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賺到錢了

很快到了年三十, 林瑤準備了山楂罐頭和林環做的鹵菜，要去串門，目的地是傅晉軒家, 何秋韻在的知青點還有顧青禾呆的牛棚。

拎着兩瓶罐頭和鹵菜先去老傅家, 到了門口喊“秀竹嬸。”王秀竹熱情地迎了出來，看到林瑤手裏拎的東西說：“來就來, 還帶什麽東西。快進來，二軒那看書呢！”

林瑤說：“都是我姐做的吃的, 山楂罐頭又酸又甜, 鹵菜裏的凍豆腐也好吃，拿來給你們嘗嘗。”

她在堂屋坐下, 金寶、銀寶立刻圍了過來往林瑤身邊蹭，親熱地叫福七姐, 饞巴巴地盯着桌子上的山楂罐頭。

王秀竹嗔怪：“這倆崽子，真饞。”說完拿起一瓶罐頭往廚房的方向去找刀開罐頭。

傅晉軒抱着書本走出他住的屋子, 在林瑤對面坐下來，把一沓紙放到她面前。林瑤看着上面的題目, 他竟然自學到初三課程了，粗略一看, 那些題目做的全對。

她從他手中拿過筆, 一道道題的看，像老師判作業一樣畫勾, 最後在最上面寫了數字一百，還畫了兩道杠。

不知道他的自學能力為啥這麽強，如果不是過目不忘和強大的思維能力肯定無法學得這麽快，林瑤記憶力已經夠好，可換成她還是做不到。

看到她認真判作業和打分, 傅晉軒嘴角忍不住上揚。

林瑤問：“這些題目我可以拿走不？”拿回去給林衛軍看看，刺激他好好學習。

傅晉軒點了點頭，兩人就不再說話，看金寶、銀寶在旁邊分吃罐頭。一個山楂放進嘴裏，輕輕一抿，酸甜滋味就溢出來刺激味蕾，兩人一會兒皺眉，一會吸溜着嘴，表情特別可愛。

眼看着他們吃了多半罐，林瑤說：“好啦，剩下的留着吃，再吃該倒牙了。”

王秀竹笑吟吟地把罐頭蓋子擰好：“行了，倆饞貓，今天就吃這麽多，明天再吃。”

她手裏拿了一個發卡給林瑤別到頭上，說：“這發卡你帶上最好看了，以前的東西，還是新的，沒人帶過，福七你可別嫌棄。”

那是一個簡潔又精致的蝴蝶結形狀的發卡，不像是這個年代的飾品那樣粗陋，可能是民國時期的東西，算不上古董，但戴上很好看。林瑤知道王秀竹是不好意思白要別人的東西，她哪知道自己兒子幫了林瑤那麽大一個忙，林瑤過年的時候拿些東西來串門再正常不過。

現在輪到林瑤不好意思收人東西了，伸手去摘發卡說：“嬸子，這麽好看的發卡我不能要，給銀寶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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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竹握住她的手說：“我這裏還有，有給銀寶的，這個你就收着吧，以後常來我家，帶着金寶、銀寶一起玩。”她特別喜歡林瑤，別人都躲着他們家，就這孩子乖巧懂事不嫌棄他們家。再說這孩子是老林家人，他們家人都厚道，是值得來往的人家。

林瑤覺得推來推去沒意思，就把發卡收下，又說了一會兒話，就起身告辭。傅晉軒送了出來，沉默地走在她身側，把她送到家門口，眼看着她要進院子，才認真地打量她一眼。

他發現她變了不少，個子長高了，臉頰長了肉，鼓鼓的特別可愛，皮膚白皙，在冬天蒼白的陽光下甚至微微發光，用發卡別住頭發，手裏又拿着一摞紙的樣子很乖，還很好看。

他說：“明年見。”

林瑤也說：“明年見。”

回到屋子，林衛軍也在那兒看書，他現在不怎麽出去助人為樂，放了學還有寒假都在家裏學習。

林瑤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中的題目遞過去說：“是傅晉軒做的題，他自學到初三了。”

