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老秦頭住秦清明家西邊,獨居,前年老伴生病走了,他拿着低保,獨自養了三只羊,天天去地裏割羊草。
七十五的年紀,這種活法确實不容易,好在他本人比較看得開,身體也還算硬朗,沒什麽大病小病,而且鄰居們也都照顧着他,倒也沒覺得日子太難過。
秦致富不在家的時候就算了,要是在家做飯,到了飯點就會喊他過來一起吃點,甚至接連好幾年,老秦頭都是跟着秦致富父子倆一起過的年。
平時,左鄰右舍誰家做好吃的,也都會送點給他。如果半天不見他出來晃,總歸會有下地幹活回來的村民,去敲敲他家的門,看看情況。
這點就是秦清明覺得自己老家好的地方,左鄰右舍互相照應。
秦清明抱着酒,到老秦頭家的時候,他正在家裏燒開水,見秦清明抱着酒壺過來,開心地一眯眼:“冬冬來啦。”
上了年紀的人和藹的笑,硬朗的聲音,大概是回家這件事對于秦清明來說,就是件非常開心的事情,于是心裏又是一陣高興:“四爺爺,我來啦!我爸給你的酒,你收着!”秦清明放下酒壺,又說了一句,“四爺爺,十一點去我家吃午飯啊!今天煮了你愛吃的芋頭燒肉!”
老秦頭一聽,樂呵呵地答:“噢!我啊,上午吃的粥!”
耳朵不好,答非所問。
秦清明笑,之前見過老秦頭和同村另外一個耳朵不好的人,扯着嗓門聊天,聊了得二十來分鐘,分明牛頭不對馬嘴,完全不是同一個話題,他倆還聊得很開心。
秦清明順着聊,聲音也更大了些:“噢~吃的粥啊,我早上也吃的粥。一會兒去我家吃午飯,我回頭再過來喊你啊!”
老秦頭這下聽清楚了,點頭:“噢!我一會兒自己去,你不要來喊我。”
“那我先走啦!”
老秦頭擺擺手。
出了老秦頭家的門,秦清明直奔黃家。也就隔了幾戶人家,三步兩步就到了。
秦橋基本大白天的,只要不是出門,基本家家戶戶的門都敞開着,基本也沒什麽小偷,秦清明邊喊着“黃爺爺,黃奶奶——”邊進了黃家。
黃家一樓客廳沒人,聽見聲音,秦清明想着,現在是做飯的時間,直接跑去了單獨的廚房。
然而……廚房竟然也沒人,秦清明這下納悶了,怎麽都不在家呢?
正尋思着,有人的聲音傳來:“是誰?有人在家的。”
黃今之聽到了動靜,下樓查看,一下子就看到了抱着酒壺的秦清明。剛剛以尬聊這種方式互相折磨過的兩個人,又一次面對面站到了一起。
其實現在,秦清明感覺也沒有先前那麽尴尬了,畢竟都是成年人,早上尴尬過也就過了。秦清明将藥酒擱在桌上:“你外公他們不在啊?我爸給你外公的藥酒,我先放這,回頭你幫忙說一聲,謝了啊。”
準備撤。
“等等。”黃今之出聲。
“嗯?”秦清明疑惑,“還有什麽事嗎?”
“接着。”
下一秒,黃今之朝他扔過來一樣東西,秦清明下意識伸手去接——一瓶旺仔小牛奶。
秦清明擡頭看,黃今之朝他露出笑:“我會轉達的,謝了。”
握着旺仔小牛奶的秦清明:“……”秦清明記得,九十年代末,旺仔牛奶剛剛問世,那時候在秦橋根本沒見過這種東西,連哇哈哈都稀罕得很,而黃今之的包裏,卻從不會少了這類小零嘴。
那個時代,看在秦清明眼裏,就是花花綠綠,漂亮誘人。
每次欺負完小黃,見小黃哭唧唧地拿出自己的小零食分給自己,秦清明總是心裏饞着,嘴卻硬得很:“這種甜膩膩的東西,都是小姑娘吃的,我才不要呢。”
每每那個時候,小黃都會再确認一遍他要不要喝,得到非常堅決的否定回答後,就自己蹲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掉。
而秦清明,就默默地流着口水想象那是什麽味道,再清清嗓子,等他吃完再欺負他。直到有一天,秦清明欺負完人回家之後,在自己包裏發現了一瓶小旺仔……
所以今天,黃今之扔給他一瓶旺仔牛奶,是什麽意思啊?
秦清明二話不說,開了旺仔,咕嚕喝一口,也學着黃今之的語氣:“謝了。”
哎,旺仔牛奶真甜啊。
記得小時候,小黃喝娃哈哈八寶粥還有旺仔的時候,總是低垂着眼睛,長長的睫毛一根一根很是清晰。現在喝着旺仔,秦清明就不自覺地想起那時候長相太過秀氣的小黃。
想想啊,那時候那麽多小孩子,他怎麽就撿了黃今之來欺負呢?
