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入伍名額

林瑤和姐姐在新房呆着, 她們倆也沒點燈，就黑燈瞎火地守在大門口裏面，兩人精神頭特別足, 時刻聽着外面的動靜。夜裏十二點多, 林衛國騎着自行車回來了，車後座上捆着兩袋糧食。

“現在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衛軍守着糧食藏半道上了，我讓爸媽去接應, 一次少弄回來點, 省着弄出太大動靜。”林衛國壓低聲音說，他把糧食從後座上解下來, 搬到地窖口，然後跳下地窖, 林瑤姐妹把糧食口袋從上面往下遞，林衛國接住, 把糧食放到地窖最裏面，靠牆擱好。也就在這裏放幾天, 不用擔心發黴。

把這兩袋糧食放好，林衛國又騎車走了, 過了半個小時, 林得山扛着一袋糧食回家，接着是苗玉蘭推了一袋糧食回來……他們幾個沒有一起運糧, 現在夜深路上沒人，即使見到人，搬運的糧食少，也不會引起注意。

來來回回好幾趟，終于把二十幾袋子糧食運了回來, 有面粉、大米、粳米，還有便宜的玉米、高粱，再加上家裏原本就有的花生、大豆、玉米、紅薯面，這一年的糧食有了，還能餘一些到明年。

等到秋天，玉米總能分到一些，而且進深山肯定能收些野生的糧食，這樣他們一家能吃得飽飽的了。

這些糧食把地窖塞得滿滿的，林得山用石板把地窖蓋好，滿意的搓搓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有不少大米白面，咱家以後的夥食比以前還得好。”

苗玉蘭說：“可不是，有新房子，有糧食吃，沒比這更美的了，時間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去睡覺去吧，都聚在這兒也不是事兒，得山，你留在這看着，我回去給你抱鋪蓋。”

林衛軍說：“我也在這兒守着。”

定下來之後，林瑤他們就往回走，到家裏，林衛國把林瑤拉進爸媽屋，從貼身口袋拿出一摞鈔票給她：“這是你的四百塊，我沒花，你藏起來吧。”

林瑤很是驚喜，說：“大哥，這錢你沒花，買糧花的都是你自己手頭的錢？你有那麽多錢？”

看來大哥年前出去一趟賺了不少，林瑤捏着這摞鈔票，有點失而複得的喜悅，本來想着錢都買糧了，以後再掙就是，沒想到一分都沒動。

她想了想，又把錢遞過去說：“大哥你拿着吧，你手頭總得有點錢。”錢在大哥手裏，一定會比在她手裏有更大的用處，而且能夠錢生錢。

林衛國把錢推了回來：“你別管我了，快藏起來吧。”誰還不知道妹妹跟錢親，似乎手裏有錢讓她分外踏實，看她拿着錢那高興得要蹦起來的樣子，林衛國覺得心滿意足，又怎麽可能把錢拿回來。

林瑤不再推托，麻利地在地上刨坑藏錢，一鏟一鏟把土鏟開，挖了有二十厘米 ，從土裏摳出罐子，撥拉幹淨上面的土，打開蓋子，用油紙把錢包好，塞進罐子，蓋上蓋子，把罐子放回坑裏，再把土重新填埋好。

林衛國頭一次見她藏錢的樣子，動作特別熟練，神情特別虔誠，好像秋天把找到的食物藏到落葉下的小獸。妹妹一直很努力，很積極、樂觀的生活，林衛國的內心被感動填滿，他想以後要更努力，賺很多錢，交給妹妹讓她想怎麽藏就怎麽藏。

——

Advertisement

存夠了糧食，林瑤一家人不再有壓力，接下來就是把這件事告訴大家了。他們進行了分工，苗玉蘭把水庫水位嚴重下降這件事告訴了老二兩口子。

張巧巧瞪大眼睛，聲音特別大：“啥，水庫缺水，麥子可能要旱死。不可能的事兒吧。”

