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朵花 (1)
“你是誰?”恐山站直身體,又晃晃黎深讓他把目光從鴨脖移到顧北方身上, “傻逼黎你認識他嗎?”
黎深緩緩将鴨脖塞進嘴裏, 他現在完全是靠感覺在行動, 眼前花花綠綠一片根本分不清什麽是什麽, 連恐山的聲音傳進他耳朵都拐了好幾道彎才接收完畢。“他誰啊。”黎深語速緩慢。
顧北方眯了眯眼, 也不顧黎深滿手都是油, 直接将人扯進自己懷裏,然後轉頭看向恐山的眼睛,“我是他朋友, 現在他說要我送他回去, 你可以自己走了。”
眼神由警惕變為放松, 恐山點頭, 邊掏手機叫滴滴邊從走向人行道。
懷中人很溫暖, 但不知道為什麽開始顫抖起來,顧北方低下頭,發現黎深臉上因醉酒染上的紅暈全然褪去,整張臉煞白,烏黑的眼睫如不斷振翅的蝶翼,投下一片陰影。
黎深左手捂住胸口,腰佝偻着,右手用力摳着顧北方手臂,将環着自己那手扯下來,然後甩開。
這熟悉的……疼痛感。
“顧北方?”黎深猛然睜眼,接連後退幾步,撞到好幾個人,但他顧不上道歉,只想盡可能遠離這個令他疼痛的源頭。
“黎深!”顧北方兩步跨到黎深面前,帶着怒氣喊出後者名字。
這家店在街的盡頭,旁邊是一堵青磚牆,黎深退到無路可退,撞上牆、抓了一手的青苔。
似是漆黑天幕中星子被陰雲遮蔽,黎深的眼裏不再有光,而是有一條名為悲傷的河流在流淌。“顧北方啊……”黎深慢慢眨眼,河流中的水溢出來,沾濕面頰。
顧北方腳步一頓,心中擰緊的弦終是被崩斷,彈在血肉上,留下深刻的疼。“怎麽哭了?”說着顧北方想要伸手幫黎深擦去眼淚,但指尖剛觸碰到,對方就猛然一縮。
“你能不能不要碰我,很痛的啊……”
這話說得和呢喃無二,但顧北方聽得一字不漏,包括那輕飄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散去的語氣。黎深濕漉漉的眼睛像極了受傷的小獸,如絲如縷的悲哀與痛苦讓他的心揪了起來,同時又讓他疑惑。
痛?什麽痛?為什麽會痛?他将自身的靈力收斂得極好,就連身體羸弱的人類都不會被傷到,為什麽這只花妖會痛?
顧北方凝視着面前的花妖,他的個子不算矮,但蜷縮在牆角時是那麽小小的一團,他的皮膚白得泛青,如同美術室裏的石膏,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他手指揪着胸口,另一只手垂在地上,露出掌心間的一抹紅痕。
那抹紅痕!