想來想去,還是挑出了一個理由,那便是,小黃太女孩子氣了,小姑娘似的,一般調皮小男孩不都愛對漂亮小姑娘惡作劇麽?可是再一想想,他們那個年齡段,同一年級的也不是沒有漂亮小姑娘,為什麽自己沒去欺負小姑娘呢?
大概……男子漢,不會去欺負小姑娘……吧?
嗯,小黃姑娘不是真姑娘……
有這種情況,有時候看見某些人就想親近,有時候看見某些人就想遠離,而自己大概是看見黃今之……就想欺負吧。
秦清明腦內劇場刷刷刷,事實上現實才過了一秒鐘,黃今之嘴角的笑像是收不住似的,搖頭:“不用謝。”
“……那我先走了。”
“晚上見。”黃今之說。
晚上有秦佳偉的結婚晚宴,兩個人都會去參加,那麽說聲晚上見完全沒毛病。
秦清明再次心想,旺仔牛奶可真真真甜:“……晚上見。”
秦佳偉的婚禮在鎮上的一家酒店裏,聽說是為了方便秦橋村的鄉親們方便吃飯,秦佳偉他們在定居的城市擺了一次酒席,回秦橋這邊又特地擺了一次。
這次包了一輛大巴車,幾乎将整個三隊的村民都請過去了。
去鎮裏的時候,秦清明在家逗了會兒小雞,等爺爺奶奶大叔大嬸們都上了車,輪到秦清明時,車子沒空位了。
黃今之原本就打算自己開車,看這情況,順勢就把秦清明拎了下來:“坐我車吧。”
“啊?”秦清明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黃今之瞧他一眼,笑:“我開車,你等等。”
五分鐘後,黃今之開着他的座駕到了秦清明面前,通體潔白,車身線條流暢。
秦清明感嘆,真帥!
駕駛座上的人下車,笑着幫他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車吧。”
猝不及防的秦清明:“……”服務要不要這麽周到,我會不好意思的啊!
然後,自動自覺上了車,系上安全帶:“那……謝謝了。對了,你狗呢?”
“不能帶酒店,它自己在家玩。你再等等,我再帶兩個人。”
“噢……”秦清明不說話了,靠在車座上閉目養神。
車裏的氣息很舒服,說不上來是什麽氣味,但就是很好聞,再一睜眼,竟然看到車上有……旺仔。
好吧,這麽多年的愛好,竟然沒變……
兩分鐘後,黃今之又回來了,他帶的是另外兩位上了年紀的奶奶。
于是這一路上,秦清明和黃今之的時間,光耗在被盤問有沒有女朋友這件事上了。
好在兩個人都沒有,也就沒有存在諸如“你看看小黃/冬冬,都談了,你還沒談,要抓緊啊”之類,能讓兩人互相傷害的話題。
半小時後,婚宴。
這邊的婚禮,大家喜歡灌新郎酒,然而新郎往往是不肯喝醉的,這個時候,新郎的發小們就派上用場了——擋酒,喝。
黃今之由于要開車,所以不在幫新郎擋酒的行列內,秦清明就沒那麽幸運了,他作為發小,被迫喝了很多酒。
喝了一個小時,直喝得頭昏眼花,連“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在做什麽”之類的問題都無法思考。
秦清明一向自诩自己酒品挺好,喝完不吵不鬧,然而這次他卻颠覆了自己以往的形象——喝醉酒的秦清明,開始崩人設。
他誰都不纏,就扒拉着黃今之,一個勁地鬧着要帶小黃去釣龍蝦,還說剛才把小黃弄哭了,喜糖好吃,要……喂小黃吃糖。
他們這桌基本都是小輩,大家都喝大了,嘻嘻哈哈鬧個不停,在如此熱鬧的場景,秦清明的行為并不顯眼。
處在暴風漩渦中心的黃今之:“……”
感情……秦清明同學這是一喝喝回了小學,還當兩個人天天背個雙肩包去學校報到呢。
心裏想着,秦清明已經拿了塊糖,遞給黃今之:“要吃糖嗎?”笑得格外開心。
要吃糖嗎?-.-!
同樣的臺詞,今天黃今之被迫想起的過往實在太多,見此情景,又回憶起多年前,可愛的大圓臉拿着一顆閃閃發光的糖,問自己:“要吃糖嗎?”
要啊!他那麽可愛,他的糖一定要吃。
然而,當他滿懷期待地打開大臉給他的所謂的“糖”的那一瞬間,覺得整個世界都黑暗了。
原來那麽可愛的大臉,也是會騙人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就是大臉用行動為他闡述過的。
“你不要……吃嗎?”秦清明見黃今之不吃糖,舌頭打着結,說,“我吃過了,很甜的,這次是……是真的!不騙,你!不信,不信我吃給你看。”
然後從黃今之手上拿走了那塊糖,單手拿着,牙齒一咬,撕開糖紙自己吃了。
這會兒動作倒是麻利,也不見了喝醉酒的哆哆嗦嗦。
吃完,嘿嘿一笑,告訴黃今之:“這是真的糖,很甜……的!”
黃今之:“……”說好的給我吃的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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