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清大報到

小轎車朝大隊部的方向開去, 作為生産隊幹部，林瑤自然要過去看情況。

從小轎車上下來的人林瑤認識的有李援朝還有公社社長，很快他們從大隊部屋子出來, 去了隔壁老顧住的地方。

是來接老顧的？老顧早就得到在為他平反的消息, 只等着來通知返回京城。

老顧聽見動靜從屋裏出來，看到其中一個青年, 臉色刷地暗沉下來，怒氣沖沖罵了句：“畜生。”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院子瞬間變得寂靜無聲, 甚至有點尴尬。本來正在說話的人都截了話頭, 朝青年看去。

大冬天的那青年額上冒汗，懇求道：“爸, 我來接你，是我不對, 我不該那樣對你，我知道錯了, 我是一時糊塗，腦子不清醒, 你原諒我吧。”

老顧怒意難消，說：“滾, 畜生都比你強, 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說完，折返回屋裏去。

青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喊道：“爸，等回京城了我好好孝順你，你原諒我吧。爸，你一定要原諒我，我知道錯了。”

別的人都跟在老顧身後進屋, 有人路過拉了那青年一把，青年沒起來，那人沒堅持自己進了屋。

這青年肯定做了很多讓老顧心寒的事情，要不老顧怎麽會這麽恨他。但林瑤也能感受到青年的滔天悔意，看他跪在泥濘的雪地上，含胸駝背又得不到原諒的落寞模樣，覺得他很可憐。

想到青年也許不願意讓人看到他這樣狼狽，不需要憐憫，林瑤從他身邊走過，打算進屋，誰知道衣擺正好被他拽住。

青年站起身來，努力平複心情，撒開手，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顧知行，是老顧的兒子，你認識林瑤吧，能不能帶我去找她。”

雖然拽住她衣擺的動作有點魯莽，可青年說話很有禮貌，一看就曾經有很好的教養。

林瑤說：“我就是林瑤，找我什麽事？”

青年愣了幾秒，他猜測林瑤不一般，但見她長得好看又有氣質完全不像農村姑娘，還是覺得出乎意料。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說：“公社領導說你一直跟着我爸研究天麻種植，我爸跟老林家人關系很好，我想請你勸勸他，我希望他能夠原諒我。”

林瑤沒經歷過這些事情，是站在後世人的角度看這段歷史，感受自然與親歷者不同，她可以體諒顧知行，可老顧哪裏能夠一時半會說服？她說：“顧伯伯這兩年其實很平靜，就是一看到你氣就起來了，他在氣頭上肯定沒法說服他。我很快就要去清大報道，以後都在京城，也許可以慢慢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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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知行說：“行，在京城見，先謝謝你。”

林瑤進了屋，顧知行不敢再到他爸面前惹人煩，就依舊站在院子裏。

老顧很快收拾好東西準備返回京城，出發前，他到培養麻種和菌材的地塊查看，這塊地比原來擴大了很多倍。天麻種植得到了公社社長的扶植，有十幾個村子種植天麻，社員們獲得了不少額外收入，以後天麻種植還會陸續推廣。

他在雙龍生産隊沒吃多少苦，也從來沒想過他在農村還能有科研成果并且得到社員的尊重。社員們很照顧他，對待他像是親人一樣，他自己也從消沉到積極，他想，這一切改變的契機來自林瑤。

他對林瑤說：“你的家人已經掌握了核心種植技術，我離開後天麻種植也沒問題，萬一出現技術難題就給我寫信，我會想辦法幫助你們。對了，你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了沒？”

林瑤告訴他馬上要去清大報到，他感慨地說：“真是奇妙的緣分，我回京城，你也要去京城。要是你感興趣的話，以後繼續跟我一起研究中草藥種植和農作物。”

本來顧青禾想去林瑤家跟她父母說認個幹閨女，但想到林瑤以後也在京城，想了想還是作罷。

幾年的農村生活，林瑤對種植已經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她答應下來。

兩輛小轎車駛離了雙龍生産隊。夕陽拉長了林瑤的身影，她想，老顧都回城了，知青也陸續回城，大家不缺糧能吃肉的好日子也快來了。

三月份，到了林瑤去清大報到的日子。縣裏開了表彰會表揚考上大學的考生，每個人都帶着一朵大紅花，馬國強跟考生代表握手表示祝賀，他特別對林瑤說：“希望你以後能回來建設家鄉。”省狀元肯定有實力留在京城，可馬國強心底裏希望她能夠回來。

林瑤臉上堆笑，回來？她從來沒想過。她只能含糊其辭地說：“我一定不辜負馬副縣長的期望。”

