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當年之事

73.

張小元心虛得很。

他暈的聲勢浩大, 趙承陽問不出消息,如今已跟着來了, 更不用說帶着屁墩的文亭亭與拎着鍋鏟的蕭墨白, 門外突然暈了一個人, 他們總得跟過來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

文亭亭嘴裏塞着紅薯,嘟嘟喃喃說:“我說啊, 陸少俠你還是太心急了,小元這種爬個山都能崴腳的——”

她一頓, 想了個委婉一些的措辭:“——的富家小少爺,你上來就這麽狠練,他當然受不了啦。”

趙承陽也說:“習武還是要循序漸進比較好。”

張小元:“……”

陸昭明抿着唇,不發一言。

蕭墨白緊張問:“要不要去找個大夫?”

文亭亭将最後一口紅薯塞進口中, 說:“我去吧!”

張小元來不及阻止她, 她已經一溜煙跑沒影了。

完了。

張小元心中一沉。

這要是大夫真來了,那他裝暈的事情豈不是就要暴露了?

趙承陽跟在陸昭明身後,他還在想方才的事, 便再度開口,說:“陸少俠,待此事了了, 可否——”

陸昭明直接回絕:“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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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陽還想再說,陸昭明跨進張小元屋內, 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趙承陽:“陸少俠……”

陸昭明毫不猶豫關上了門。

他門關得太急,趙承陽原是想跟着走進來了, 那門板險些撞到他的鼻子,他吓得往後一退,這輩子第一次吃了閉門羹,愣在門前站了許久,才恍惚回神,說:“他這是……”

蕭墨白哼了一聲:“真沒禮貌。”

門內張小元聽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有些心驚膽戰。

大師兄這可是直接将皇上拒之門外了啊!

不會有秋後算賬什麽的吧!

張小元開始害怕了。

陸昭明本想直接扶他到床上,可方才他打翻的那桶水幾乎将兩人從頭澆到了腳,如今天氣雖有轉暖,卻也還未熱到令人不覺寒冷的地步,濕噠噠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張小元凍得發抖,陸昭明蹙眉看他一眼,開口說:“先換衣服。”

他似乎是怕張小元還覺得頭暈,先扶張小元坐下,自己去翻了幾件張小元的衣服出來,轉身還問張小元:“你自己可以嗎?”

張小元不住點頭,一面匆匆開口道:“大師兄,我剛剛只是頭暈!已經沒事了,不用看大夫了!”

陸昭明:“莫要諱疾忌醫。”

張小元:“……”

什麽諱疾忌醫?他是不想露餡啊!

張小元:“我真的已經沒事了……阿嚏!”

張小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淋了一桶水,他風寒了?

他身體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了?!

陸昭明将衣服丢到他膝上:“先換衣服。”

張小元委屈巴巴解開外袍,陸昭明卻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他去取了巾帕為張小元擦發上的水,說:“你跟了我幾天,已傷了一次,病了一次……”

他的語氣聽起來似有些內疚,張小元又搭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小聲嘟囔:“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啦。”

陸昭明正要再說話,文亭亭已拉着郎中趕到了。

她似乎是擔心張小元出事,幾乎是一路狂奔直沖進屋,郎中被她拽得跟着一路小跑,滿額是汗,幾乎已要喘不過氣來了。

趙承陽吃了閉門羹,早已拉着蕭墨白走了,那郎中緩了會兒,為張小元把脈看病,道:“小公子至多是有些體虛風寒,不礙事的。”

張小元松了口氣。

體虛風寒,那還是有病的,正好可以将大師兄應付過去,而既然只是小毛病,應該也不用吃藥了。

兩全其美,真好!

郎中又說:“小公子身體如此虛弱,這樣吧,老夫開些補藥,好歹調養調養身子。”

陸昭明并未答應,文亭亭不住點頭,說:“補一補好,身體這麽差,該補一補啦!”

張小元:“……”

張小元看向那郎中頭頂。

叮。

「反正補藥吃不死人。」

「有錢不賺豬頭三。」

張小元:“……”

張小元一把抓住了陸昭明的手。

“大師兄!”張小元滿面驚恐,“我不想吃藥!”

……

74.

陸昭明回絕了那郎中,又請文亭亭暫且離開。

若只是普通小風寒,以他之見,應當是不用吃藥的。

他心中也着實有些擔憂,師父令他照顧好小師弟,而小師弟跟着他不過幾日,已出了這麽多事,他實在難辭其咎。

他放心不下,夜間幹脆留在了張小元屋內陪床照顧。

張小元更睡不着了。

其實上一次他與大師兄睡在一間屋內,也就在幾天之前。

二師兄将屋子弄塌了,他們被迫到鳳集縣內暫住,那時他極為害怕大師兄,如今他不怕了,卻反而不知該要說些什麽才好。

陸昭明已将窗下的木榻清了出來,看樣子是要在那兒将就一宿了,張小元靠在床上,看他彎腰疊整被子,沉吟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大師兄。”張小元小心翼翼問,“我聽他們說,鳳集縣在十餘年前經過一場饑荒疫病……”

陸昭明回答:“十五年前。”

張小元:“你與師父……那時已到此處了?”

陸昭明坐在床榻上看向他:“當時是荒年,除鳳集外,臨近州府都在鬧荒,師父到鳳集不過幾月,鳳集便出了疫病。”

十五年前張小元連路都走不穩,況且那時他爹娘的生意早已做得風生水起,其他幾個州府鬧不鬧饑荒,自然是與他無關的。

張小元問:“二師兄那時也在師父身邊?”

