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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門進去的一瞬,一陣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秦清明剛才似乎被放在火上灼烤的培根,此時此刻被這滿屋子的涼意撫得身心舒暢,而坐下來後的一杯水,此刻無疑就是一杯瓊醬甘露。
咕咚咕咚。
喝完了。
而黃今之從坐下的那刻起,就有些淡定了,想想,剛剛那種蛋疼的反應,大概……是外面太熱的緣故吧?
兩人對面坐着,桌上還有半杯生啤和三串烤物,看得出來黃今之之前是在吃午飯。
喝完水的秦清明開口:“說起來那天非常不好意思……”他頓了頓,“這段時間一直在琢磨着怎麽才能找到你,兩件事,第一是擔心你有沒有受傷,第二是要還你醫藥費,我真的是感覺非常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謝你把我送醫院。”
要是他醫保卡裏有錢也就算了,關鍵是那天他就出門送個貨,對方還是微信支付,身上沒帶錢,醫保卡裏也沒幾塊錢的餘額,那麽那天的費用就是眼前這人墊付的,沒跑了。
秦清明滿心愧疚地陳述,擡頭卻見黃今之正嚴肅地喝着生啤,眉頭微微擰起,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又似乎根本沒聽自己說話。
然而事實上,老黃不是故意的,只是因為他喝啤酒就是這德行,就和有人吃到好吃的食物時會露出滿足的小表情一樣,老黃喝啤酒會不自覺地擰眉頭,秦清明這麽一看就成了嚴肅。
但黃今之确實是聽着他說話的,這不,放下生啤杯,黃今之接話了:“沒傷到哪裏,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送醫順手的事而已。對了,鼻子恢複得還好吧?”
“已經好了,謝謝。”秦清明在他面前放了先前欠着的醫藥費,擡頭朝他笑,“今天見到你,總算可以把錢還了,要不然總感覺心裏頭擱着事。”
其實他還的是清單上的費用湊了個整,秦清明想着這樣不夠,應該再請吃一頓飯才合适,否則自己還是太不好意思了,嗯,待會他吃完飯,幫他把這一頓飯錢付了吧。
秦清明剛想完,店外忽然狂風大作,天像是關燈似的迅速黑了下來,巨大而又驚人的聲響随後跟上,黃今之率先起身去查看門窗。
秦清明反應過來,這是下冰雹了,聽這陣仗冰雹的個頭應該不小。
好好地說下就下,這會兒走外面四周還沒有躲避的地方的話,得有多危險啊。
朋友圈已經有人反應神速地發雞蛋大的冰雹的照片,秦清明向外看去,外面狂風暴雨加冰雹,路上沒有一人,他的小毛驢鎖在廊下,暫時安全。
店裏燈已經亮起,昏黃色調照得人的面龐尤其柔和,櫃臺上擺着的招財貓一晃一晃地搖着貓爪。
黃今之關好門重新坐了回來:“雨好大,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你應該還沒吃飯吧?一起喝一杯?”
“好啊。”我請你。秦清明連忙答應。
神樂雖是烤串店,主打烤串,卻還是有別的主食配餐的。
展開菜單,從前菜翻到定食,再翻到酒水頁,秦清明點了一份咖喱烏冬,一杯生啤,黃今之又添了亂七八糟好多樣烤物,每一樣都是雙份,然後他就一串一串地擠上檸檬汁拿給秦清明。
“試試我們這邊的烤雞皮,挺不錯的,處理得都很幹淨。”黃今之遞。
“謝謝!”咦,好像有什麽不對?
然而烤串的香味如此厚顏無恥地往他鼻子裏鑽,秦清明來不及多想,伸手接過來輕咬一口,入口先是一股檸檬味,酸酸的,緊接着襲上一股香味,配合又酥又韌形容不上來的口感,秦清明都快被好!吃!哭!了!
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出來寵愛自己的胃了,現在他面對着滿桌子的肉肉肉,只想跪着唱《征服》。
黃今之又遞過來一串烤雞軟骨,外酥裏嫩,美味卻不油膩,再配上一口生啤……
啊!真的好吃哭了……簡直要爆炸!
于是秦清明吃得特別香,看得對面的黃今之也感覺,今天店裏的東西比往常都要好吃。
事實上,兩個人對面坐着一起吃飯的時候,黃今之開始思考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他并不是一個很自來熟的人,第一次被撞得很是蛋疼的時候,把這個秦清明送到醫院這點可以理解,畢竟人命關天,然而今天呢,今天他竟然邀請一個見面兩次的人一起吃飯。
這并不科學,不符合他的人設。
想來想去,只能歸咎于秦清明太過面熟,長得有些像某個他認識的人。然而,到底是像誰呢?黃今之努力回憶,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黃今之喝一口生啤,冰涼的液體潤過口舌,流過喉嚨,一路向下,惬意地讓人止不住地長呼一口氣……所以,像誰呢?
屋外狂風怒號,此刻窩在屋內吃好吃的,簡直是安全感爆棚,好吃哭和像誰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全程倒也沒有一絲陌生人該有的尴尬冷場。
當然最後秦清明這頓飯沒請成功,因為誰也不會在自己的店裏讓別人請自己吃飯,黃今之當然也不會。
直到得知自己要請飯的對象竟然是店老板時,秦清明才驚覺剛剛一閃而過的不對勁是從哪裏來。
“試試我們這邊的烤雞皮。”我們這邊的……
好吧,算他遲鈍。
于是這天,風停雨住天空放晴時,秦清明推着他的小電驢走之前,黃今之忽然喊住他:“秦清明。”
“嗯?”秦清明已經坐上了車,就差油門一擰,聽言長腿撐地,有些疑惑地扭頭看黃今之,“還有什麽事嗎?”