雖然兩人在屋裏，苗玉蘭趕緊提醒她小聲點，她說：“想辦法屯點糧食吧。”

林得川覺得不可思議：“到底下不下雨啊，麥子不長，棒子能長啥樣啊，要是一直不下雨，棒子也長不了吧。”

苗玉蘭也預計不了以後啥樣，無法跟他們解釋太多，就說：“你們先別嚷嚷出去，屯點糧食吧，等以後去買糧的人多了，糧食更不好買。”

那兩口子拿不定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問苗玉蘭屯糧了沒有，苗玉蘭說屯了一點。

付大花在一邊幹着急，她幹了多少年莊稼活，幹旱也經歷過一回，今年一冬不下雪，開春還不下雨，她其實早就開始心急，怕再次鬧饑.荒。

她催促說：“你倆還愣着幹啥，澆不了返青水，麥子要旱死了，聽你嫂子的，買糧去。哎呀，我跟你爸也得去買點糧。”

苗玉蘭說：“媽，你們等糧食沒了先從我們這兒拿，省着點吃餓不着。”

付大花懸起的心這才放回肚子裏，說：“哎呀，我們倆老的又跟着你們沾光”這整天跟着老大家吃肉不說，還有新衣服穿，現在又把糧食給準備了，他們老兩口真是有福了。

苗玉蘭在這邊勸說老二兩口子，林瑤和林衛軍去找陳愛民說明情況，陳愛民騰地一下站起來：“真的？水庫水退下去十多米，那可完了。”

他像年輕小夥子一樣蹬蹬跑得飛快，跑到院子裏，用腳踢開自行車支架，跨上就走：“我去水庫看看，一會兒就回。”

林瑤提醒他：“叔，要不你再去公社問問天氣預報，看最近能下雨不？”她知道不會下雨，可陳愛民心裏要是有盼頭未必會好好勸說社員屯糧。天氣預報雖然準确率不高，但卻能把人心底最後希望斷絕，積極地為以後想辦法。

“诶，我先去水庫再去公社。”

等陳愛民回來的時候臉色黑沉沉的，水庫的水少到讓人心寒的地步，公社說剛接到縣裏天氣預報，說接下來十天都沒雨。

沒水澆再沒透雨，麥子可不是要死了。玉米呢，會有雨水澆灌嗎，即便有會不會用玉米抵扣小麥的公糧？是不是又要挨餓了，現在的辦法就是勸說大家去年的玉米、紅薯面省着點吃，有條件的去買點糧食。

陳愛民先是說服了幾個小隊長，然後跟小隊長分頭行動，一家家去社員家勸說，一省着吃糧，二去買糧。

勸說效果還算可以，一半社員聽了大隊幹部的話，有的還去水庫看水，回來麻利地去黑市買糧。另外有四分之一在觀望，剩下四分之一就是訴苦的。

“大隊長，還咋省着吃啊，你看我這褲腰松的，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還咋省。”

“去哪弄糧啊，沒錢，有錢也沒糧票，咱農村哪有糧票，大隊長，要不你借我點呗。”

“得發救濟糧吧，我家就等救濟糧了。”

這些人要麽特別窮，要麽特別懶散，陳愛民也無能為力，恨鐵不成鋼，說服不了他們，只能任由他們去了。

——

至于能不能說服村民，林瑤不是特別關心，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大夥到底去不去存糧她管不了。從陳愛民家出來，她就去了小學找何秋韻，等她上完課，跟她說了會缺糧的事情。

何秋韻很喜歡林瑤，完全沒質疑就相信了她的話，她說：“那我周末得趕緊去買點糧，我有家裏給的糧本和糧票，能買商品糧，不夠的話就再去黑市買點。對了，老顧那兒我也得給弄點糧，他現在一點心氣都沒有，寧可餓死也懶得屯糧。我吃得少，老顧吃得也少，需要的糧食不多，少弄點應該不太難吧，只是我沒去過黑市……”她有點犯難，她倒是知道黑市，可沒去過，那不是兩眼一摸黑嗎！