“他母親逝于疫病。”陸昭明說,“他那時也就十餘歲,師父受他母親委托,收他入門,将他帶在身邊。”

臨終托孤,那也便是說……王鶴年是有可能知道二師兄的身世的。

可是……不對。

張小元忽而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趙承陽已經二十六歲了,二師兄是他的兄長,十五年是十餘歲,如今怎麽說也有二十六七了,那大師兄呢?大師兄臉生得這麽嫩,實際不會已過而立了吧?!

“大師兄。”張小元憋不住問他,“你今年……貴庚啊?”

陸昭明看他一眼,答:“二十二。”

師兄弟間,本就只以入門先後來決定長幼的,大師兄年紀小一些也不算奇怪,只是他如今不過也才過弱冠兩年,卻絲毫沒有青年人的天真氣性,以至于平常看起來時,好像二師兄都要比他年輕一些。

張小元稍稍推算:“你那時……七歲?”

陸昭明點頭:“是。”

張小元小聲嘟囔:“你七歲便已在師父身邊了啊。”

陸昭明說:“我出生便已在他身邊了。”

張小元一怔:“什麽?”

陸昭明輕描淡寫地往下說:“我無父無母,是師父收養了我。”

他語氣平淡,好像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麽令人難過的事情,張小元卻莫名覺得難受。

當下這時年,沾了一個盛世的邊,卻還未到人人都能吃飽飯過得好日子的時候,便是不論刀口舔血的江湖,普通人家經天災人禍,鮮少有能長命百歲的,也正因如此,遺子棄孤可并不是什麽難得一見的事。

張小元自己父母雙全,且還有阿姊疼他寵他,他閉上眼,想一想若無父母阿姊在身邊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光景,他害怕得打哆嗦,再睜眼看大師兄時,好似忽而便明白一些大師兄如此性格的緣由。

他不會勸慰他人,也不知自己此時是否要道歉,他支着下巴撐在被面上,許久才小聲開口,問:“廟會的話梅,你喜歡吃嗎?”

陸昭明答:“還好。”

張小元開開心心道:“那我以後買給你吃!”

陸昭明:“我并不好零嘴……”

張小元:“閑時吃一吃嘛,不礙事的!”

他趴在床上,月光從窗外傾灑進來,映得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說起一件極高興的事情,陸昭明原還想拒絕,可他看着師弟眼中的光……他将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輕輕點了點頭,說:“好。”

張小元又說:“大師兄,你的劍鞘也該換一換了,現在的劍鞘那麽破,很影響師父收徒的。”

陸昭明又點頭:“好。”

張小元:“那……我們明天去街上逛一逛吧!”

陸昭明:“你先養好病。”

他只是看着那雙眼睛。

少年人天真浪漫,眼中熠熠光輝耀目,他又如何能夠拒絕。

張小元将頭埋進被窩,半晌又探出一些,小聲說:“我覺得我已經好了。”

陸昭明:“……”

陸昭明阖眼假寐,張小元小聲叫了他幾句,他沒有回應,張小元這才重新鑽回被窩,小聲嘟囔:“怎麽睡得這麽快。”

……

75.

張小元卻是只是略有風寒,換了幹爽衣服睡上一覺,第二天大約已恢複了。

只是他的手還是酸痛,好像連擡臂都有些困難,他醒來時候大師兄不在屋內,他便自己穿了衣服,想出去打些熱水洗漱,打着哈欠推開門,正見陸昭明端了熱粥回來,看他起身,不免問:“頭還暈嗎?”

張小元搖頭:“應該沒事了。”

陸昭明:“今日便只背劍譜吧,其餘之事,過幾日再說。”

他将熱粥小菜放在桌前,又轉身出門去取熱水洗漱,張小元覺得自己已沒事了,自然要出去幫忙,他起身跟到門邊,正見濮陽靖形容嚴肅,恭恭敬敬站在趙承陽屋外敲門,頭頂升起一行字:“主上,有消息了。”

張小元腳步一頓。

有消息了?什麽消息?

他退了一步回到屋內,匆匆走到床邊,推開一些窗扇,從窗縫中小心翼翼往外看。

片刻,趙承陽披衣推開門,問:“什麽消息?”

濮陽靖:“自然是當年的消息。”

他話音一頓,略帶些驚訝看向趙承陽身後,神色片刻變化,有些驚愕失落,卻又迅速恢複平常,答:“手下人尋到了荒年疫病前與他們家有來往的人。”

果真是與二師兄有關的消息。

若二師兄的娘親當年是臨終托孤,将孩子交給王鶴年,而來往的親朋好友中又有人尚在人世,保不齊便會知曉托孤一事,如此輕易便可知曉二師兄尚在人世……

不行,他絕不可眼睜睜看着此事發生。

趙承陽驚問:“是何人?在何處?”

“是名乞丐。”濮陽靖道,“屬下留了人在原處盯着,尚未驚動他。”

乞丐?

張小元心覺不好。

不會是六指和小跛腳吧?

趙承陽說:“好,我們現在便去——”

他忽而一頓,回身朝屋內看了看,微微蹙眉,似有些猶豫,終是改口說:“既然已找到了,不急于這一刻。”

濮陽靖垂下頭:“是……”

趙承陽:“你且盯住那人,午後我們再一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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