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程郁清理亡者書的速度遠遠比不上亡者書被送來的速度,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千千萬萬的人在死去,從前必須有強烈的執念, 讓死者在死後靈魂也不得安寧,才會把執念化成亡者書, 故而能夠送到程郁手上的亡者書寥寥無幾,常常要十天半個月才能過來一封, 而現在只要死前有一點遺憾, 就都能送到程郁這裏。
既然這樣,程郁想着, 如果他在死前還在記挂着程嘉言, 那世界意識選定的下一任清理者是不是幫他照顧一下程嘉言。
他剛剛從一棟老式的居民樓裏出來,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街道兩側的路燈亮起,他的影子拖在地上,像是從腳下生出的畸形怪物。
他剛剛為一位死在家中獨居的老人擦洗身體, 然後換上了新衣服,同時撥打了老人兒女的電話,讓他們快點回來為老人料理後事。
将這些都解決以後, 程郁從老人的房間中離開, 下樓後穿過眼前的這條小巷, 眼前突然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層厚實的黑布,世界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眨了眨眼睛,依舊什麽都看不到,他還判斷不出來他這樣突然失明的原因是什麽, 腦袋後面就猛的被人敲了一下。
這樣的情況程郁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是因為沒有痛覺,程郁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來對方打得是哪個位置,下手又有幾分輕重。
雖然不痛,但是受到的創傷是實實在在存在的,程郁覺得頭有點暈,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結果正面又迎了一棒,眼前一片漆黑,仍是什麽也看不到。
他倒在地上,那些攻略們見他很久都沒有起來,确定他是暈倒了,才走上前。
他們站在程郁的身邊,低頭俯視着他,臉上帶着輕蔑的表情,他們想不明白盛柏年為什麽會喜歡這麽一個人,程郁的長相倒也可以,但是不管是安錦然,還是葉錦,也都不比他遜色,之前想要勾引盛柏年的那些攻略者中更是有長相極為突出的,但是都沒有打動盛柏年。
衆人八卦了一會兒,心想難不成盛柏年是喜歡男爸爸?
但是程郁剛跟盛柏年認識的時候還沒有兒子吧。
也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麽魔力,在跟其他女人有了孩子後,竟然還能引得盛柏年對他念念不忘。
有人開口,問:“就這樣給處理了?”
“怎麽處理?”
“找個地方埋了?還是扔垃圾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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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活埋的話,哪天如果下了大雨将上面的土層沖開,或者有人閑着沒事要那那裏挖個坑,很容易被發現的,就算是扔進垃圾堆裏,也會有流浪漢在翻找垃圾的時候将他的屍體給扒拉出來。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現在将他投到火葬場的焚燒爐裏,那樣保證一點痕跡也不會留下來,只是火化也需要各種各樣的手續,暫時以他們的能力,還不能将所有痕跡都抹去,把這件事做的天衣無縫。
那現在對他們來說扔進海裏喂鯊魚可能就是最好的選擇。
還有人不放心,開口問了一句:“确定他能死嗎?”
另有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匕首,蹲下身,對着程郁心髒的地方,狠狠地刺了下去,鮮血很快滲了出來。
那人刺了一下還不夠,将匕首拔.出來,又連捅了好幾下,才将手裏的匕首松開,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悠閑地将自己的雙手擦拭幹淨。
在做這些的時候,這些攻略者們的臉上沒有出現一絲一毫類似憐憫的表情,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撕碎了一張紙那麽容易,這些落在地上的碎紙片不會引起他們絲毫的動容。
有攻略者說:“他這樣要是還能活下來,我就改口叫他爸爸了。”
其他的攻略者們哄然大笑,在他們看來,程郁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且這個世界并不存在任何靈異事件,一個人死了便是真的死了,他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攻略者們用積分兌換了幹擾儀,躲避過街道上所有的監控,然而殊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經在葉錦的監控之下,只要到時候他将這段視頻發給盛柏年,發給警方,到時候這些攻略者們就全部可以淘汰了。
那個時候沒有程郁,也沒有其他的競争對手,他就可以安下心來好好地準備攻略盛柏年了,葉錦對接下來的事非常期待。
攻略者們一路上哼着歌,聊着天,開着白色的面包車來到海邊,他們還租了一艘小皮艇,将程郁擡到皮艇上面,他們開着皮艇來到海中央,一同唱着在系統中心學過的歌,心情好得不得了。
程郁醒來的早一些,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傷情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胸口上被插了一把匕首,鮮血正從那處傷口中不斷地湧出來,只是依舊覺得有點頭暈。
他聽到攻略者們談論着他死以後與他相識的人都會是什麽樣的反應,無聲地笑了笑,現在殺人都這麽肆無忌憚了嗎?
只是何必急于一時呢?只要再等幾天,再等幾天,他就會自行死去,也不用弄髒了他們的手。
那些聲音忽遠忽近,隐隐約約還能夠聽得到一些他本不該知道的秘密,他聽到有人說:“程郁死了以後,我們可就是競争對手了,到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你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看咱們現在都是在為葉錦做嫁衣,最後攻略盛柏年的人多半就是他了。”
“這可不一定,五年前他都沒能把盛柏年給攻略下來,五年後盛柏年對他仍是沒有半點意思,可見盛柏年确實不吃他那一套,我們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你們覺得我現在回去就整容成程郁,能有多大的勝算?”