他蹲在黎深面前,擡起手指點在黎深手心,後者的紅色印記立馬變得灼燙,但于浴火而生的鳳凰來說,這點溫度算不得什麽,甚至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黎深條件反射地要收回手,卻被顧北方握住,手指嵌進他的指間,和他十指相扣。
“別人碰到這胎記的時候,會發燙嗎?”顧北方問。
“在遇見你之前,它只是個毫無存在感的胎記而已。”說話的同時黎深沒有放棄掙紮。
“乖,我好像明白了。”顧北方将靈力渡入黎深體內,幫他舒緩疼痛。這起了效果,漸漸地黎深放松摳着前襟的手,身體往旁邊栽倒。
痛感消失過後,酒勁兒又上來,他終于醉得不省人事。
顧北方将黎深打橫抱起,走出人群喧嚣的夜市街,來到一條無人的巷子裏,瞬移到自己家中。
黎深渾身上下都髒髒的,油漬、泥土、青苔還有草屑,顧北方思索着要不要把這人扒光了丢浴室去,但懷裏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接着啪嗒一聲,有東西掉落在地,而顧北方手裏只剩下了衣服。
掉在地上的是一株植物。長度大約有一米,翠綠的花莖粗壯且直,莖上有許多葉子,莖頂是花盤,花盤邊緣有一圈黃色的舌狀花瓣,中央是棕色的管狀花。這管狀花能夠結出果實——俗稱葵花籽。
從顧北方懷裏摔到地板上還是有些疼的,黎·向日葵·深在地上滾了一圈,花瓣跟着被壓出褶皺,他擡起自己的上半身,花莖之上的花盤三百六十度轉動一番後,站起來朝陽臺走去。黎深直接從落地窗上穿過,然後将腿——其實是他的根——踩在花盆裏。花盆中原本種着小巧可愛的風信子,因為花期已過只剩下綠油油的葉子。黎深毫不猶豫地把風信子們往旁邊一踹,将自己種進花盆裏。
目睹了全程的顧北方捧着衣服站在客廳深感無力,他将髒衣服丢進洗衣機,然後從陽臺的立櫃裏拿出個空花盆,接着到樓下的花圃中鏟了點土,回來将風信子們都移植過去,給黎深創造出一個單人間。
“還需要給你澆點水嗎?”顧北方搬來一張椅子坐到黎深面前,伸手戳着黎深的花瓣,向日葵果不其然又瑟縮了一下。
顧北方将手指縮回,“那就喝點蜂蜜水吧。”
說完顧北方來到廚房,在溫水中加了點蜂蜜,攪拌均勻後澆到向日葵的花盆裏,水很快滲透進泥土,又被向日葵根吸收。蜷縮起來的葉子逐漸展開,花盤往後傾倒,黎深整個向日葵靠在了陽臺的鐵欄杆上,花盤往後耷拉,最上方的兩片葉子卷着橫欄,俨然睡成一個“木”字型。
這回顧北方聰明許多,他捏着用來攪拌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将貼着欄杆的葉子撥開,接着勺子被黎深打了一下。如此反複幾次,黎·醉鬼·深終于怒了,花盤一揚,甩了顧北方一臉用妖力凝成的……葵花籽。
“你信不信等你結果實了,我就把它們都炒來吃!”顧北方戳着黎深花盤中央的管狀花瓣,笑眯眯地說道。
黎深當然沒聽見,他只覺得這東西好煩呀,便用頭一頂,把勺子撞成兩截。
顧北方将勺子丢進垃圾桶,又取了一只木筷,他将筷子的一頭抵在向日葵葉旁的欄杆上。因為夜風的緣故,向日葵葉會輕輕晃動,晃着晃着就觸碰到了這根筷子,接着葉尖繞上去、卷在筷子尖上,不再動彈。
“我家陽臺朝着東方,日曬在早上,夏天不熱,冬天也不冷,你應該會喜歡,所以要不要就在這裏住下來呀?”顧北方背靠在椅子上,看着睡得安詳的向日葵,聲音輕柔。
他自然等不來答案,便拿起手機,在電話簿中找到“林危”這個名字,撥出號碼。電話接通後,對方吵鬧的背景音從聽筒傳來,什麽“抱團”“點掉對面奶毒”清晰可聞,顧北方調小音量,也将自己的聲音壓低,“你們還在打幫戰?”
“對,劍起的狗又開始吠了!”對方應當是開了免提,說話的同時手指也在噼裏啪啦地按鍵盤,“反正咱們幫的大都是妖怪,精力無限,我就不信一天到晚二十四個小時一直怼打不散他們!”
顧北方看了眼自己面前這個熬一晚上第二天臉色就慘白得吓人的花妖,沒有接這句話。
“你有什麽事啊?沒事我挂電話了,正打得起勁兒呢!”林危有些不耐煩。
“你說現在的妖界和天界,有多少是清楚我涅盤之前發生的事情呢?”
