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我不等你

那人邁着修長筆直的雙腿, 踏着滿地夕陽朝她走來，逆着光更顯臉部線條堅毅無比，看不清表情, 但能讓人感覺到滿心滿眼都是她。

他這是跟林衛軍一起返回軍營, 然後自己又回來了？

林瑤感覺被微風奪走了呼吸，站立在原地不動。很快, 他走到她面前，在距離她三十公分處停下來, 高大的身形遮住落日的餘晖, 把她罩在他的影子裏。

她略微低頭，視線集中在他軍裝的第二顆紐扣上。

她問：“什麽時候再去出任務？”

他答：“休完假。”

果然如林衛軍說的一樣, 休完假就出任務，那就是說這次見面之後, 下一次見面遙遙無期。她并非沒聽進去林衛軍的話，反而他的話在她心上投下了一道陰影。

他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 睫毛纖長覆蓋在秋水盈盈的大眼睛上，兩條麻花辮并不像別人那樣編得溜光水滑, 而是松松散散, 別有一番韻味。

兩人站在原地，沉默了有兩分鐘, 林瑤轉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傅晉軒跟她并肩走在他身側。青年身姿筆挺，相貌英俊，姑娘俏麗動人，走在校園裏是一道靓麗的風景, 引來不少羨慕的目光。

走到食堂，林瑤買了兩碗面條，又給他買了兩個超大肉包。他吃飯的速度極快，不過人長得好看，再怎麽狼吞虎咽都帶着美感。

林瑤說：“慢點吃吧，吃太快了對胃不好，又不是在部隊，也不是執行任務，放松點。”

“嗯。”倒是放慢了速度，可除了這一個音節，就沒有再多的話。

林瑤犯愁了，這是在約會嗎？明明很想看到對方，可好像沒啥話好說。

放下筷子，林瑤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手絹，潔白的手絹在嘴唇上輕輕沾了沾，動作斯文秀氣，正準備收起來，看到對面的人似乎也覺得自己也該擦嘴，也拿住一塊疊成小方塊，洗得幹幹淨淨的手絹。

那手絹的邊角毛毛的，看上去有不少年頭了，林瑤覺得似曾相識，想了幾秒才想起來那是自己的手絹，她曾經用來給他擦過汗，他說洗後還給她，卻一直沒還。

林瑤的嘴角又瘋狂上揚，沒話說就不說，反正跟他在一起很自在、踏實、安心。

修長的手指捏着那塊手絹，卻舍不得用又放回口袋。

林瑤把自己用過的手絹翻過幹淨那一面，按到他唇上，輕輕擦了幾下，說：“明天我買兩塊手絹送你。”

他拍着稍微鼓起的褲兜說：“不用，我就要這一塊。”

林瑤嘴角又止不住的上揚。

他似乎感覺到她的笑意，冷不防擡起頭來，看到她眼中像是有星光閃爍，硬朗的臉部線條突然變得柔和，小麥色的皮膚透出點紅色來。

走出食堂，林瑤問：“你不是休假了嗎，不用回軍營了吧，要不去我家？”

她新買的房子離學校并不算遠，她早就已經布置好，最近課程不多，有時候就住自己家，比住宿舍清淨多了。

他說：“好。”

兩人坐公交車回到林瑤家，林瑤指着次卧給他：“你住這個屋子，衛生間在那，洗完澡早點休息吧。”

各自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林瑤才六點鐘就醒來，想去衛生間洗漱，聽到陽臺有滴滴答答的水聲，看到陽臺上挂了一排洗好的自己昨晚換下來的衣服。

她感覺不太妙，三步兩步跑到衛生間門口，看到傅晉軒像棵白楊在洗手臺邊站姿筆直，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她內衣的中間部分，好像很奇怪它的構造，正在研究從哪裏開始洗比較好。

看到林瑤，神色坦然，把小衣服托在大手上，打開水龍頭，把衣服浸濕，拿起肥皂弄出不少沫來。林瑤拍了拍腦門，只感覺血往臉上湧，摸了摸臉，臉都燙的慌。

她真的很難為情。靠在衛生間門外的牆上，捂着臉，從指縫裏看着仔細打肥皂搓洗的青年，等把噗通噗通要跳出來的心髒按回肚子裏，她鼓足勇氣問：“傅晉軒，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傅晉軒手上的動作一頓，泡沫不小心甩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他擡起手臂擦了擦下巴，過了三十秒之後回答：“是。”

“哪種喜歡？”林瑤又問，要說是喜歡鄰居家妹妹我捶不死你。

他鎮定自若其實內心慌亂地打開水龍頭，嘩嘩沖洗，等關了水龍頭，語氣平靜地說：“想你，想看到你，想跟你在一起。”

