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随着時間的推移，有些事終于被提上日程。

年輕的城主終于變得不再年輕，他今年已經二十八歲，是時候選個城主夫人了。

歲月将他的氣質沉澱，他越發顯得俊雅。因着這樣的才貌與賢能，再加上聖得利安的財富，願意嫁給他的姑娘排一排能繞王國三圈。

但城主全部拒絕了。

王國派來了各種各樣的說客，有的帶着上千匹駱駝，有的帶來了精銳的侍衛，還有的帶來了成噸的糧食與農械，這些都是富商們的誠意——若是城主願意，他們還有更多的陪嫁。

“也許我該考慮領養一個兒子……”

“……這是不可能的，城主大人。”

城主朝他盡職盡責的內務長眨了眨眼：“但我不愛那個女孩兒的話，對她也不夠公平。”

“怎麽會呢？”內務長疑惑地說，“她們都是王國裏數一數二的淑女，才貌都是最佳的，若是連她們都不愛，您還能愛上誰呢？”

城主長長地嘆了一聲。

“或許我愛上的是一個天使呢？”

“您又說笑了。”

“唔……大概吧。”

————

這件事終于讓國王注意到了。

城主們向下要庇護他們的城民，向上則要讓國王安心，沒有合格的繼承者是不被允許的。

Advertisement

代城主是個看上去十分嚴肅的人，他的衣服板板整整，每一個扣子都堅定地呆在它們應有的位子，連脖子都束得緊緊的。

城主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說：“我不在的時間裏就麻煩您了。”

代城主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好的。請您盡快趕到帝都，國王需要您的解釋。”

但願我的城民不會被您訓練成軍人，城主想。

當他整理行李時聽到敲門聲，原以為是內務長，但不料進來的卻是銀先生。

“我聽說你要娶妻了？”

沒有什麽比從喜歡的人口中聽見這句話更令人沮喪了，城主垮下了肩，艱澀地說：“是的。”

“哦……”

銀先生若有所思的模樣，這讓城主心裏起了一點希望——會不會……

會不會銀先生也有一點點喜歡自己呢？

他們自從那場戰役後親近了不少，銀先生時不時會到他的屋子裏來，要求他吹那首曲子，也會講起一些他從前的游歷，他們交換對一些事的看法，對一些人的意見。

也會湊在一起說某個大臣的壞話，譬如內務長今天又忘記系領結了。他的法術甚至能看出哪個大臣又挨了妻子的打。

銀先生逐漸變得越來越真實，不再那麽虛無缥缈遙不可及，但城主始終不敢問出那個問題——

銀先生，你喜歡我嗎？

他甚至不敢去問他的名字。

“那……”

“怎麽了？”城主小心翼翼地問，眼中甚至帶了一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希冀。

“沒什麽，路上小心。”銀先生将一塊木牌遞給城主，上面畫了些奇怪的圖案。“帶好這個。遇到危險就捏碎它。”

“多謝。”

望着銀先生離開的背影，城主苦笑着看了看木牌。奢望終究是奢望，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幻想而已。

保持這樣的關系就好了吧。

他會娶一個妻子，盡到每一個丈夫的職責，敬她，呵護她，溫柔待她，等日後生下一個兒子或女兒，還能與銀先生坐在一起，談論從前經歷的趣事，一起說着某個大臣的壞話。

能遇到銀先生，已經用盡了他一生的運氣。

————

從駱駝到馬車，一路由北向南，曲曲折折，終于到達了帝都。

遠遠就能看見高聳入雲的塔尖成林，錯落有致地安放，恢弘的氣勢遠不是聖得利安能比的。

上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已經是他剛任城主的時候了。

“尊敬的聖得利安城主，請往這邊來。”

身着紅衣的侍衛領着城主前進，穿過重重的鐵門，金碧輝煌的宮殿壓得人透不過氣。

城主擡頭望了望高高的穹頂，它化成一張猛獸的口，朝他撲來——

“城主？”