“怎麽,你想打聽你涅盤前的事兒?”
“我覺得那棵小向日葵一定和之前的我關系不淺。”
顧北方說這話時黎深忽然動了動,又将一片葉子搭在筷子上,像是雙手合抱。
“天界那邊沒有能打聽的人?”林危奇道。
“我涅盤時正逢天界和魔界開戰,死傷無數,天界算是經歷了一次大洗牌,知道我之前的事的不會太多,而且也都是不好撬開嘴的家夥。”顧北方跷起腿,将手機換到另一邊,拿筷子的手也換了一只,“所以得求助一下妖界。”
對方沉默了一陣:“老妖怪們大都行蹤不定,但據我所知,西南桃花一族的長老一直守護在他們的領地裏。這位長老活了上千年,可能聽說過你的事,你上那兒碰碰運氣。”
顧北方:“好,謝謝。”
林危:“哎謝啥謝,我挂了啊。”
挂斷電話,顧北方就這樣拿着根筷子在黎深身邊坐了一晚上。
東方太陽升起時,向日葵也跟着醒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那輪紅日,而是顧北方的臉。黎深整株向日葵都有些懵,他連忙放開卷着木筷的葉子,将正面朝向東方,裝成自己只是一株普通向日葵的樣子。
“我知道你醒了,起來。”顧北方用筷子尖撩了撩向日葵的葉子。
愚蠢的凡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黎深在心裏默念。
筷子尖輕輕地繞着向日葵葉,一點一點地将綠葉卷起,然後反向抽開,葉子的塑形性很好,現在變成了女孩子們喜歡燙的梨花卷。“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只花妖,別裝了。”
“那你不早說!”花盤猛地一扭,黎深擡起一片葉子,指着顧北方鼻尖。
“因為逗你好玩啊。”顧北方聳肩。
黎深“哼”了一聲,“你也是妖怪?”
顧北方只笑不答,黎深當他默認,花莖往前微傾,“那你是什麽妖?”
“不告訴你。”
顧北方開始對黎深的另一片葉子動手,黎深憤怒地将筷子從對方手裏打掉。
“不就是修為高、隐藏性好嗎,有什麽了不起的!”黎深将葉子全都收好,貼在自己的花莖上,“看你這樣應該好幾百歲了吧,顧北方爺爺!”
“你叫我什麽?”筷子被顧北方重新拿回手中,他作勢要打黎深,後者将花盤一縮,根從土壤裏拔出,撒腿跑進客廳。
“爺爺再見!”黎深揚聲道,話音落地時人已出現在樓道的電梯前,他化成人形,打算按電梯下樓,但發現身上有些涼。黎深驚恐地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不着寸縷。
“顧!北!方!”黎深咬牙切齒地化出原身,回到顧北方面前,“你為什麽要扒我衣服!”
“你自己脫的,不關我的事。我還很好心的幫你把衣服洗了,現在正在你頭頂晾着。”顧北方語氣無辜,甚至還有幾分委屈。
“我自己脫的?”黎深聲音顫抖,他将視線移到頭頂的晾衣架上,又重新看向顧北方,“我為什麽要脫衣服……”
顧北方是長得好看,可是個他一摸就渾身難受的大魔王,擱平時他從來是有心沒膽,難不成趁着喝醉了酒……不會的不會的,他不可能對顧北方怎麽樣,生理條件上不允許。想到這,黎深懸着的心放下來。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昨晚你當着我的面脫衣服,該驚慌的是我好吧?”顧北方面不改色地杜撰劇情。
黎深瞬間炸毛,“脫衣服怎麽了!睡覺當然要脫衣服!”
“原來你是想和我睡覺?”顧北方表情大變。
Excuse me?這個人戲好多!
