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像塊冷玉,沁水透涼。◎

程宿嶼帶她去了間休息室。

裏面沒什麽人,零星有兩個跟他打招呼的同學,看起來也只是點頭之交。

坐在表面皮質的軟凳上,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薄詩忍不住繃直了背,難得生出了點不安。

程宿嶼給她倒了杯水過來,熱的,用一次性杯子裝。

“天氣涼,捂手。”他言簡意赅說。

薄詩很輕地嗯了一聲,伸手接過:“謝謝。”

握住一次性杯子的時候,指尖不慎碰到了程宿嶼的手。

薄詩緩慢地眨了眨眼,看到他骨節突然繃起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清瘦的手腕下意識一擡,然後又很快平複下來。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能看到他手背上淡青的血管。

頓了頓,程宿嶼又沒事人一般,重新開口:“所以說……薄硯就這麽把你丢在這兒了?”

“也沒讓人來接你,就這麽自顧自地走了?”

聽着像是有點責問的意思。

薄詩回過神來,忙替哥哥解釋:“也不是他的錯……是我自己說找得到路,然後他才放心走了的。”

程宿嶼垂眸,哦了一聲:“沒常識。”

也不知道是在說她,還是說薄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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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詩的表情僵了一下。

如果是薄硯說這話,她一定要他好看,但說話的人變成程宿嶼,她就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了。

正在這時,程宿嶼又開口了。

“我十二點有個比賽快開始了,你在這兒稍微等我一下。”

薄詩和他離得近,對面對坐着的距離,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

應該是中藥的味道,有些微苦澀。

程宿嶼頓了頓,又說:“或者去別的地方逛逛也行,等比賽結束了,我送你回家。”

這是他第二次說要送她回家。

薄詩慢慢呼出一口氣,莫名覺得心間有點堵。

在哥哥的所有朋友裏,程宿嶼總是對她最冷淡。

見了面點點頭,道一句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薄詩知道這樣的态度其實沒什麽問題。

于程宿嶼來說,她不過就是身邊朋友的一個妹妹,見面能打聲招呼就不錯了,你還能苛求他什麽呢?

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覺得委屈了。

她覺得程宿嶼區別對待。

不是對別人,而是對她。

先前見了徐年的妹妹,分明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喚人家一句“徐悠”。

可到了她這裏,卻只有“你”,或者說是“薄硯妹妹”。

薄詩從來沒有聽程宿嶼叫她名字過。

在程宿嶼就要起身要出門的時候,也不知是哪生出的勇氣來,薄詩深吸口氣後,突然伸手扯住他衣角,而後頓了頓,帶着點試探地開口。

“那個……我能去看你比賽嗎?”

被抓住衣袖的時候,程宿嶼愣了一下。

他喉頭滾了滾,低下頭看她。

“啊……抱歉。”

薄詩順着他的目光下移視線,反應過來後,臉立馬火辣辣變燙了起來,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程宿嶼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一點點松開了手。

青年眼裏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無聲的,晦澀不明的。

眼神交彙的時候,空氣仿佛都變得安靜下來。

直到半晌他才道:“可以。”

程宿嶼移開視線,心不在焉說:“這個時間點,應該還有位置的。”

沒想到他會答應,薄詩眼睛亮了亮,飛快應了下來:“好!”

她沒有察覺程宿嶼的異樣,也沒有看到他垂下的眼眸。

如果薄詩能再仔細留意一下他的表情,可能就會發現,程宿嶼應該是當時發現端倪的。

她太不會掩飾了。

喜歡一個人,就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那我收拾一下!”

薄詩說着立馬起身,準備跟程宿嶼一道出去,可在拎包的時候,她又硬生生頓住了腳步,像是才想起了這件事。

“怎麽了?”

程宿嶼注意到她的反常,于是頓住腳步,偏頭問了她一句。

“我……突然想起來,給哥哥做的便當沒給他。”薄詩躊躇了片刻,還是撒了個小謊,“他剛才走得急,我忘記給他了。”

“那怎麽辦?”

程宿嶼怔了片刻,轉身看她道:“薄硯上午的障礙跑結束了,下午沒課,他應該不會回來了。”

薄詩抿了抿唇,一顆心開始快速跳動起來。

“那個……你吃午飯了嗎?”

她絞盡腦汁編着理由,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平靜一些:“如果沒吃的話,要不要吃我這份?”