林瑤作為全省第一名得到了兩百塊獎金，回到家，她做得第一件事是把藏在炕洞裏的錢拿出來點數。

一共六千五百塊，有存折，有現金。大頭是她挖的人參賣的錢，其它的都是陸續攢的。她想一分不留，把錢都拿給林衛國做生意用。至于在學校的花銷，就用學校發的補助，省着點花總是夠的。

林瑤出發前，林衛國特意安排出時間送她。她把一大摞鈔票遞到林衛國手中說：“大哥，給你留着做生意用。”現在環境寬松了，林衛國已經在私下裏做生意。

林衛國很驚訝：“你有這麽多錢？”

林瑤說：“這幾年我一直在當大山的搬運工，比小蜜蜂都勤勞，攢這麽多也不算多。”

林衛國堅決拒絕：“你給我幹啥，我還想給你生活費呢，你快拿着。”

林瑤說：“錢在我手裏只會花出去，給你能用來賺更多錢，等我畢業了，京城差不多就該有商品房了，你給我買房作為落腳之地。。”

林衛國哦了一聲，大學畢業生不論在哪工作都能分房，他不知道妹妹怎麽會有買房的想法，但是他把這件事牢牢記在心裏。

林瑤看着大哥給她準備的一堆衣服，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甚至百貨商店都沒有賣。款式新穎的羊毛外套，修身的黑色長褲，柔軟锃亮的羊皮皮鞋，別看他連女朋友都沒有，可挑起女人衣服來眼光出奇的好，林瑤換上這些衣服，站在鏡子前照來照去，好像又看到了後世的自己。

出發前，林得山和林環兩口子分別給了她兩百塊錢，林瑤沒客氣，一一收下。

她和何秋韻一起去的京城，何秋韻也如願以償考上了清大，差不多是在考上清大的人裏面成績墊底的那種，不過也是非常幸運。兩人到縣裏坐汽車到省城，再坐火車到京城。本來前些日子何秋韻就可以回城，她等了林瑤幾天，就怕林瑤沒去過大城市，給她做個伴。

沒想到林瑤到了大城市一點都不認生，甚至比農村還如魚得水，壓根就不用她帶。兩人下了公交車，何秋韻說：“我這兒順路，先回家一趟，再去報到，你自己去學校沒問題吧。”

林瑤說：“放心吧，秋韻姐，那我們在學校見。”她獨自乘坐公交車到了周圍還很荒涼有不少莊稼地的清大。

門口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都是拎着大包小包從各地趕來報道的精英和幸運兒，林瑤的行李盡量精簡，只有一個超大軍綠色帆布包，還有一個斜挎包。到了校門口，正随着人流往裏走，冷不防聽到一聲：“林瑤。”

除了趙建業還能有誰，果然高等學府能培養人的氣質，他五官出挑，身材清瘦修長，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他望眼欲穿地等了她很久，腿麻了，脖子也酸了，等到她的這一刻心中無限歡喜。很殷勤地接過她手上的大包，說：“我陪你一塊去報到。”

林瑤的手正酸，肩膀也勒出紅印子了，有人主動幫忙也沒拒絕，問：“你咋知道我要來清大？”

趙建業臉上帶着清俊的笑意：“我在雙龍生産隊也生活了好幾年。想不到我們還能在清大見面。”他覺得緣分是天注定的，可這樣的話他不敢說，怕她反感。

報到之後，兩人到了宿舍門口，林瑤接過帆布大包，說：“謝謝你。”

趙建業說：“等你收拾好了就下來，我帶你去吃飯，還有熟悉校園環境。”

林瑤堅定地拒絕：“這就不用了，建業哥你去忙自己的吧。”

趙建業：“我不忙……”

話未說完，林瑤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等她收拾好東西下樓，看到趙建業依舊站在宿舍樓外朝這邊望着，只不過手裏多了一堆吃的。

要是他在等跟她兩情相悅的姑娘，這該是多美好的畫面，可林瑤不是。

看到他喜悅的神情和眼中亮起的光，林瑤眉尖輕蹙，她必須跟他劃清界限。她說：“建業哥，你已經幫助了我，不用再幫我其它的，我想跟你保持距離，也希望你能離我遠點。”

趙建業只覺得她今天性子很柔和，沒想到了來了這麽個轉折，有點措手不及，沉默一分鐘後說：“我做的有什麽不妥嗎？我只不過是給你送點吃的，舉手之勞而已，只是同學之間的幫忙，你不用上綱上線。”

林瑤說：“我不需要。咱倆像普通校友那樣來往就好了，我不需要額外的關心，你別關注我，我也不關注你，在校園裏見了點頭之交就行。”

趙建業皺眉看她，身材修長高挑，膚色晶瑩白皙，已經是個大姑娘。可他卻好像看到當年那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等爺爺去他家退婚的模樣。她對他的态度又回到了原點。這種被否定被拒絕的感覺讓人很難受，可她越是這樣，他越想要對她好怎麽辦？

他想得到她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