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璀璨的燈光在頭頂明亮地照耀,玻璃櫃臺上映着無數白色的小燈,盛柏年看着面前兩個人,身後的世界漸漸褪色成黑白,遠處的人群愈加的模糊,很快就成為混沌的背景,只有在他們的身上才能找到一點彩色,在他的眼中愈加的清晰。

他的眼睛莫名一酸,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

耳邊的聲音都聽不大清了,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在平海短短的幾日時間,他見了他很多次了,可沒有一次給他的沖擊像今日這樣巨大,讓他不知所措。

他甚至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程嘉言仰着頭看着眼前的盛柏年,覺得他有一點眼熟,他很快就想到之前在幼兒園的時候他曾見過這個人的,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離的比較遠,他沒有看清他。

他記得那天爸爸就是因為見過這個人後心情不太好了。

程嘉言第一次如今近距離得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看起來二十七八,穿着剪裁得體的淺灰色西裝,五官出色,像是被精心雕琢過的一般,他的那雙眼睛特別好看,帶着一點淺調的藍,程嘉言有點喜歡。

如果可以排除掉其他的因素,就這樣與他見面的話,程嘉言覺得自己應該會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抱有正面态度的。

可另一方面的因素程嘉言完全沒有辦法忽略。

他偏過頭,又看了看身邊的程郁,雖然程郁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程嘉言很敏感地感覺到,從這個男人來了之後,爸爸又不太開心了,可能是因為突然見到他,可能是因為他剛才說的那些話。

程嘉言有些好奇程郁與眼前這個男人間的關系了,是情敵?還是有其他的什麽恩怨?

如果現在有人能夠給他一根福爾摩斯的煙鬥,他的推理水平一定會大大地提高。

盛柏年與程郁都沒有開口,其他的幾位工作人員和負責人看不明白眼前是個什麽情況,也不敢随意地開口,只有程嘉言拉了拉程郁的袖子,低低地叫了一聲:“爸爸,我們走吧。”

程郁低頭與程嘉言對視了一眼,程嘉言眨眨眼睛,程郁好像在一瞬間明白了程嘉言的心思,程嘉言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變化,便不想自己與盛柏年有太多的接觸。

程郁有些頭疼,程嘉言還不知道盛柏年是他的另一個父親,就先讨厭上他了,他回去後有時間應該與程嘉言說說當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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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點了下頭,牽着程嘉言的手,繞過盛柏年,向着另一頭的展區走了過去。

盛柏年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程郁與程嘉言剛剛停駐過的地方,許久都沒有移開,他的腦中恍若有無數的飛絮扯着思緒在飛舞,他一個也抓不住。

“盛先生?”藍象的負責人在一旁叫道。

盛柏年回過神兒來,負責人對盛柏年道:“那我們現在就将這些頭盔給您包起來?”

盛柏年點頭,他看着面前的幾人,目光又落在了展臺上的頭盔上,工作人員從站臺下面取出包裝箱,将頭盔一一放了進去。

他站在一邊,沉默了許久,等到三個頭盔都已經包裝好了,他向站在一邊的講解員問道:“剛才他在這裏有說過什麽嗎?”

講解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盛柏年口中的他大概是剛才帶着孩子站在這裏的那位先生,他對盛柏年回答道:“剛才那位先生想要購買頭盔,但是這裏僅有的這三個頭盔都已經被預定給您了,不過我們這款頭盔下半年就會在國內上市,到時候那位先生可以在我們官網上購買。”

盛柏年沒有說話,身邊的助理看着自己的老板,覺得老板的情緒從見了那對父子之後後好像就有點不太對勁,但具體是哪裏不太對,助理也想不明白。

不過剛才的那位父親似乎有點眼熟,助理正努力回憶着自己在什麽時間什麽地方見過對方的時候,就聽到盛柏年向自己問道:“下午是幾點的飛機?”