林衛軍一手撐着下巴，嘴裏叼着筆，筆頭都被他咬出好多坑了，他說：“你又來刺激我，我咋學不了那麽快。”說完又大聲喊苗玉蘭：“媽，不公平，你這是咋生的，為啥福七腦子那麽好使，都沒見她怎麽看書，她初三的題目都會，二軒為啥也會，我就不行，學了半天初一的還沒學完！”

林瑤哪裏是腦子好使，不過就是這些內容都學過，她記憶力好，還沒忘而已。她檢查着林衛軍的題目，把做錯的題給講了一遍，又鼓勵他：“你也夠棒了，自學完這個寒假，可以跟初二旁聽。不管你學了多少，最更要的是自學能力，以後到了部隊，有時間你也要自學。”

林衛軍比她想的要聰明，以前林瑤覺得二哥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那類型的，沒想到他學習知識也很快。

看完二哥的功課，林瑤又拿着東西去了知青點，何秋韻正在那拿毛筆字寫對聯還有福字，一群知青圍着她，見到林瑤說：“哎，你還拿東西幹啥，正好你來了，我給你寫幅對聯，你說寫什麽好？”

杜芳芳在一邊冷眼看着，心情看上去不怎麽樣。本來她以為老趙家會邀請她去做客，可人家根本沒來請她，趙建業最近也不愛搭理她，她正合計着一會兒厚着臉皮自己上門。

看到林瑤拎着東西來，她還以為東西是給自己的，畢竟她們倆才是最熟的，她朝林瑤走過來，正想倨傲地接過東西，沒想到林瑤往旁邊一拐，朝何秋韻走過去了，這讓她分外尴尬。

林瑤想了想，跟何秋韻說：“那就寫財如黃河滔滔水，利似長江滾滾潮。”這日子都這麽窮了，多賺錢才是最積極最美好的期盼。

何秋韻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笑容溫婉又大方：“好，就寫這個。”她拿筆蘸了墨汁，很認真地在裁好的紅紙上寫。

杜芳芳撇撇嘴，不屑地說：“也就你能想出這樣的對聯。”

有男知青就在一邊說：“挺好的呀，對仗工整，大俗大雅，與衆不同，小妹妹對子做得真好。”

知青們笑鬧成一團，特別熱鬧。

寫完了，何秋韻把對聯和福字卷起來，跟一包雞蛋糕一起遞給林瑤，問她：“我正要出去一趟，你跟我去不？”說完，朝林瑤眨眨眼，示意她不要聲張。

林瑤知道她要去牛棚，就說：“我本來也要去，等我回家拿東西。”她也沒怎麽推脫，收下了雞蛋糕，有來有往，交往着才不費勁。

何秋韻對知青們說：“等我回來晚上一起吃福七帶過來的罐頭和鹵菜，你們不許先動。”說完，又帶了一份雞蛋糕跟林瑤出發。半路上，林瑤拐回家，把手頭的東西放下，取了帶給顧青禾的東西，除了罐頭和鹵菜，已經到了準備年夜飯的時間，苗玉蘭她們正在包餃子，白菜豬肉餡的，先煮了一大海碗給林瑤帶上。

跟何秋韻會合後，兩人一起往牛棚走。

顧青禾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兒，林瑤兩人的到來才給屋裏帶來一股子鮮活氣兒。

何秋韻先是撥了撥火盆，又打開窗子透氣。林瑤則把吃的打開，放在小桌子上。餃子騰騰的冒着熱氣，林瑤說：“顧伯伯，趁熱吃吧。”她想顧青禾一定恨透了自己的教師身份，特意不用老師的稱呼。

白面香混合着豬肉鮮香霸道地竄進鼻孔裏，顧青禾不由得擡眼看向那一大碗餃子，突然想起自從下放到這兒，從來都沒吃過餃子，這餃子讓他感覺到了煙火氣，提醒他自己還活在人間。不是一具麻木的不想活着死了又不甘心的行屍走肉，不是，他不是。

他暫時放下那些難以回首的往事，忘記他兒子和學生批判他是反.動學術權威，給他戴高帽，讓他“坐飛機”，對他耍皮帶……與那段日子相比，下鄉這段時間倒是安全和自由的。

他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餃子的鮮美味道讓他的一些正面情緒翻騰起來，他覺得自己又像個活人了。吃到一半，他擱下筷子，到炕上放着的破舊木箱裏翻找，翻了半天拿出一個筆記本，翻看兩頁，又下炕來把筆記本鄭重其事地遞給林瑤：“你不是想要種植草藥嗎，這個給你，拿去參考。”