黎深閉眼又睜開,盡力讓自己平靜,“我不想和你睡覺,也不是很想和你說話……”說完黎深隔空将自己的衣服收下來,頂在頭上挪向洗手間。
顧北方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昨晚洗完衣服後不脫水,這樣黎深就沒法換回自己的衣服了。
穿戴整齊後黎深從洗手間走出,顧北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黎深糾結了會兒,在沙發的另一邊坐下。
“顧……”老師和爺爺這倆詞剛到喉嚨口就被咽下去,最終黎深冒出四個字,“顧大兄弟!”
“叫我名字就行。”顧北方強忍住笑意。
“我昨天沒幹什麽影響不好的事吧?”黎深小心翼翼地問。
“你在我面前突然脫衣服,還欺負我家風信子。”說後半句時顧北方沖陽臺揚了揚下巴。
黎深往落地窗外看了眼,那盆風信子裏的土壤很新,他約莫能想象出是自己喝醉了占了人家的坑,顧北方心疼花趕忙把風信子救了出去。
“那我沒亂說什麽吧?”黎深轉回頭。
“沒。”顧北方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黎深松了一口氣。當年大一上學期期末過後,他們寝室四個人聚餐,據說黎深喝醉後罵了顧北方整整一宿,因為試卷出得實在是太難了,他很有可能挂科。
接下來是最嚴肅也最嚴重的問題,黎深挺直背,“我為什麽會在您這兒?”
顧北方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沒想過黎深會這樣問,也就沒有考慮過對應的回答方案。
“難不成您也剛好在東門吃飯?”黎深扯扯嘴角。
“你沒回我微信,也不接我電話,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你知道對于我們來說,找人很簡單的。”顧北方把話說得半真半假。
黎深默然掏出手機,部分6s手機一旦在非電源耗盡情況下自動關機,不插上充電器就無法再開啓,他找顧北方借來充電器,開機後收到一大串提示有人來電的短信。
“對不起。”黎深雙手合十道歉。
“既然是因為手機的原因,那就不需要道歉。”筷子在指間轉來轉去,最後停在食指和拇指之間,顧北方用筷子戳戳黎深,“走,去吃早餐。”
黎深依依不舍地離開充電器,跟在顧北方身後跨門而出,等電梯的時候他瞅了瞅時間,發現已經是六點半了,一種不好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他好像,錯過今天的籃球訓練了?
“顧老師,您能幫我個忙嗎?”黎深苦着一張臉。
“什麽?”顧北方回首。
“等到了二樓的時候,你把我從樓上推下去,讓我摔成骨折,這樣我就能拿到不能參加體育運動的證明了。”黎深的想法很是大膽。
顧北方的表情難以描述:“我下不了手,要跳你自個兒跳。”
“好巧,我也下不了手。”黎深把頭抵在牆上,小幅度地撞着。
電梯到了,顧北方揪着黎深的衣服把他拉進電梯,“出息點兒,不就是打籃球嗎?”
“要早起訓練的又不是你。”黎深嘟囔。
“昨天是因為早上有訓練,所以才逃課?”顧北方看着黎深。
“你點到了?”黎深一驚。
“沒有,但我知道你沒來。”顧北方道。
“哦,被老師記住果然不是什麽好事。”黎深撇撇嘴,将頭轉向一邊。
黎深比顧北方矮一些,耳朵剛好到後者嘴唇的位置。他的耳朵白皙圓潤,耳垂上戴着一枚簡單的耳扣,視線再往下,是細長的脖頸,黎深的T恤領口不高,鎖骨半隐半現。顧北方眸色驟然一暗,趕緊別過臉,“那只是我在人間的一個僞裝,就跟你的學生身份一樣,你完全不必把我當做老師。”
“啧,你說的?”黎深眼神瞬間被點亮,“那把我的平時分還給我!”