他把衣服洗好，晾到陽臺上，走到林瑤對面，專注地看着心心念念的姑娘。長着薄繭的粗粝指腹覆上她白皙細滑的手，把它從她臉上移開，露出那張俏麗的臉龐。

“先不說這個，早飯想吃什麽，我去做。”他問。

林瑤搬了把椅子坐在廚房門口看着他忙活，他挽起袖子站在廚竈前做飯的身姿也筆挺得像棵白楊，很快做好了加了燕麥的大米粥、煎蛋，還有超級好吃的涼拌土豆絲。

吃完飯，兩人去看了場電影，中午在外面餐館吃飯，林瑤也沒去學校，下午到公園劃船，然後去菜市場買菜回家。傅晉軒又開始挽起袖子做飯，糖醋排骨、紅燒魚、幹煸豆角、香菇菜心，還有美味的雞湯。

等到洗好碗收拾完桌子已經黑透了。他們相處的時間還有一個晚上，明天他就要跟林衛軍一起回家探親，然後就回部隊了。兩家的親人同樣都九年沒見過他們。

吃完飯，也沒啥話好說，林瑤拿了本書坐在桌子邊翻看，他也拿了一本書坐在她對面，書是翻開的，修長的手指按在書頁上，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目光投向對面的姑娘。

林瑤突然擡頭，撞上他專注的視線，他好像上課不認真聽講被抓住的孩子，迅速低下頭去，假裝翻了一頁書。

林瑤翹起嘴角，看了他幾秒鐘，問：“你傷在哪裏了？”

他依舊翻着書，毫不在意地說：“都是小傷，早就養好了。”

“我想看看。”林瑤說。

“沒什麽好看的。”他擡起頭，看她堅持的非看不可的神情，又說：“怕吓到你，真沒什麽，後背上有。”

林瑤起身，繞過桌子，拉着他的袖口，把他帶到卧室。“趴床上。”她說。

他很順從地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林瑤去掀他的衣服，看到疤痕的邊緣，手停頓一秒，把後背上的衣服都掀開了，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皮膚緊繃、肌肉勁實的脊背上，一道猙獰的疤痕，歪歪扭扭像條巨大蜈蚣，這是刀傷嗎，很難想象剛受傷時會有多疼。

滑膩的指尖撫上那傷痕，緊接着一滴眼淚“啪嗒”掉在後背的皮膚上，濺成一朵水花。

感覺到背部的溫熱，傅晉軒慌了，像是豹子一樣飛快地從床上彈起來，轉身看到她的眼淚像黃豆一樣啪嗒嗒往下落。

他慌忙用指背去擦拭她的淚。

“你別哭，早就好了，一點都不疼。”疼，但能承受，他從來沒當回事。

林瑤哼了一聲，發狠地用手掌蹭了把眼淚，揚聲問：“別處的傷呢，給我看。”

傅晉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真沒啥，都是皮肉傷，看起來可怕，其實沒傷及根本。”

她按捺住情緒，堅持：“我要看。”

他卻往旁邊挪了一米，甚至抓住衣擺，堅決不給她看，反而強調說：“我身體很好，各個方面都沒問題，比普通人強百倍，受這點傷不算什麽。”

林瑤拿手絹擦幹眼淚，努力讓自己平靜，她說：“傅晉軒，我不會等你的，愛慕我的人很多，我很快就會有男朋友。”

不，她不是這樣想的，她只喜歡這個人，如果沒有他，她也不需要別的男人，自己能過得很好。

她也不知道為啥要說這樣言不由衷的話。

聽到這話，傅晉軒感覺心髒被利爪抓住，使勁揉搓，即便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從她嘴裏說出來還是心痛到不能呼吸。

他無數次憑借暢想他們的未來度過那些艱苦的日子，看到心愛姑娘的眼淚，他內心無比慌亂，堅硬如鋼鐵的內心像棉花一樣柔軟。

他什麽苦都能吃，什麽罪都能受，就是看不得她流淚。

一腔酸澀從胸腔慢慢溢上鼻端，他好半天才慢慢平靜下來，他說：“我希望你幸福，我想給你幸福，我拼命争取軍功是為了理想，也是為了給你更優越更有安全感的生活。這次任務我是最勝任的人，我能夠保證任務順利完成，我向你保證會全須全尾的回來。我不能承諾別的，也許我沒有資格跟你承諾。”

他不怕她怪他責備他，就怕他沒有資格。

這大概是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說完，不安地看向她，他那麽小心翼翼，坐到她身邊，試探性地用指背滑過她白皙的臉龐，看她沒拒絕，接着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除了她，他眼中再沒有別的女人。他的願望是回來之後，盡力陪在她身邊，娶她，跟她生兩個孩子，男孩是哥哥，女孩是妹妹，他寵着他們三個。不過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只能深藏在心底。