原來是錯覺。但這心悸卻殘餘在胸腔中揮之不去，叫人頭皮發麻。

城主搖搖頭，對侍衛笑笑：“沒什麽，請繼續帶路吧。”

路上有幾個官員走過，笑着朝城主打招呼，城主一一回禮。

但下一刻這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顧德倫先生！”城主驚駭地看着這位應該早已在戰争中死去的老人，他還是穿着那身藍色的法師服，臉上的皺紋也沒有變得更多，依舊是一副嚴肅的模樣。

老人一怔，急匆匆地回頭就走，城主想追上去，但鐵槍攔住了他。

“你們這是……”

不知何時，全副武裝的士兵就圍住了他，連帶路的侍衛也不見了。

電光石火間，城主明白了一切——

從送進城的千匹駱駝，到精銳的士兵，所謂的農具也不過是僞裝的兵器，召他進帝都也是為了更加方便，恐怕那個嚴肅刻板的代城主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指揮官！

這一切都是為了針對銀先生！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顧德倫先生而起！

“為什麽——顧德倫先生！”

老人停止了步伐，他緩緩轉過身來，臉上帶着嘆息與無奈：“城主，你不懂。”

“你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有多危險。”

“只要他願意，他随時可以毀掉一個王國乃至整個世界！”

“你的父親是睿智的，盡管他不知道這個秘密，但他仍聽取了我的意見，而你——你在第一天就放出了這個惡魔。”

城主的臉上越來越冷，最後卻笑了出來。

“既然如此，區區幾千個人，你也敢去對付他？不怕被殺光嗎？”

老人不再說話，只是看着城主。

直到城主臉上的冷笑逐漸變成震怒，老人搖搖頭：“沒錯，我是利用了你，但城主你莫怪我。這都是為了王國的安危着想。”

“那我來威脅銀先生？真是可笑，顧倫德先生，你想要對付一個惡魔，卻用了比惡魔更加下作的手段——到底誰才是惡魔？”

“你已經無藥可救了，城主。”

重重的鐵槍壓着不甘心的城主，關進了深深的城堡深處。

——————

手中的木牌破碎了。

銀先生擡了擡眼皮說：“我跟你們走。”

“您是個識時務的人。”一身城主服飾的刻板男人贊許道。

“不要為難那些城民，我做了什麽，他們不知道。”

“那是自然。”

這不是他第一次坐上囚車，可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銀先生斂着眉，目光虛無地看着窗外逐漸倒退而去的樹木。

但不被人所忌憚，害怕，排斥，追殺，這卻是第一次——聖得利安的城主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銀先生看了看自己的手，它們瘦削，慘白，看得見青筋的紋路，指甲甚至微微發黑，這是一雙常年與化劑為伍的手。

但只要他想，這雙手就能頃刻間消滅一個王國。

他殺死過龍，精靈無法與他抗衡，獸人畏懼他的能力，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他出生在冰天雪地裏，生來具有強大無匹的魔力，即使是普通的魔法，在他手上也能置人于死地。

大陸上流傳着關于他的傳聞，每個人都想殺了他。他們害怕，他們忌憚，他們憎惡，他們恨自己入骨。

在逃亡的路上，他遇到了第一個“朋友”。

他說不會憎惡自己的天賦，也不會害怕自己會傷害他，他們過了一段很舒适的時光。

他甚至能聽到那首曲子——那是一首摯愛的曲，他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吹給自己聽，他真想把一切都給他。

只要他想，只要他有。

假如那人能藏住眼底的恐懼就好了，他寧願欺騙自己，有一個“朋友”。

他想要名聲，地位，金錢，財富，美女，只要殺了自己，這一切都有了。

于是他送給朋友“火”天賦，那是世上唯一能傷到他的能力

他送了“朋友”一把火焰晶做的刀，那是世上唯一能傷到他的刀。

……

銀先生擡頭看了看天，厚厚的雲層是鉛灰色的，馬上要下雨了。

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

親愛的朋友将那把刀□□了他的心髒，封印師将他封印，永生永世游蕩在虛無中。

只要你想，只要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