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死亡,問題
家裏的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飯桌上只有碗筷敲擊的聲音,陳禮和母親剛剛又哭了一場,現在還紅着眼睛,父親神色如常,沒有一點兒面對死亡的恐懼。
“我去看了大夫。”父親放下碗筷,說。
陳禮和母親擡起頭,眼裏閃着希望。
“他說我的時間不多了。”父親仍是十分平靜,“大概一個月我就要走了。”
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父親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別哭,後事我都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個月,我會抓緊訓練陳禮。”
母親哭的聲嘶力竭:“你就剩一個月了啊……就不能好好在家呆着?你對我們這個家到底有沒有感情?”
父親沉默地摟住母親。
陳禮沉默地離開了飯桌,他能做什麽呢?父親的決定是無法改變的,所以他只能努力修煉,成為合格的下一代的守籠人。
接下來的日子,母親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每天只是安靜地,照顧一天天虛弱下去的父親,只是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陳禮會聽見她壓抑的哭聲,陳禮也只是修煉,修煉,修煉。
他們都在沉默地,無法反抗地等待父親離去的時刻。
大夫的診斷很準确,說是一個月,就是一個月。這一個月內,父親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仿佛被什麽吸去了精力,最後幾天甚至只能呆在床上,做什麽都得讓人伺候。
父親去世得很突然,陳禮在練武場訓練的時候,一個學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陳禮,你母親叫你趕緊回去!”
陳禮在那一瞬間腦袋是空白的,連那個同學關切的問候都顧不上,忘了自己是如何趕到家裏,如何見到父親失去呼吸的身體的最後一面的。
父親去世後的那幾天陳禮整個人都是木的,聽了無數句的節哀,接待父親的朋友,還有修煉。
鑰匙父親很早就給他了,他一直把它放在心口,貼身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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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又過了幾天,陳禮好歹是緩過來了,可是母親還很恍惚,幸好有父親的朋友關照着,陳禮在修煉之餘也會經常去照看她,也許是覺得兒子比自己還要堅強,母親的精神也漸漸好起來。
父親生前把他去世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母親的狀況一好,陳禮就能夠專心修煉,加上肩上有了責任,他的能力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還不到一年,他就能夠獨自以內力禦寒了,算算時間,牢籠也該加固了。
又走到這個石門前,石門後面就是那個牢籠,和牢籠裏的那個美人。
很奇怪,明明過去了快一年,如果是別人,可能幾天就把他長什麽樣兒給忘了個幹幹淨淨,可是他現在卻還是能想起那個讓人驚豔的銀發美人身上的每一個細節,果然美得讓人忘都忘不掉。
陳禮拍拍不知不覺熱起來的臉,運氣将內力集中在手掌,“嗤”的一聲,他推開了那扇門。
這裏一百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變過的嗎?陳禮看着仿佛凝固了時間的冰天雪地,和那個保持着第一次看見他時一樣的姿勢,靠坐在牢籠上的銀發美人。
美人注意到有人來了,扶着欄杆慢慢站起來,看着眼前的少年:“來加固牢籠麽?”
嚴格來說,這是銀發美人第一次跟他說話,陳禮覺得自己的聲音肯定惶恐得發抖,只能簡短的應了聲“嗯”。
他笑了一下:“還以為會是個活潑些的孩子呢,跟你的父親一樣冷漠。”
他一提起父親,陳禮就有點難受,雖然他并沒有表現出來,銀發美人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起的。”他稍稍壓低了聲音跟陳禮道歉。
陳禮在心裏嘆了口氣,真是個溫柔的人,“沒關系。”
然後陳禮給他加固了一下牢籠,加固工作十分費力,陳禮覺得它幾乎要把自己的內力都抽光了,現在丹田內空蕩蕩的,出去走那麽長一段路肯定會被凍死。
于是他就就地坐下來休息。
美人微微一笑,扶着欄杆面對面坐了下來。
陳禮白白淨淨的臉上緋紅,趕緊低下頭。
半晌,銀發美人率先打破了這個相對無言的尴尬情況,他“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的臉從剛才我坐下來就一直紅到現在,含羞帶怯的,跟個姑娘似的。我剛剛還以為你是個冷漠的人呢。”
陳禮臉紅彤彤的——這實在是太尴尬了,臉紅了這麽久尴尬,被這個美人觀察了這麽久尴尬,被美人當面嘲笑更尴尬。
他忍不住擡起頭來,扯開話題,問了個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你是人類嗎?”
銀發美人随意地挑起自己銀色的長發把玩着,似乎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嗎?我是龍騎士,我當然是人類了。”
“那你為什麽能夠不吃不喝地在這裏待上一百三十多年?”陳禮有點奇怪,難道是西陸的魔法?
