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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柏年站在原地, 他此時根本無法從程郁的話中分辨真假來。

在他沒有見到程郁的時候,他一直在暗地裏猜測程嘉言或許真的是程郁生下來的,可是如今程郁這樣對自己說了, 他反倒是不敢相信了。

程嘉言的母親究竟是誰?

程郁此時對自己說的是氣話,還是真相。

他能夠察覺到程郁現在的心情很不好,應該是因為他私下裏偷偷調查了他,盛柏年知道這是自己的不對, 但是他沒有辦法了。憑他自己的努力, 他好像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想起他了。

他只是想要多了解他一點, 再了解他一點。

這些理由程郁未必不知道, 只是他的心幾乎已經全都被程嘉言占據了,他怕在自己以後不在的日子裏, 程嘉言會遭受到任何未知的風險。

可是人生本來就是不可捉摸的, 就像當年他與盛柏年在一起的時候,又如何能夠想到有一天盛柏年會一聲不響地離自己而去, 且一走就是五年, 回來後還将他徹底忘記。

那個時候他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像有了超能力一樣擁有了不死之身, 還會有一個擁有自己與盛柏年兩個人血脈的孩子。

縱然程郁為程嘉言将自己能夠想到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這個世界中的未知本就是超過他的想象, 或許哪一日亡者書積累過多,這個世界就直接就毀滅了呢?

盛柏年有些不敢再開口了, 好像在這個時候,自己無論再說什麽都是錯的了,兩個人靜靜地走在喧鬧的街道上,各種小吃的味道從一條條巷子中飄了出來,交融在一起, 形成一股很奇妙的香氣。

“餓不餓?”盛柏年問道,想着他這樣問程郁總不會還要生氣吧。

“不餓。”程郁說。

盛柏年看着程郁被路燈照亮的側臉,長而卷翹的睫羽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程嘉言的睫毛長得像程郁,像洋娃娃一樣。

盛柏年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片段,那是在雲京大學外面的那條小吃街上,程郁拉着他的胳膊在小吃街的人群中穿梭,從前盛柏年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到這種地方。

他嫌人群太擁擠,油煙太多,這對有一點潔癖的盛柏年來說,這簡直就像是一場折磨,但是那點片段中,盛柏年卻可以看到自己的臉上一直是帶着笑的。

程郁漫不經心地踢着腳下的石子,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家去了,再等一會兒程嘉言應該要着急了,只是關于程嘉言的事他與盛柏年好像還沒有說明白,他們今天應該說個清楚的。

或許關于攻略者的事,他也可以與盛柏年提一提,畢竟以後他們可能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

程郁低着頭想着等一會兒該怎麽樣與盛柏年說個明白,忽然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程郁停下腳步,擡起頭,疑惑地看着身邊的盛柏年,然後發現他的手裏舉着一盒章魚小丸子,也不知道他是什麽買下來的,自己竟然一點沒有注意。

程郁說了一聲謝謝,兩個人之間再次沉默了下來,程郁在心裏打着草稿,想着等一下究竟該如何與盛柏年,既然要說,就要說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然他還沒有開口,盛柏年先問他:“從前我帶你去過長樂苑嗎?”

程郁點了點頭,沒太明白盛柏年怎麽突然間把話題給轉到這裏來了,長樂苑是盛柏年小時候住的地方,他小時候盛父盛母很少回來,他和傭人們一起住在那裏,後來盛柏年還将長樂苑重新裝修了一番。

在成年後盛柏年雖然同樣很少回到這裏來,但是這裏對他來說還是有一番很特別的意義的。

“去坐一會兒嗎?”盛柏年問他。

程郁奇怪地看着盛柏年,畢竟盛柏年第一次邀請程郁去長樂苑的時候,是他們彼此袒露心意,正式交往的第一天,今天盛柏年怎麽突然又向自己發出邀請了?

他看不明白盛柏年的心思,不過現在他們兩個的确也需要個安靜的地方把所有事都說個明白。

程郁與盛柏年一同坐着車來到了長樂苑中,盛柏年其實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回到這裏了,只是每天照常會有傭人來這裏打理,一日也沒有落下。

他們看到盛柏年今天突然回來還吃了一驚,不過并沒有多問,該做什麽仍舊在做什麽。

程郁與盛柏年坐在頂層的花園裏面,下面有一座玻璃洋房,裏面是各種各樣的玫瑰,每天都有專業的園丁來打理這裏,這些玫瑰被照顧得很好。

從前盛柏年帶他來這裏的時候,對他說了許多他自己小時候的事,盛父盛母只有盛柏年這一個兒子,但是對他其實并不親近。

據盛柏年的父親後來跟盛柏年說,在盛柏年剛出生還是一個小嬰兒的時候,每天不哭不笑,也不睡覺,只是安靜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那種眼神好像在說你們這幫愚蠢的人類,這話是盛父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但是盛柏年依舊可以聽出對方在說出這話的時候語氣隐藏的恐懼,即使那個時候盛柏年也才只有四五歲。

看着嬰兒露出那種平靜又悲憫的目光,盛父心中一陣心悸,直到後來盛柏年漸漸長大了點,這種強烈的違和感才漸漸消失。

但是在多年後,盛父依然還是記得,那個嬰兒看向自己的目光,他與盛母給了盛柏年最好的生活條件,卻很難與他親近起來。

程郁坐在搖椅上面,低頭透過那層玻璃看着下面的玫瑰園,紅色與粉色的玫瑰熱烈地盛放,好像一片燃燒起來的火原,程郁歪着頭看了一會兒。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忽然向盛柏年問道:“今天幾號了?”