“說不定是個辦法。”
“……”
程郁皺了皺眉,倒不是因為那些人說要整容成他的樣子,而是這些人的對話似乎正在向他透露一個他從前一直想不明白,又一直在困擾着他的問題的答案。
從前他一直不懂安錦然是怎麽做出那些常人無法做到的事,又是怎麽活過來變成葉錦的,現成程郁好像有一點明白了。
這些想要殺死他的人與安錦然和葉錦都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他們把這個世界當成了一個大型的游戲場,這裏的人類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群玩具。
而盛柏年成為了他們的攻略對象,這樣看來盛柏年也有點可悲,或許五年前他忘記自己也不是意外。
只是他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沒有辦法調查清楚這些攻略究竟是何來歷,身上又有什麽他們所不知道異能,程郁也慶幸自己沒有将程嘉言的身份告知盛柏年,若是讓這些攻略者們知道了程嘉言是盛柏年的兒子,不一定會做出什麽事。
這些攻略者們聽起來應該已經走過很多世界了,卻越來越不能理解,這些世界中的他們以為的npc,都是和他們一樣,活生生的人。
皮艇此時已經到了大海的中央,那些攻略者們七手八腳地把程郁從皮艇上推了下去,然後發出一陣歡呼聲。
對他們來說殺人能夠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現在程郁的胸口上還插着一把匕首,血流到海水中,血腥味肯定會吸引很多食肉的魚群,程郁最終的下場必然是要葬身魚腹。
攻略者們以為程郁一直都處在昏迷當中的,但程郁早已經清醒過來了,海水灌入他的身體中,程郁睜開眼眼,身體在不斷地下沉,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漆黑,在這片無邊的汪洋中,他像是用木頭做成的傀儡,随着水波起伏。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重新回到海面,但世界意識總會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的,程郁閉上了眼睛,陷入這場從死亡到重生的旅行當中。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在出門前,沒有告訴程嘉言和程歸遠他們自己什麽時候會回去,今天晚上恐怕要為自己擔憂很長一段時間了。
程家一樓的客廳裏面,程嘉言捧着于管家拿給他的冰淇淋坐在沙發上,一口沒動,過一會兒就要看看時間,然後問程歸遠:“爸爸怎麽還沒有回來呀?”
“可能是遇到了什麽事,要晚一點才能回來。”程歸遠安慰程嘉言說,但其實他心中也擔心得不得了,他給程郁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通,他派人出去找程郁了,但是也沒有他的消息。
這麽大的人了,能跑到哪裏去呢?
程嘉言哦了一聲,又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撥通程郁的電話,很快電話裏就傳來機械的女聲,程嘉言神色恹恹地挂斷了電話。
他心中像是放了一柄小錘,咚咚咚地敲個不停,眼看着分針在鐘表上一圈圈地過去,卻一直都沒有程郁的消息。
程歸遠心裏急得不行,但是他不能把自己焦慮的情緒傳遞到程嘉言的身上,只是安慰他說:“已經很晚了,你先睡一會兒吧,等你睡醒了,爸爸就回來了。”
程嘉言搖着頭一口拒絕:“我不,我要等爸爸回來。”
程歸遠與于管家都沒有勸住他,只好任由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從八點開始等,一直等到淩晨一點多,最後實在抵擋不住睡意,坐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于管家見到了,走過去輕輕将他抱起來,但還是被程嘉言察覺,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的是于管家,有失望地把眸子垂下,于管家看他這樣也覺得心疼,猶豫了一下,對他說:“剛才你爸爸打電話來了,說有點事,明天回家。”
程嘉言揉了揉眼睛,看着于管家,問他:“真的嗎?”
于管家點點頭,說:“真的,他現在飛機上,不方便接電話。”
程嘉言對于管家的話将信将疑,可他年紀小,精力有限,實在熬不住困意,被于管家放到床上後沒過一會兒眼皮就耷拉了下去,進入到睡夢當中,在夢境中,他帶領着怪物大軍四處去搜尋程郁的身影,可怎麽找也找不到。
盛柏年同樣深處在夢中,夢裏是無邊無際的海洋,無數長相怪異的生物圍繞在他的四周,它們以人類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互相交流,可盛柏年卻聽得懂它們在說些什麽。
這一幕好似在他更深層的記憶中出現過,可是任憑他搜遍自己所有的記憶,都找不到它。
他看到一個身影在漸漸下沉,盛柏年的身體比他的思想更快了一步,他沖過去,将人抱在自己的懷中,低頭一看,才發現人是程郁。
他的臉色蒼白,沒有絲毫血色,渾身冰冷,好像已經死去多年。
盛柏年頭痛欲裂,一時間竟是分不清眼前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晨曦的光灑滿他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頭頂這片湛藍的天空映入他的眼中,盛柏年神情有些恍惚。
海浪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他放眼望去,高樓聳立的城市隐藏在氤氲的霧氣後面,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幾只海鷗匆匆飛過。
他此時正在一座孤島上面。
盛柏年莫名想起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他是自己來到這裏的嗎?倒也不是不可能,之前他和程郁睡在一起的時候,就常常會夢游。
盛柏年按着自己的額角,自己的精神果然出了問題吧,他輕嘆一口子,然後轉過身,随即他怔在原地,整個人好似在一瞬間被冰封。
程郁就在他不遠的地方,胸口插了一把匕首,鮮血染透的衣服被海水浸泡的許久,成了淺粉色。
盛柏年身體僵硬,止不住地顫抖,踉跄着向程郁走過去。
他不斷地安慰自己眼前這一切或許也只是他的一場夢。
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夢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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