筆記本很厚，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林瑤接過來，就着窗口的微光翻看。有文字有手繪圖，記錄的是植物生長過程。林瑤一邊翻一邊在心裏評估這份筆記的價值。

她翻到天麻種植那幾頁，見上面寫：天麻無法進行光合作用，依靠蜜環菌提供營養，首先要培養蜜環菌材……

簡單翻看之後，林瑤可以判斷這不是一份簡簡單單的筆記，而是研究成果，對研究人員來說，這是跟生命一樣寶貴的東西。

她沒有做什麽，只是不時來看望顧青禾而已，這樣的筆記她絕對不能拿走，哪怕是借走再還回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舉動得到了顧青禾這樣的信任。

她把筆記本合上，推到顧青禾面前，說：“顧伯伯，這研究資料太珍貴了，我不敢拿，怕給你弄丢了。”

聽到珍貴兩個字，顧青禾的心髒像是受到了重擊，因為激動跳得厲害。沒人認為他的研究成果有價值，只是沒用的破爛，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并沒有什麽閱歷的小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說：“拿走吧，在我這一點用都沒有。”

林瑤很堅決地搖頭：“我不能拿走，顧伯伯，要不等開春我們一起種植天麻吧！我拿了這筆記本，也研究不出來天麻怎麽種。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沒人比你更适合做研究。”

聽到這話，顧青禾的眼睛亮了一瞬，一眨眼的功夫，又失去了光澤。他何嘗不想做出一番成績來，只是不好的遭遇讓他的熱忱消磨殆盡，他從高山之巅被人打入地底，沒法振作起來。

看顧青禾神色松動，何秋韻在一旁幫腔：“老顧，開春你就跟福七一塊研究天麻種植吧，她一個小姑娘，不是拿了筆記就能種出天麻來的。”

顧青禾自顧自吃着餃子，不再說話。等他吃完，林瑤和何秋韻就離開了牛棚。

何秋韻說：“我看老顧一定會跟你一塊種天麻，他有這意思，不管能不能種出來，對他都是好的，總讓他有點事兒幹，有點盼頭。我總覺得，他這樣的知識分子應該得到尊重，我算是找對人了，想不到他能對你另眼相看。他那筆記本來可以出書的，哎。”

林瑤也有信心，跟何秋韻的看法差不多，顧青禾只是在猶豫，她們再加把勁，等開春一定可以說服他種天麻。天麻跟紅薯一樣，産量極高，要是能夠成功種植，是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

回到家，林瑤想跟着一起準備年夜飯，看苗玉蘭、林環、張巧巧三人就把廚房擠滿了，打消這個想法，去看林衛軍學習。林衛軍的耐性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差不多一天時間都在那兒悶頭苦學。

晚飯三家人一起吃，餃子和菜擺了一桌子，桌子坐不下，有的坐桌邊，有的坐炕上。

林瑤明顯感覺苗玉蘭情緒比較低落，她是想林衛國。有公婆和老二一家子在，她也不好重複“你大哥怎麽還不回來”這樣的話，只是強顏歡笑。

倒是付大花問了一句：“衛國咋還不回來呀。”大孫子不在，再好吃的餃子吃着都沒味兒。

苗玉蘭沒說話，林瑤說：“我大哥就快回來了。”她這話只是安慰付大花，昨晚她做夢夢見林衛國被抓了，哭得這叫厲害，早上起來的時候枕頭濕了一大片。她告訴自己，夢都是反的，胡思亂想，不如好好吃頓餃子來得實在。

端起飯碗，剛要吃，就聽到外面有自行車鈴聲，她耳力好，別人還沒聽到的時候她就先聽到了。第一反應是張勝利，可他這時候應該不會來呀，瞄一眼林環，她壓根沒聽到，正在給鐵蛋夾菜呢。林瑤放下碗拉開凳子就往外跑。