顧北方毫不猶豫拒絕道:“不可能。”
“既然大家都是妖怪,何必那麽斤斤計較啦。”
“既然你不是人,何必那麽在意人類的東西。”
喲呵,好氣。黎深在心底豎起中指,這顧北方真是一只小氣的妖!
電梯直達負一樓車庫,黎深悶悶不樂地跟着顧北方走到後者的車位旁,将車解鎖後,黎深這次沒有坐到副駕駛,而是選擇了後排。後座中有個驚喜瑞破玩偶,黎深揪起玩偶的手往外扯,發洩心中不滿。
“你玩守望先鋒啊。”黎深知道這個玩偶是守望先鋒的同人周邊。
“嗯,你呢?”在後視鏡裏看到黎深的舉動,顧北方笑起來。
“我玩劍三。”
□□了一會兒瑞破便将它放回去,黎深習慣性解鎖手機,将APP圖标上的所有小紅點都點掉後,戳進短信将未讀短信一一标記已讀,在一堆廣告和未接來電提醒中,黎深看見一條以“同學你好”打頭的短信,他迅速将它點開。
“同學你好,由于天氣原因,今明兩天原定于六點的籃球訓練取消。商院籃球隊負責人ABC。收到請回複。”
不愉快的情緒瞬間被清除幹淨,黎深忍不住握拳“耶”了一聲,回複“收到”。
“怎麽了?”顧北方問。
“今天和明天的籃球訓練取消了!而且馬上就是周末了,周末也不訓練!”黎深開心得想打滾。
“下午我帶你去練啊。”顧北方笑眯眯地打轉方向盤。
猝不及防的轉彎,還好旁邊有個瑞破做緩沖,車行平穩後,黎深伸出舌頭:“略略略。”
顧北方:“你再‘略’,信不信我揪你舌頭。”
黎深:“略略略略略略略。”
車仍在繼續向前行駛,顧北方卻驟然回頭,憑空變出一雙筷子,準确無誤夾住黎深的舌頭。
黎深:“……”
這人居然是玩真的?不就是變筷子嗎,他也能變!黎深瞪着顧北方,變出一把菜刀,對着那筷子一砍,成功解救出自己的舌頭。
“幼稚!”黎深先聲制人。
“愚蠢。”顧北方轉回去繼續開車。
黎深也扭頭,拍了拍被彈性十足的驚喜瑞破。
“為什麽訓練取消了?”顧北方問。
黎深又看了一遍短信,剛才他只注意到取消,對因為什麽原因而取消沒有太在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是因為天氣。
他看向窗外,雖然透過車窗天空并不明亮,但怎麽也不是會影響到場外訓練的天氣,黎深不解地點開天氣預報,發現自己的定位在離大學城挺遠的一個區。将區域切回去,天氣馬上變成了……大雨。
天公還真是作美啊。黎深嘴角抽搐着将手機揣回兜裏,“因為學校那邊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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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方帶黎深去的早餐店是在一個舊巷子裏,青磚石瓦,道路狹長。這裏大多都是住戶,從偶然開啓的門或窗望進去,有的是一家老小正圍坐在桌邊吃飯,有的女人正在辛苦打掃,有的手藝人正在編竹篾。顧北方敲開其中的一扇門,黎深随他走進去,發現這裏的格局與之前見的完全不一樣。
兩堵隔斷牆錯開,繞過後豁然開朗,是一個開闊的庭院,假山松石、曲水白橋,布置得很是精致,接着穿過圓拱門,走上碎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便看見一座兩層高的古風建築,有個紮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将其中一扇門打開,脆生生道:“顧先生,按往常的來嗎?”