林瑤說：“買糧的事兒我大哥可以幫你，我跟他說過了，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何秋韻挺不好意思：“怎麽能麻煩你大哥，我還是自己解決吧……要不我去找你大哥試試。”

她認識林衛國，但沒怎麽說過話，林瑤這個小姑娘都這麽機靈又心善，她大哥一定錯不了，何秋韻這樣想着，就接受了林瑤的好意。

“真是謝謝你和你大哥了。”何秋韻真心實意地說。

林瑤說：“何老師不用客氣，你幫我和鐵蛋買了那麽多書，我們還沒感謝你呢！”

——

糧食屯好，新房等着入住，老林家又迎來一件喜事。馬上就要征兵，陳愛民特意來家裏通知，說公社社長說的，讓林衛軍按時去現場，只要體檢合格和政審合格，雙龍生産隊的名額就是他的。

能得到公社社長親自關照，陳愛民覺得林衛軍特別了不起，他都跟着在社長面前露了臉，這一趟跑腿也格外賣力。他拍着林衛軍的肩膀：“你是咱生産隊最棒的小夥子，大夥都喜歡你，這個名額給你大夥都心服口服，沒啥争議。就是社長不說，這個名額也應該是你的。”

林衛軍在一邊就知道傻樂，他做夢都想穿上那身軍綠色的衣裳，現在夢想終于要成真了。林瑤也替他高興，林衛軍身體一直很好，也沒有啥隐疾，體檢應該沒問題。他們家又是八代貧農，沒人有前科，政審也不會有問題，那就是說，他們家要出一個軍人啦。

陳愛民覺得入伍指标本來就應該給林衛軍，可有人不這樣想，這個人就是顧翠翠，她自然知道要征兵的事兒。前世，林衛軍把征兵指标讓給了她三哥，她三哥在部隊裏當上了連長，轉業後分配了好工作。

這一世怎麽辦，她不想跟前世那樣去求林衛軍，去求林衛軍不如去找陳愛民，她三哥本來就是很優秀的小夥子，不比林衛軍差，給陳愛民送點禮，大隊長肯定能把這個名額給她三哥。

既然明确了想法，就得趕緊去做，她跟劉連枝和顧大成商量這件事。

劉連枝說：“啥，給陳愛民送禮，你說送糧食？現在最需要的是糧食？把咱們家買的糧食先給他？”

顧翠翠是重生的，自然知道幹旱的事情，她很謹慎，怕兩世情況不一樣，也沒急着屯糧，直到最近，看麥子要枯死的樣兒才說服她爸媽屯糧。

她說的話在劉連枝和顧大成看來還是有一定分量的，按照她的要求，囤了糧。

顧大成說：“把咱們家買的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給他，給這麽多，那咱家吃啥？”

顧翠翠心裏有點鄙視短視上不了臺面的父母，大米白面算啥，頂天五十塊錢，顧紅印的前途才更重要。等他去當了兵，津貼寄回家裏，兩個多月的津貼就把這點米面錢補回來了。

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這可是厚禮，除了他們家誰家能拿的出來。陳愛民前幾天不是一直在做動員嗎，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以後缺糧，現在糧食就是最好的東西，這可是細糧，他們家一下子拿出這麽多，不信不把陳愛民砸暈，他腦子一熱就暗中使勁，讓顧紅印順利入伍。

她語氣很強硬：“不要心疼這一點東西，咱們再去買就行了，按我說的做，先把征兵名額拿到手。”

劉連枝和顧大成被說動了，閨女說的這樣肯定，給了他們很大的信心，他們選擇再次相信閨女。

當天晚上，趁着月黑風高，劉連枝、顧大成再加顧翠翠，悄悄拿着大米白面去陳愛民家了。

到了陳愛民家，三個人背着的大米白面給了他們足夠的底氣，除了分糧的時候，陳愛民都沒見過這麽多細糧吧？一次性給他送這麽多禮，真是讓他占了大便宜。

他們三個志在必得的進了屋，顧翠翠反手把堂屋門給關上了。

陳愛民：……這三個人怎麽神神秘秘的，那鼓鼓囊囊的袋子裏裝得是啥？

“你們這是？”