從包裏拿出那個藍色保溫盒,薄詩遞給了他。

女孩仰頭看着自己時,能看到她天鵝般白皙的脖頸。

才說過不收女生東西的人,這會兒突然啞了聲。

休息室外有三兩個男生經過,他們嘻嘻哈哈的打鬧聲傳進來,愈發襯得屋內寂靜無聲。

程宿嶼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

好半天,終于接過:“好,謝謝。”

保溫盒被暫時擱在桌上,他沖薄詩道:“時間差不多了,先走吧。”

“……好。”

見他沒有拒絕,薄詩心裏像落下一塊大石,松了口氣。

她跟在程宿嶼身後,腳步輕快地走出了休息室。

因為心裏裝着事,所以沒有注意到窗外樹上的梧桐葉,好像又紛紛揚揚灑落了大片。

在語文閱讀課上,這種畫面可能會被形容成蒼涼凄清、落葉蕭條。

标槍比賽被安排在了中午,十二點整。

等他們兩人到場地時,廣播裏已經在喊運動員的名字,讓所有人做好準備了。

當看到程宿嶼來時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身後跟了個女孩一道過來的,在場認識他的人都忍不住露出詫異表情。

薄詩被看得有些臉燒,但程宿嶼卻沒放在心上,神情很淡。

他平靜地叮囑了薄詩幾句,讓她在場地旁邊待會兒,自己先去做熱身運動,等比完了這場就能走人。

薄詩應聲說好。

發現周圍來看比賽的人還挺多,而其中尤以女生為主後,薄詩無聲嘆了口氣,心中想着果然。

果然。

程宿嶼比她想象中,要更來得受歡迎。

也是,有那樣一張臉的人……加上還是程家的,在哪不是受人矚目。

心裏堵着一口氣,薄詩轉頭想去找位置的時候,卻突然被人搭話了。

“哎,你是薄硯妹妹吧?”

叫住她的是個長相幹瘦的男生,戴副圓框眼鏡,目标明确地朝她走來,笑着開口道:“跟我來吧,給你留好位置了。”

薄詩從沒見過這人,但對方看起來卻像認識她,她不禁感到疑惑:“你是誰?”

“嗯?你哥沒跟你說嗎。”男生愣了愣,慢了一拍才解釋,“他給我看過你照片,說一會兒中午比賽的時候,給你留個位置。”

……原來是這樣。

薄詩想起這事了。

雖然薄硯是好心,但對比了下場地到座位的距離,她還是婉拒了對方:“謝謝,但是不用了,我在這兒找個地方站着看就行。”

“啊?站着不會太累嗎。”男生有些不解,“我給你留好座位了啊。”

看着薄詩那張漂亮的臉,他稍微有了些意動:“那個,薄硯妹妹啊,你不用怕麻煩,位置就在那兒,你過去坐下就好啦。”

薄詩搖了搖頭:“還是不用了,謝謝。”

在不相幹的人面前,她向來大大方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能說的,直接坦誠道:“是這樣,我來這兒主要是為了看程宿嶼,你那邊坐着的位置太遠了,看不清。”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固定座椅,又指了指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說:“我站這兒就好。”

“……好、好吧,原來是這樣啊。”男生面上幹笑兩聲,心中暗罵自己蠢。

早看到她是和程宿嶼一塊兒來的了,還來湊什麽熱鬧。

“那我就先走了,你回頭跟你哥說一聲,我給你留了位置的哈。”

男生臨走前,還期期艾艾補上了一句,像是生怕薄詩不記得。

“知道了。”薄詩随口敷衍。

她目光越過人群,不由自主落在了遠處的程宿嶼身上。

男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或懶散地坐在操場邊緣的臺階上,或身子歪扭地倚靠着場地邊緣的欄杆,三三兩兩在那兒閑聊。

熱身完之後,他一如往常般淡漠端正,腰杆挺得筆直。

像塊冷玉,沁水透涼。

直到終于輪到他上場,程宿嶼的表情才變了。

走到準備的場地站好,等待發令槍一響,他下意識彎了彎腰,向前助跑加速。

止步投擲時重心往下壓了壓,男生手中握着标槍,擡眼望過去,目标快準狠地從肩部上方擲出,直到穩穩投進了落地區。

有效成績投中。

在四周突然爆發的喝彩聲中,程宿嶼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下意識回了頭,他的黑發被風吹亂了些,眉眼依舊冷淡鋒利,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陰郁。

薄詩擡起眼梢看他,心中微怔。

直到放在包裏的手機開始微微震動起來,她才回過神,拿出電話後摁了接聽。

是薄硯打來的電話。

讓她幫忙去行政樓找錢主任,拿一下關于他的捐贈回執。

“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你就別告訴程宿嶼了,行政樓就在操場西邊,你走兩步就能到。”薄硯在電話裏說,“謝了我的寶貝妹妹,回來請你吃東西。”

“……別了,我怕胖。”薄詩有些沒好氣道,“我現在去拿,回家了給你。”

“行嘞,辛苦咯!”薄硯不客氣地誇了句,然後就挂了電話。

“……”

本來倒是想跟程宿嶼說一聲,然後再去幫哥哥拿東西的,結果薄詩回頭一看,發現程宿嶼已經被一位老師模樣的人叫走了,像是要找他商量什麽。

薄詩想了想,也沒去打擾他,發了條短信給程宿嶼後,就朝西邊方向走了。

既然行政樓很好找,那應該就在那邊。

薄詩不大在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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