“不,把菜單拿上來。”顧北方搖頭。
黎深和顧北方相對而坐,還沒細細打量室內裝潢,菜單便被遞到手中。翻開後只有薄薄一頁,各種餡兒的包子,各種口味的粥,以及饅頭、豆漿和油條,後面跟的價格和黎深學校食堂差不多。
“就賣個早餐,有必要這麽裝逼麽……”黎深有些無語。
“這裏老板是只饕餮,開店是她的情懷,不過味道很好。是由食客轉行成廚子的經典案例,你可以效仿一下。”顧北方将桌上兩只茶杯翻過來,提起茶壺倒茶,茶壺下面放着風爐,裏面有炭火,用來保持茶水的熱度。
“謝謝。但于我而言,只有吃是情懷。”黎深語氣堅毅。
“那就快點東西吧。”顧北方笑笑。
黎深要了茄子餡和蓮藕餡的包子,一碗蝦仁粥,還有一根油條、一杯豆漿,顧北方只将粥換成了皮蛋瘦肉粥,其餘的和黎深一樣。麻花辮小女孩刷刷刷将他們點的記在本子上,離開時還帶上了門。
“來這裏的有妖怪也有人類,有的妖怪不願意化人形,所以為了避免人類撞見,這裏只設雅間,在用餐過程中一般都不會打開門。”顧北方解釋道。
“化成原形我就只能吃土了。”黎深道,“話說你平時澆花都用蜂蜜水嗎?這樣不好的,糖分太多會讓花卉的根腐爛,而且碳水化合物并不是植物需要的養分。”
顧北方有些尴尬:“我只是昨天失手把蜂蜜水弄灑了,不是用它澆花。”
“那就好,不然你家風信子真可憐。”黎深點點頭,“養花可不能随随便便來,土壤、濕度、光照這些都是很重要的。”
“那向日葵要怎麽養?”
“我們很好養的,不挑土,雖然喜歡溫暖的地方但也耐寒,平時多澆澆水就好……”
顧北方含笑傾聽,目光稱得上是溫柔,讓黎深耳後開始發燙,眼神也不住亂飄,終于他一拍桌子,“你問向日葵幹嘛?”
“養來炒瓜子吃。”顧北方笑意更深。
黎深:“……”
他可以掀桌嗎?
好在東西很快上桌。包子用紙包着,個頭很大,皮相當松軟,餡兒一點都不膩。油條被切成小段擺在盤中,豆漿是用碗裝的,聞上去格外香。
看在東西很好吃的份上,黎深決定不計較顧北方之前的話。
兩個包子很快被吃掉,黎深用筷子夾油條蘸豆漿,整根油條都吃完後已經有了飽意,這時粥被端進來。
開門的瞬間,喧嘩聲傳入,聲音低而雄厚,震得地面發抖。麻花辮女孩眉頭一皺,将碗連帶底下的托盤一起放到桌上,旋風似的閃出去。
“有妖在鬧事。”顧北方神情自若,将兩碗粥從盤子裏端出來,蝦仁的那碗推到黎深面前。
“謝謝。”黎深從筷子筒裏抽出勺子,“要是被人看見了,會怎麽樣?”
“看見的人記憶會被抹去,妖怪也會被處罰。”粥很燙,上方白霧輕袅,顧北方用勺子輕輕攪拌,白瓷勺偶爾撞上碗壁,發出當啷脆響。
黎深:“按照人妖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及其處罰條例?”
