實行府縣制,平安縣自前朝起便隸屬于安州府,曾經作為通商港口,是極為繁華之地。”
“開國之初,有前朝勢力從安州流竄到海外,加上時常有流寇登岸燒殺搶掠,□□皇帝實行海禁政策,遷沿海百姓後撤三十裏,禁止漁民捕魚、商船出海,平安縣甚至整個安州都沒落了下去。”
他的話印證了莫瞳先前的猜測,看來自己的家鄉曾經也是闊過的呀!
蘭允城拿起一個沙漏,“時間不多了,我盡量教你。這是你的姓——莫。”他指着書上的文字,示意莫瞳在沙盤上比劃。
這裏的文字類似前世的繁體,莫瞳很多都能看懂,但書寫卻困難得多。他很珍惜這種認字的機會,用手指一筆一畫認真描摹。
午後暖融融的陽光從窗棂傾瀉下來,照在兩人的眉間和發梢,一人教一人學,配合默契。
識字的時間是短暫的,莫瞳還要趕在王桂花發現之前回去,臨走前,他向蘭允城道謝。
“大哥哥,多謝你,除了家人外,你是第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莫瞳眼神真摯,充滿信賴和感動。
“這沒、沒大不了的,”蘭允城甫一和他的眼神接觸,臉立刻紅了,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我、我比你年長,照顧你是應該的。”
莫瞳拿捏不定他的心思,說他輕浮吧,跟自己說個話都臉紅;說他純情吧,又不太像。
反正,如果蘭允城有什麽壞心思,他是不會讓他得逞的。
莫瞳摸了摸衣袖,裏頭放着一袋香灰,是他偷偷潛入村裏的祠堂拿的。他只要抛出去,對方就算不瞎也得暫時失去視力。
“要是能有一把小刀就好了。”莫瞳有些遺憾。
莫瞳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見鄭婆子,她見到莫瞳走出來的方向,有些狐疑,問道:“瞳哥兒,你去那裏幹什麽?”
“我去摘花!”莫瞳早有準備,他從衣袖裏掏出一枝蒲公英,這玩意兒在山上到處都是,他輕輕一吹,蒲公英白色的絨毛就到處亂飛。
鄭婆子揮了揮手,驅散眼前飛舞的蒲公英種子,吓唬道:“野花随便你玩,但府裏的花可不要采,不然就把你賣給人牙子。”
莫瞳沖她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道:“略略略,你肉多,先賣你!”說完趕緊跑走。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轉眼到了盛夏,莫瞳又多了一項工作,用竿子粘知了猴。
知了猴就是蟬,一到夏天,樹上就會傳來它聒噪的叫聲,聽得人煩不勝煩。其實,它的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地下,能夠上樹歌唱的日子寥寥無幾。
粘杆很長,可以輕易粘到知了。莫瞳費勁巴拉地仰着脖子,手上卻忽然一空,他扭頭一看,是蘭允城。
“我來吧。”蘭允城對他粲然一笑。
他個高腿長,手臂有力,眼力也十分不錯,樹下很快就落了一地知了猴。
莫瞳把它們一個個拾起來,放到簍子裏。
“你別撿了,多麻煩,直接用掃帚掃掉就是了。”蘭允城看他小小一個蹲在那裏撿知了,忍不住出聲道。
“我娘說這個是能吃的。”莫瞳搖搖頭,手上動作不停。
“這玩意兒還能吃?”大少爺震驚了,他撿起一只知了猴放到手心裏翻看,怎麽也想不通這醜陋的蟲子有什麽好吃的。一想到它擺上飯桌的樣子,蘭允城感覺自己都要起雞皮疙瘩。
“當然,而且味道很不錯。”莫瞳肯定地說。
見他信誓旦旦,蘭允城也來了興趣,幫着莫瞳撿拾掉在地上的知了猴。
莫瞳剪去知了的爪子和翅膀,去掉髒器,撒上鹽,用熱油炸。油炸知了外表金黃,裏頭肉質細嫩,又香又酥。
“咔擦咔擦”,莫瞳一口一個油炸知了。看着蘭允城不動如山,他主動邀請道:“你嘗嘗,也許你嘗過就知道好吃了。”
蘭允城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拒絕了,“算了,你吃吧。”
本職工作之外,莫瞳每天午後都會抽出時間和蘭允城學習識字。
他發現這個原本以為是纨绔的少爺并不像想象的那麽惡劣。相反,蘭允城風趣幽默,待人随和體貼,一點兒也不迂腐守舊。
兩人一天比一天親密,一種難言的情愫彌漫在彼此之間。
在于府的人看來,莫瞳一天比一天機靈,大家都說王桂花是有福之人,小兒子看着快“好了”。
“要不怎麽說我們府裏的風水養人呢?”大家唠嗑時,鄭婆子笑道:“桂花,瞳哥兒長得這樣好看,癡病也快好了,往後啊,有你享福的時候!”
“可不是嘛!”別人也附和道:“說不定瞳哥兒以後能當官夫郎呢!”
王桂花也随着衆人笑笑,來到這于府以後,她吃得好睡得好,活也不重。一起幹活的人雖有各自的性格,但大家相處也算和睦,有時候王桂花照鏡子,都發現自己胖了。
但人生在世,總有放不下的東西。
“娘,你收拾包袱幹什麽?”莫瞳從蘭允城那回來,見到王桂花居然在廂房裏,吓了一跳,心裏有些發虛,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瞳哥兒啊,娘要回去一趟,看看你爹他們。還有你姐姐,她嫁過去曲家,到底過得好不好。”王桂花把包袱打結,背在了身上。
“我跟你一起去!”莫瞳立刻說。
“你不用去,這下山的路難走,還要找驢車去縣裏,來來回回多折騰。”王桂花擺擺手。
“我也想去看看大姐。”莫瞳執拗地道,他真的不放心王桂花一個人去。
王桂花被他磨得沒辦法,最後只得同意了。她找于媽媽拿了工錢,第二天天沒亮就帶着莫瞳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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