劉連枝、顧大成推舉顧翠翠說，他們覺得閨女說得會比自己說的好。

顧翠翠就把來意說了，一邊說一邊留意陳愛民的表情，看他一直往大米白面口袋上瞄，一定是心動了，顧翠翠很得意，她選的這個禮好啊，馬上就要缺糧，送上門的細糧不要，傻子才能幹出這種事。

咋回事，陳愛民的臉色怎麽越來越陰，這是她的錯覺嗎，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感覺有點不自信，不，一定是她看錯了。

她臉上始終帶笑，示意爸媽把糧食口袋放到桌子上，打開袋子，讓陳愛民瞧：“這是富強粉，這是南方最好的米，我們家費了老大勁弄來的，現在拿來孝敬大隊長，你看今年的入伍名額，就給我三哥吧。”

大隊長耐心地聽了這麽久，一定是動心了，看到這樣優質的大米白面，他絕對不會拒絕，顧翠翠很有自信。

哪知陳愛民冷笑一聲，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啥意思，賄賂我，你們這是瞧不起我，入伍名額我想給誰就給誰嗎？自然是要給最棒的小夥兒。”

顧翠翠臉色刷的一下白了，接着轉青，神情很尴尬，她只想着大隊長會收禮，實在沒預想到他會是這種态度。轉念一想，大隊長肯定要矜持，不可能一下子就收禮，而且最棒的小夥不就是她三哥嗎？

她重新把垮了的表情整理好，依舊帶笑：“大隊長，我三哥他就是咱生産隊最優秀的，你把名額給他，別人說不出啥。”

“你放屁，林衛軍才是最優秀的，他天天幫那些老幼病殘幹活，顧紅印幹啥了？林衛軍他是公社表彰過的深山救人小英雄，顧紅印他是嗎？”陳愛民生氣了，這家人真是臉大，腆着臉蛋子在他這兒誇他們家裏人，這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嗎？還想拿大米白面收買他，把他當什麽人了，退一步講，他們家的東西他也敢拿？

顧翠翠再也管理不了自己的表情，她咬着嘴唇，感覺非常屈辱，她恨不得自己找個老鼠洞鑽進去，本來以為陳愛民是抻勁頭，沒想到他是認真的。

劉連枝、顧大成臉上也挂不住了，陳愛民這意思不是很明顯嗎，跟閨女說得不一樣啊？他們拿了這麽多大米白面來，是熱臉貼人冷屁股？真丢臉，都是閨女讓他們丢臉，出了這麽個馊主意。他們非常後悔聽了顧翠翠的話。

他們不甘心，還想做垂死掙紮，陳愛民冷着臉，下逐客令：“你們趕緊走吧，別再我這兒多呆，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我跟你們同流合污呢。我再多說一句，林衛軍的入伍名額是公社社長定下的，你們找我沒用。”

顧翠翠本來很難堪，難過，聽到這一句，義憤填膺，特麽原來是你辦不了，那你不早點說。可林衛軍早就獲得了入伍名額的事情，她怎麽不知道？要是知道這件事她去找林衛軍不就得了，來找大隊長幹啥？

這個大隊長，非要先羞辱他們一番，真是喪盡天良。

她的臉色又青又白，扯着爸媽的衣袖說：“咱們走吧。”還在這兒呆着幹啥，找錯人了，找林衛軍去呗。

打開堂屋門，王癞子站在門口，小眼睛滴溜溜轉，不懷好意地朝他們笑：“哎呦，真巧，這是送禮來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真闊氣，正好，我來跟大隊長借糧，你們家糧食這麽多，就把這糧食借給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