“九號了。”盛柏年不知道程郁怎麽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但還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回答了程郁。

程郁嗯了一聲,點點頭,他看着盛柏年,對他說:“下周應該是你的生日吧。”

如果程郁不說,盛柏年也忘了,過去在國外的那五年,不管是生日,還是其他的什麽節日,他的每一天都過得單調乏味,這一天一天就好像是複制粘貼出來的一樣,什麽感覺也沒有。

不知不覺間,五年時光倏忽而逝,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着另一個人的。

“你還喜歡我嗎?”盛柏年有些艱難地嘗試着開口向程郁問道,他覺得只要程郁對他還有一點喜歡,他們就可以回到從前的。

“我也說不上來了,畢竟五年真的太長了……”他死在漫長又漫長的等待裏,那天夜裏的雨将他一次次的溺死,他始終沒能等來一個救他的人。

不過盛柏年能夠問他這個問題,倒是說明了另外一個問題,他側頭望着盛柏年,将他看了很久,最後壓了壓唇角,對盛柏年說:“你別喜歡我了。”

在剛剛與盛柏年重逢,得知他已經完全忘記後的某一個瞬間,某一些瞬間,他看着盛柏年,總是懷着巨大的惡意想,等到有一天他或許會恢複所有的記憶,卻是看到自己已經死去時候的畫面,那該有多麽美妙。

那個時候盛柏年會不會為自己落一滴淚,會不會再為他等上五年,或者是更久的時間。

随着時間漸漸過去,知道盛柏年或許也是被那些攻略者變成今天這樣樣子,程郁對他的怨氣好像随着他的生氣一樣,都漸漸消散了,又或許是他在亡者書中感受到了太多的強烈的情感,他對盛柏年的愛與恨都在這一次次接受亡者書的過程中被沖散了。

既然如此,既然他終究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上的,既然……倒不如讓活的人過得好一點,可這其實已經是一種奢望了,不過是生離還是死別,對活人來說只有痛苦了。

當然,葉錦與那些攻略者們除外。

“程郁……”盛柏年坐在他旁邊的搖椅上,低聲叫着他的名字。

“嗯。”

“程郁……”

“嗯。”

“程——”

程郁撩開眼皮,轉過頭,“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我們還能回去嗎?”盛柏年直直地看着程郁,他的眼睛中好像有星星。

“回不去了,”程郁仰頭看着頭頂這片夜空上璀璨星鬥,他沉默了良久,輕嘆了一口氣,對盛柏年說,“還能怎麽回去呢。”

“一點希望也不能給我嗎?”

“沒事,”程郁安慰盛柏年說,“或許哪一天你還會忘了我。”

那個時候,自己已經不再存在在這個世上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勾起他的記憶來了。

“我以為……”我以為什麽,盛柏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說這些都沒有用了,世事無常吧。”程郁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仰頭繼續望着夜空,那些星星好像掉進了他的眼睛裏。

他想了想,對盛柏年說:“程嘉言确實是你的孩子,”

盛柏年現在已經在懷疑了,他總有一天會自己查出真相來,倒不如自己現在這樣直接告訴他,也省得波及的人越多,察覺出真相的人也多。

這麽長時間過去,程郁的心情已經平息下來了。

盛柏年其實也沒有什麽錯,從前他沒有那些記憶他會怪他,現在他在努力尋找過去的記憶,自己還要怪他,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盛柏年怔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程郁沒有承認的時候,他猜來猜去,覺得這是所有不可能中唯一的可能了。

現在程郁當着他的面承認了,他反倒有些不敢信了。

程郁望向他,繼續說道:“不過我希望這件事除了你我,還有言言外,不要再有第四個人知道了。”

盛柏年看了他很久,聲音有些幹澀沙啞,問他:“孩子……是怎麽生下來的?”

他記得那個醫生在看了片子後,對他說,即便男人的肚子裏真的有個孩子,随着那個孩子漸漸在母體中長大,人體中的器官會變形,會移位,程郁也沒有去過醫院,孩子從哪裏來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睡了一覺,程嘉言就來到這個世上了。”程郁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帶着笑容的。

這不奇怪,程郁說起程嘉言的時候,大多都是笑的。

程郁說完,低下頭,他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是程嘉言打來的,程郁到現在都沒有回家,程嘉言等得有點急了,害怕爸爸又丢了,趕緊給他打電話來。

程郁接受完程嘉言一連串的盤問後,對他說:“爸爸在和朋友談事,馬上就回去啦。”

程嘉言在電話那頭叮囑程郁說:“好吧,早點回來,回來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電話挂斷後,程郁從搖椅上起身,他該回家去了。

“你為什麽突然願意告訴我這些了?”盛柏年以為依着程郁的性格,他們兩個至少還要掰扯上很長的一段時間,程郁才願意如實相告。

程郁将手機放回自己的口袋裏,臉上的笑容看起來竟是難以掩飾的難過,他對盛柏年說:“因為我要離開了啊。”

盛柏年下意識地蹙起眉來,他知道程郁口中的離開是要到國外去,但是此時還是忍不住産生一些其他不太好的聯想來。

他正要開口問問程郁他究竟要到哪兒去,又忽的見程郁低下頭來看着自己,對他說:“還有,那天我在被人綁到海上的時候,聽了很多奇怪的話,與你有點關系。”

“什麽話?”盛柏年問。

程郁憑着自己依稀的記憶,将那天在皮艇裏聽到的那些攻略者們之間的對話重複給盛柏年聽,随着程郁的訴說,盛柏年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之前出現在他面前的很多古怪好像都能因為程郁的這一番話得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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