“這個呀,秘密。”谪仙般的美人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陳禮不自在地扭過頭,下一個問題也問的磕磕絆絆的:“你的、你的龍是什麽樣的?”
“我的龍……唔,火屬性的,很乖很溫順,特別大,有一個練武場那麽大,能帶着很多人在天上飛,還能噴火。”
他的語調很溫和,像是在哄小孩的那種溫和,陳禮有點兒生氣,他不想眼前的美人把自己當做是個小孩兒,可是自己為什麽要為這個生氣?自己跟他并不熟嘛。
眼前的少年還十分青澀,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白白淨淨的臉上情緒變來變去的,很有趣。
——很有趣呢。
銀發美人突然笑出了聲,陳禮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臉上莫名帶着傻氣。他心情大好,“小孩兒,想問什麽就問吧。”
陳禮漲紅了臉:“別叫我小孩兒!”
美人哈哈大笑起來:“我光是在這被關着,就活了一百三十多年,你在我面前不是小孩兒是什麽?你連我年齡的零頭都不夠呢。”
陳禮被他這樣□□裸的嘲笑都要氣到變形了:“不許笑!你、你是西陸的魔法師嗎?”
“魔法師?”美人笑夠了,聽到這個問題聳聳肩,“魔法師皮都是很脆的。”
陳禮張大了眼睛:“你不是魔法師?那你怎麽活這麽久的?”
銀發美人眨眨眼:“我不是說了嗎?這是,秘密。不過我是魔法師。”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是天才!”
一般人說自己是天才都會有一種自負誇大的感覺,但是被眼前這個銀發美人說出來,仿佛這就是一個事實。
“天才?”陳禮有些不解,“天才還會被關在這?”
銀發美人把玩頭發的動作凝固了一瞬:“那是你們的堂主使詐!我可是魔武雙修噢。”他又擠擠眼睛:“你知道魔武雙修是什麽嗎?”
即使是擠眉弄眼這樣有些猥瑣的表情在他身上也是一派賞心悅目,陳禮老老實實地搖頭。
“就是說,我既是魔法師,也是戰士。”美人略帶得意。
即使陳禮對西陸不甚了解,他也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概念,在西陸簡直可以說是屈指可數:一般人在魔法師和戰士之間只能選一樣,因為這關系到個人的天賦和精力,以及家族背景,可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銀發美人竟是這種萬裏挑一的人,說一句天才确實不為過。
不過如果要他想象銀發美人光着膀子跟人肉貼肉地搏鬥的話……原諒他想象力不夠。
“要不然你以為魔法師這種脆皮職業能成為龍騎士?”銀發美人撇撇嘴,不過看到陳禮臉上的驚訝表情之後,他又得意地笑起來了。
陳禮由衷地誇獎了他一句:“你可真厲害。”
“要不然能被你們關在這一百三十多年?”
這話一出來,陳禮也不知道要怎麽接了,一百三十多年,說起來就是一個簡單的數字,可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就是一輩子。對這個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來說,就是一百三十多年的不得自由,一百三十多年的孤寂。
想到這裏,陳禮的心情沉重起來。
大概,武學堂堂主和守籠人一族,就是他最恨的人吧。
——他也許也恨着自己。
這個認知讓陳禮心口難受,貼身放在心口的鑰匙似乎也在發燙,尖銳的灼燒着少年的心。
陳禮站起身來,美人愣了一下:“要走了?”
陳禮“嗯”了一聲,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銀發美人放開自己的頭發,扶着欄杆站起來,之前那種緩慢的,仿佛是暮年老人的死氣少了一些,好像今天跟陳禮聊了一通喚醒了他的一絲活氣似的。
“我叫奎。”他的臉上是溫柔的笑。
奎,奎……只有一個字,說出來會讓人微笑的名字——跟他很配。
陳禮一邊在心裏默念着,臉上不自覺的傻兮兮的彎起嘴角。
“那我也對你提一提今天唯一的一個問題吧。”奎的眼裏興味盎然,“小孩兒,你挺有趣的,你的名字呢?”
陳禮像是上課回答老師問題的乖學生一樣,不自然地站的筆直,語氣生硬得不行,還結巴了:“我、我叫陳禮!”
說完名字,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實在是差強人意,簡直丢盡了臉,就再也不敢看銀發青年的臉,幾乎是落荒而逃。
石門被匆匆關上,留下銀發美人一個人慢慢咀嚼着這個名字:“陳禮……”
他慢慢靠坐在牢籠上,恢複了那個姿勢,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梳理着他泛着瑩瑩光華的銀色長發,微眯着眼:“挺有趣的孩子……唉,估計又得一年後才能看到他了……”
雖然說着的是這樣的話,眼裏除了興味更多的還是好像事不關己的冷漠。
作者有話要說:
攻的名字終于在最後出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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