林瑤看他硬朗的臉龐此刻無比柔和，充滿陽剛之氣的眉眼滿滿都是慌亂和不安，似乎滿心滿眼都是她，充滿期待，又怕被拒絕。林瑤心軟了。

她覺得對他的感情在這一刻得到了升華，有那麽一點崇拜，他保家衛國，是光榮又優秀的戰士，她願意等他。

她把腕上的手镯摘下來，戴到他手腕上。這手镯款式本來就偏中性，除了開口大些，也不算太有違和感。

她說：“一旦遇到危險，你把手镯扭曲，一定會化險為夷。”

元徹跟他說過的，只要遇到危險，扭曲手镯，他就會感應到，會來幫助她。她對元徹的話深信不疑，那麽換做傅晉軒，一樣會得救。

他壓根不明白她為啥會有這樣的舉動，為啥說這樣的話，但他會把她說的話記在心裏，願意按照她的話去做，他答應她，語氣堅定：“好。”為了她和他們的未來，他會好好的。

第一天一大早，傅晉軒就出發跟林衛軍在火車站集合，兩人一同返鄉。

——

林瑤這些天在考慮畢業去向的問題，她又做了個夢，居然又看到了福七，那個真正的跟她互換身體的福七。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京城一家知名醫院當上了醫生，林瑤看到她的時候，她臉上帶着親切和婉的笑容，在叮囑病人注意事項。

跟上次一樣，別人都看不到林瑤，只有福七能夠看到。已經是中午下班時間，她把手中的病歷裝好，引着林瑤走到醫院外面的露天走廊。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膽怯害羞懦弱的人了，而是溫柔善良有責任心有愛心有韌性的人，臉上時常帶着自信和婉的笑容，很适合當一名醫生。可她怎麽當上醫生的？

福七說：“姐姐，我大學退學了，你學的珠寶學我不感興趣，我壓根就不關心那些寶石的切割方法和折射率。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一名醫生，之前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可來到這裏之後我發現我可以。我擁有你的記憶，我記得那些知識，而且我跟你一樣聰明，我退學後複讀一年，重新參加高考，考上了醫學生，八年本碩博連讀，也才畢業一年。”

林瑤由衷地稱贊：“你真棒，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我當時選寶石學是想将來做一名珠寶設計師，并不是理想，只是覺得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她問：“爸媽還好嗎？”

很遺憾她看不到自己爸媽，即便能看到，在他們眼裏她可能也是鬼魂似的存在。

福七說：“爸媽身體狀況平穩，我想當醫生其實也為了更好地照顧爸媽。你那邊呢，爸媽都好嗎？”

林瑤說：“爸媽都好，咱兄弟姐妹也都好。”她把家裏的狀況說了一遍。

福七驚了又驚：“咱家人都這麽厲害了嗎？真想見見他們，姐姐，是你帶着他們走出困境的吧，你真厲害，要是沒有你，家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多謝你。”

林瑤覺得也許她和福七是投胎錯了，才會互換，現在是各歸各位。

傅晉軒有自己的理想，福七也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那她呢，她究竟想做什麽工作？她也是個有理想的人。

早上起床後，林瑤在陽臺上坐了一個小時，之後她收拾妥當，去學校找了何院長。

一般學生可是連院長的影子都看不到，可林瑤不一般，何院長待她像自己閨女。

林瑤說：“何院長，我想回家鄉，我家鄉是山區，很難發展起來，我想去教大家種植中草藥和經濟作物，以後有可能再開農産品加工廠，帶領鄉親發家致富。”

最開始剛來這裏的時候，她想有份安穩工作，衣食無憂就行，現在她有了更高的追求。

她的話完全出乎何院長的意料，他說：“本來我希望你留校，現在就讀或者工作幾年再讀研究生，你會是個很優秀的大學老師。清大歡迎你這樣的優秀畢業生。可我沒想到你想去家鄉扶貧，你想好了嗎，想好了我馬上給你聯系。”

他完全想象不到面前這個高材生，美麗又氣質優雅的姑娘會願意放棄京城安穩優越的工作，頂着烈日風雨奔波在田間地頭，那該是怎樣的畫面。以前何秋韻下鄉是逼不得已，可現在這姑娘不一樣，她是自主選擇。

何院長覺得，林瑤是個有崇高理想的人。

很快，林瑤的工作落實下來了，青山縣特意成立了扶貧辦，她是扶貧辦主任。

林瑤感慨萬千，又是主任，不過比婦女主任好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