顧北方點頭。
外面安靜了片刻,喧鬧聲又驟然響起,而後是呼啦啦的風聲,大概是那妖怪在作妖。黎深正打算去外面瞧瞧,可還沒站起,身後的牆被某個重物一撞,整個地面一震,他手裏的粥全灑在自己身上。
夏天身上的衣物單薄,滾燙的粥燙得皮膚通紅,黎深“啊”地将碗甩出去,猛抽桌上的紙巾擦拭。
“用涼水沖。”顧北方将勺子一丢,眨眼間就來到黎深身旁,手虛虛環上後者的腰,帶他來到水池旁。
衣服被三兩下扒掉,涼水從鎖骨處往下澆,痛感被緩解不少,但皮膚仍是發紅。“我我我我我自己來。”說着黎深伸手去奪顧北方手中的水瓢,卻沒成功。
“坐下。”顧北方眼一瞪。
“哦。”黎深依言坐到水池邊上,看着水從自己胸前流過,順着勉強能被稱之為腹肌的部位往下,然後打濕整條褲子。
“我的手機……不防水。”黎深滿眼含淚地從兜裏掏出銀白色的蘋果6s,充電口、耳機孔以及揚聲器裏灌滿了透明液體,黎深将手機與地面垂直,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
太難過了,以至于風一吹,他沒禁住打了個噴嚏。
顧北方将靈力凝成一條浴巾,把黎深包起來,同時觀察他的臉色。好像隔着東西,黎深就不會感到疼痛。
手機又關機了,黎深長按開機鍵,但沒有得到響應,表情更添幾分悲痛。顧北方隔着浴巾按住黎深的肩膀,“這種一旦自動關機,不用充電器就喚不醒的手機要來幹嘛,換一個,乖。”
“切,不是你的手機你當然不心疼了。”黎深撇撇嘴,披着浴巾站起,褲子上的水也嘩啦一聲往下滴,他低頭一看,重要部位完全被勾勒出來。黎深擡眼看着顧北方,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微妙,紅暈染上臉頰,他默默地把浴巾變成一條毯子,将自己完全裹住,徐徐往後退去,“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先行一步。”
顧北方搖頭:“沒關系,我變出來的東西能維持很久,你披着毯子上街大家都會覺得你是走在時尚前沿。”
黎深後退的步子變大,“你真的是顧北方?那個面冷心冷絕情無情害死一大片可憐大學生的高數大魔王?”
“我就是啊,我還一句話扣掉了你所有平時分。”顧北方步步逼近。
“你的人設不對啊,為什麽今天的你特別二呢?”黎深攥緊毯子,口齒因為距離不斷縮短而變得不清晰,“你你你,你靠那麽近想幹嘛?”
顧北方朝黎深露在外面的那截脖頸輕輕吹氣,白瓷般的皮膚因此而泛出一層粉紅,他滿意一笑,“和你這種植物不一樣,我是食肉系的。”
“我可是株向日葵,純素的!”黎深紅着臉。
“現在身上不就有肉嗎?”顧北方攬住黎深的腰,雖然厚厚的毯子觸感并不好,“從哪裏下口呢?脖子太細肉少,手臂味道應該不錯,腰上的肉大概也蠻有彈性……”
“不——咱們有話好好說。”黎深使勁兒搖頭,想把身後那只亂動的手挪開又不敢直接去碰。
“我可是大魔王啊。”黑白分明的眸子離黎深不過寸許,兩人呼吸交織,都那麽的灼熱。
黎深咬唇、閉眼,終于下定決心,使出瞬移術逃走。再睜眼他已經來到寝室門口。好在寝室都是按專業分配的,周圍的都和黎深一樣早上沒課,所以沒什麽人路過走廊。
掏出鑰匙開門,室友們都還在睡覺,黎深松開抓着毯子的手,實物重新歸于虛無,他從櫃子裏取下衣服和褲子,拿起校園卡走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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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電腦仍開着,花蘿的殺氣已經全部消除,恐山的炮姐依舊站在旁邊,看來他也是回去倒頭就睡,黎深神行回主城,然後退出游戲。開了一天一夜,電腦着實燙人。
為了不打擾室友,黎深用妖力将手機烘幹,接上充電器仍是不能開機,看來是拯救無望了。但他不想去買新手機,因為實在是不想看見微信列表和電話列表裏的顧北方。真是太氣了,不就是修為高了點嗎?修為高就能随便吃低級妖怪啊!