屋外，自行車鈴聲越來越響，騎車進來的竟然是林衛國。她感覺被巨大的喜悅包圍，腳步停滞，穩住身形确認是大哥後沖了過去。

林衛國剛好把車子支好，伸出手臂接住妹妹。林瑤像爬樹一樣竄到大哥身上，雙臂摟着他的脖子，像只猴子一樣挂在他身上。

林瑤剛從屋裏出來，身上帶着熱氣，林衛國身上則是冰涼的寒意，當大哥臉上的涼氣傳遞到林瑤臉上，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大哥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夢。

林衛國抱着妹妹，一點都沒覺得她這樣直白的親密不妥，拍拍她的後背說：“倆月沒見，長大不少，我們家福七要變成大姑娘了。”

大哥沒被抓，他看起來好得很，自行車看起來很新，不像是借的，像是新買的，林瑤從大哥身上滑下來，她需要确認，就問：“哪裏來的自行車？”

林衛國挺自豪地說：“我買的，明兒帶你去兜風。”

其它的話就不用問了，林衛國看着春風得意，自行車都買了，那說明他這兩個月在外面過得不差，應該是賺到錢了，林瑤她們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林瑤說：“大哥你以後買汽車，帶我去兜風，你一定可以的，你會有很多輛車，想開哪輛開哪輛，對了，你還得送我一輛，我要特別貴的車，開上車人家都覺得我特別有錢才行。”抱緊未來大佬大腿，走上人生巅峰。

林衛國：……妹妹這整天都在想啥？買輛自行車他都覺得可以了，還買汽車？

他摸摸林瑤額頭，溫度正常，這也不燙啊，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他鄭重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聽到院子裏動靜，一家子人都出來了，圍着林衛國問東問西。鐵蛋、二蛋更是圍着自行車看新鮮，把鈴铛搖得叮鈴響。

林衛國明顯不想細說啥，讓林瑤把自行車後座上的東西拿進林得山屋，就招呼大家進屋。

有付大花和林永旺在，林衛國不想說太多讓他們倆擔心，也不想讓二叔一家聽到不該聽的，帶動一家七口很默契地加快吃飯速度。吃完飯，他們一家子聚到林得山的屋，林衛國打開大包小包，開始分禮物。

他先是拿了兩身衣服去給老兩口送去，這些年老兩口都沒做新衣裳，一直穿舊的打補丁的，有錢了自然要給二老添新衣。

付大花馬上就把新衣服換上，美滋滋地把林衛國誇了又誇。林永旺含蓄點，坐在馬紮上，把新衣服放在腿上，滿是老繭的手摩挲着，心裏那叫美。

林得山的禮物是帽子，苗玉蘭的禮物是雪花膏，林衛軍的禮物是鋼筆，鐵蛋的禮物是書。林環的禮物是紅布，給她買紅布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林環紅着臉，美滋滋地把紅布抱回自己屋。

等到拿出給林瑤的禮物，大家驚嘆不已，竟然是收音機。等林衛國打開收音機，放出聲音，大家都覺得不真實，他們家竟然也買的起收音機了，生産隊有收音機的人家可不多。

林瑤的高興勁就別提了，她從後世來的人，自然不會覺得收音機有多稀罕，可林衛國能買這麽多東西說明他賺錢了，而且賺了不少錢，他很能花錢，但他不亂花，有他認為足夠的錢才會花這麽多。

那麽這兩個月，即便她不問，也知道林衛國過的還不錯了。

——

很快，年過完了，開春解凍，林瑤家的新房接着建，生産隊也組織大家到近處山上開墾梯田。

近處的山本來是一片荒山，開墾梯田後一半分給社員當自留地，一半歸生産隊。社員們積極性特別高，去年秋收他們嘗到了提高工作效率的甜頭，再幹起活來有幹勁多了，再說能分到自留地多好啊，自己的地想種啥種啥，好好種，産量高。

只是大家的心頭都籠罩了一團陰影，過了正月十五還沒下雪，到了陽歷三月還沒下雨。社員們議論最多的事情就是下雨。麥子要返青，必須要有水，不下雨的話，多澆點水也行，社員們就議論着：四月份，水庫要放水了，有了水澆麥子，麥子就能返青。再說到了四月份，總不能還不下雨吧。

林瑤已經意識到不妙了，應該是旱災來了吧，旱災過後就是暴雨泥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