秦清明的長相屬于那種比較有争議的,有人覺得他帥,有人覺得他萌,而此刻他扭頭的動作詢問的眼神,卻讓黃今之忽然間想起了一個詞:傻狍子。
這個忽然之間的聯想來得毫無道理,甚至說很不貼實際,連黃今之自己都禁不住愣了一秒,然而那一瞬間确确實實是這麽想的。
“上次你的名片我弄丢了,給我張新的吧,用這個換。”黃今之手上一張白色硬紙卡,筆寫了一串阿拉伯數字和一個名字,向秦清明遞了過去,“我姓黃。”
黃今之很高,目測接近一米九,遞名片時候微微俯身。
坐在小電驢上,秦清明感覺脖子仰得有些疼。
“好的……”秦清明接過硬紙卡做成的簡易名片,掃了一眼,因為字是連筆,一時之間竟然沒認出來到底是什麽字。秦清明收好現做名片,飛快地翻着包,發現自己沒帶名片,擡眼朝着黃今之說,“你等等。”
拿出手機,飛快地照着紙片輸入號碼,摁下呼叫鍵,沒到一秒鐘黃今之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秦清明挂斷電話,揣回手機:“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吃飯,可別再推遲了啊!那先走了!”
“好的,再見。”
冰雹和暴雨剛剛來襲過,天色又漸漸轉亮,空氣也變得清新了不少。
秦清明這一路倒是不怎麽好走,學校旁邊地勢低,小電驢算是一路蹚水走,到了住處附近的一小段泥路更是不得了,稍微不小心都得就地洗個泥水澡。
好不容易折騰到了家裏,簡直是滿褲腿的泥水,秦清明換上幹淨鞋子,檢查了一下家裏有無異常,再拿水管接在水井噴頭上,拿井水沖洗他的寶貝小電驢。
井水向來是冬暖夏涼,此刻剛剛下過雨,沖去了些許暑氣,皮膚接觸到井水更是涼得跟什麽似的,秦清明被水激得抖了一下,想起小時候調皮圖涼快,總愛在夏天拿井水沖腳丫,每每惹得家長追着一頓胖揍。
說起來,已經好久沒回家了啊。
在外奮鬥,争分奪秒地忙着掙錢,回家的時間有限,偶爾想想,其實一個月抽個一天回去看看也不是那麽難。
前兩天秦致富打電話讓他回家,說同村一個兒時玩伴要結婚了,問他有沒有時間回去。
婚禮就在下周末。
按照秦清明的想法,這種熱鬧場合是不想去的,去了免不了被一大群三姑六婆扯住關心關心終身大事。
大學那會兒,秦清明經常被介紹對象,什麽東家姑娘長得周正廚藝又好,西家姑娘名牌大學工作單位很不錯之類,然而自從秦致富給秦清明當頭撂下那麽大個攤子,也就沒人熱衷于給他做媒了。
所以……等等,已經沒人給做媒了,那不正好樂得清靜麽?
車已經沖好,放在小小的水泥曬場上晾晾水,秦清明決定回秦家橋看看——一來和秦致富好久不見有點想念,二來他心血來潮想去看看兒時玩伴的婚禮。
結婚的名叫秦佳偉,和秦清明一起從光屁股長到上學,小時候沒少跟着秦清明各種調皮搗蛋。前幾年秦清明見過他一次,兩個人還一起吃了頓飯,一晃都快結婚了。
時間真是賊快。
秦清明還沒來得及感嘆完賊快的時間,只見一小片陰影從空中俯沖而下,氣勢洶洶地掀起一陣微風——那只專吃他們家大米的鳥又撲棱棱飛了過來,歪着腦袋停在石墩上,雄赳赳氣昂昂地沖着秦清明大喊一聲:“啾!”
超兇!
雖然長相魁梧,大鳥的嗓子卻是細細甜甜的,鳥大叔的可愛少女音啊……秦清明直發笑,照例撒了一小把米,沒幾秒鐘,又飛來一只體型稍小嗓子更細的鳥,撲扇着翅膀和大鳥磨了磨鳥喙,兩只鳥啾啾啾啾,啾個不停。
這是……夫妻雙雙把歌唱?
秦清明看了半天,覺得它們很是恩愛,決定為它們提一提戀愛經費——轉身又撒了一小把米。
兩只鳥開始幹正事,腦袋一點一點地吃米。
他坐在小板凳上,看來看去,總感覺有股戀愛的酸臭味,直到兩只鳥把米吃完跑路,秦清明這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從兜裏摸出那張名片。
字是好字,有些連筆,“黃”和“之”也好認,最難以辨認的是中間的字,到底是“今”還是“令”?
秦清明糾結得像團冷面,嘴裏念着“今之”和“令之”,想感受一下哪個更順口,誰知道念着念着就樂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甭管今之還是令之,念出聲都跑不了“金枝”和“靈芝”的諧音,這麽一想,那位小時候一定沒少被人叫過诨名吧?挺有意思的。
一笑之後,秦清明沒多糾結,把名片收進屋裏,忙別的事情去了。
所以說,秦清明覺得自己最近真的很遲鈍,很有可能是上次把鼻子摔流血的後遺症。先不說先前在神樂愣是沒聽出來那是人家的店,就說現在,距離剛才糾結名字已經過去了五分鐘,他才慢半拍地想起來一件事: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的生命中曾出現過那麽一號人,名字就叫黃今之。
那時候的自己,管他叫……小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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