助理立刻回答道:“今天下午四點。”

盛柏年低頭看眼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再擡頭又看到遠處的程郁,明明有那麽多的人,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他了。

程郁牽着程嘉言的手向着展館的出口處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當中,盛柏年有一瞬茫然,心中的某個地方被生生地空了一塊出來。

盛柏年突然有些不想回雲京了,這種沖動來的莫名其妙,不過很快就散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已經包裝好的三個頭盔,對身邊的助理道:“把拿給宋家的那個頭盔先留下吧。”

助理不知道盛柏年為什麽會改變主意,連忙應道:“是。”

他對展館裏其他的高科技沒什麽興趣,與藍象的負責人談完投資後,就帶着身後的助理離開了。

下午三點半盛柏年與助理一起出現在機場中,登上飛機,助理在幫盛柏年提行李的時候,忽然想起上午在展覽館的時候他為什麽會覺得那位先生有些眼熟了,那不就是程歸遠的兒子程郁嗎?

聽說當年他被程先生趕出了雲京,原來是來了平海,這幾年不見,他連孩子都有了,還能在假期帶孩子一起來看科技展,可見生活得不錯,或許程歸遠也在暗中幫助過這個兒子。

助理有點明白盛先生剛才在看到程郁的時候為什麽會表現出一些異常。

畢竟一直都有傳聞說安錦然并不是死于自殺的,而是被程郁逼迫才會跳下樓去,只不過證據都被程郁抹去,所以警方也沒有辦法給他定罪,只能将他無罪釋放。

在安錦然死前的幾個禮拜裏,媒體就有傳過盛先生與他之間有段纏綿悱恻的故事,安錦然死後,他們之間的故事流傳的就更加廣泛了,而且盛先生一從國外回來就在安錦然的忌日當天去了墓園中看望了他,這兩個人之間要是真的一點故事都沒有,你說誰信。

上午的時候盛先生一定是認出程郁了,所以才會表現出一點異常。

助理自以為自己将盛柏年的心思摸透了七八分,覺得說不定哪天他就能聽到老板對他說,天涼了,程氏該破産了。

飛機起飛,盛柏年從這座城市離開,萬丈高空下,平靜的海面泛起波瀾,似乎有什麽在深深的海底下快速地游動。

雲京。

程歸遠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各項指标還都挺正常的,當年他做完腎髒移植後對自己的身體管理得就格外嚴格,在他剛查出自己腎髒出現問題的時候,特別害怕自己早早地去了,留下程郁一個人,沒有辦法擔起整個公司,所幸後來找到合适的腎源,可他和程郁卻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程歸遠嘆了口氣,向秘書問道:“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嗎?”

秘書搖了搖頭,沒有任何猶豫,回答他:“沒有。”

程歸遠的神情微微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就又恢複嚴肅,他今年四十多歲,年紀其實并不算大,雲京裏很多像他這個年紀的企業家都還沒有結婚,可他的孩子都二十多歲了,程歸遠向後仰了一些,靠在椅背上。

這幾年他只知道程郁在平海,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卻一無所知。

程歸遠按着自己的額頭,他早就有些後悔,只是之前總有些舍不下面子,想讓程郁先回來,但看起來是要他這個做父親的先低頭了。

秘書盯着程歸遠看了一會兒,這兩年來程歸遠提起安錦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其他人也是這樣,他們都快忘了他嗎?他們都不記得他是因為誰才死去的嗎?

怒火在秘書心中熊熊燃起的同時,他又聽到程歸遠對自己說:“幫我訂張去平海的機票。”

“先生是要去找小程先生?”

秘書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扭曲,幸好程歸遠低頭看着相框裏的合影,并沒有發現,秘書很快将自己的表情調整好,微笑着對程歸遠說:“好的。”

他從辦公室裏退出後就打開了訂票的軟件,一邊給程歸遠訂去往平海的機票,一邊惡毒地詛咒程歸遠最好飛機失事,再也回不來。

程郁從科技展覽館出來後,帶着程嘉言吃了頓烤肉自助,下午在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出來的時候看着天色還早,又去爬了會兒山,看着夕陽落下,才帶着程嘉言回家,收拾行李,帶程嘉言去雲京。

晚上七點半,程郁與程嘉言剛剛抵達機場的時候,又收到了一封亡者書。

亡者書的主人是個小姑娘,年紀不大,本來今年九月就要上六年級了,但是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

這個小姑娘将自己的記憶保護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給程郁看,她死後唯一的執念是希望能夠将自己在微博、海棠、老福特、ao3等平臺上的賬號全部注銷,另外電腦F盤裏有個名叫“學習資料”的文件夾,以及手機裏的本地書架全都給徹底删除掉,千萬別讓她爸媽看到了。

程郁:“……”

這是有多大的秘密,人都不在了,還念念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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