不過那家包子真好吃啊,對比起來食堂的簡直是豬食,他以後的早餐可怎麽辦啊。這樣想着,黎深垮下臉,從零食盒裏掏出一包蜂蜜黃油味薯片和旺仔牛奶,對着漆黑的電腦屏幕邊吃邊喝。
睡了個回籠覺後時間已是十二點,兩個室友正坐在電腦前打撸,黎深奇道:“我這是在做夢嗎?你們居然在用筆記本玩游戲。”
孫睿百忙之中抽空回答:“除了我們宿舍區,其餘的地方都停電了。”
“因為雨嗎?”黎深看了眼窗外,大雨已升級成暴雨,狂風怒吼,對面三層樓高的銀杏樹不住飄搖。
“南苑球場那邊的樹被劈斷了一根,電線也被弄斷了。”孫睿道。
黎深邊“哦”邊下床。
老木:“雨這麽大,好多外賣都不送,今天中午只能吃泡面了。”
瞅了瞅寝室裏空出的那張床位下方桌上正呼呼響的熱水壺,黎深終于明白為什麽大熱天的室友還燒開水。
黎深不怎麽喜歡吃泡面,所以沒有存貨,瓢潑大雨将他外出的想法斷絕,所以黎深只能掏出一袋餅幹,邊刷微博邊吃。最近有家動物園游客逃票誤入老虎散養區被老虎殺死,而老虎也被擊斃,微博上争論不休,黎深挑了條符合他觀點的轉發。
因為一張門票,一條人命一條老虎,動物園也真是虧慘了,願老虎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刷完微博又去B站,黎深昨天發的視頻收獲了不少硬幣,彈幕也蠻多,大概是因為新賽季才開沒幾天,做教學視頻的人少,他搶了個先機。黎深在視頻裏隐藏了名字、幫會和稱號,但之前做直播時沒有,上線後他發現好友頻道有幾個陌生ID在說話,私聊一問竟然是從恰好同服的B站粉絲。
同盟頻道擊殺喊話不斷,左下角的幫會圖标外面有一圈紅色,那是正在幫戰的标志。正打算打開好友頻道看看白衣和恐山在不在線,黎深收到一條組隊邀請,來自千風。
[隊聊]千風:戰場。
喲呵,現在連問都不問了,直接通知。不過既然開團帶他,那麽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好了。
黎深發了個“嗯”字,千風将隊伍轉為團隊。上YY,進入殺馬特惡勢力幫會頻道,頻道裏恐山和白衣在聊天,也不知是誰雙開了YY在驚鴻那邊,幫戰的指揮聲也傳出來。
指揮:“後排的遠程點一下對面的蒼雲!媽的盾舞起來卡死了!”
白衣:“所以你們最後拍到那獅子了嗎?卧槽對面封我內了!”
指揮:“打棒槌打棒槌!”
恐山:“拍到了!我們攝像師用他驚人的智慧,和獅子來了個貼面舞!哎哎哎快給我風袖!”
指揮:“他們的黃雞起風車了,躲一下躲一下,不要給我們奶媽太大壓力!”
黎深輕咳一聲,示意他進頻道了,“戰場去不?”
白衣:“不去,打劍起呢,你來不?”
恐山附和:“快來快來,我們在龍門客棧的複活點。”
黎深也有些疑惑為什麽千風沒去幫戰,現在幫裏在線的人基本都在龍門,戰場團不知道組多久才能組滿。
[團隊]風間流離:不去幫戰?
[團隊]千風:劍起的馬上就要神行跑了,現在去打不了多久。
千風說完這句沒多久,黎深就聽見指揮在YY裏說:“他們跑了,來兄弟們,把公屏上的話複制一下發世界!”
幾秒後,世界頻道被刷屏了。
[世界]坑都是我的:劍起狗的車夫,劍起狗的船,劍起狗的神行用不完。
[世界]村頭廁所沒紙:劍起狗的車夫,劍起狗的船,劍起狗的神行用不完。
[世界]沒紙就用手摳:劍起狗的車夫,劍起狗的船,劍起狗的神行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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