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盛柏年一直望着床上的程郁, 他的心髒好像被什麽利器撕裂了一個大洞,程郁現在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卻恍惚覺得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這種預感來得莫名其妙, 卻讓他的整個心髒都蜷縮、縮緊,皺成一團。

很久之後,盛柏年閉上了眼睛,他仿佛是身在夢裏, 夢中, 他變成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怪物, 天地萬物似乎都是他的化身, 他抱着程郁,踽踽獨行, 天地間的聲音都消失了, 無聲的雪與無聲的雨飄蕩在半空中。

盛柏年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是早上的五點鐘, 晨曦的光透過窗簾變得柔和了許多, 床上的程郁還把自己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面,正在熟睡。

盛柏年起身, 将他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他帶着一點紅暈的臉龐露了出來, 盛柏年坐在床邊,低頭看他, 擡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臉龐,又怕驚醒了他。

他無聊地想着,如果自己有讀心術就好了,自己就能看清程郁的心中所想,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他現在只知道程郁有事在瞞着身邊的所有人, 但是這件事他卻始終不願意說出來。

不說便不說吧,就這樣倒也不錯,唯一不好辦的是,大概再過兩天如果還聯系不到程郁的話,程家應該要開始找他了。

看着程郁差不多該醒來了,盛柏年将地上的被褥疊好,輕手輕腳地将被褥放回櫃子裏,然後出了房間,去樓下的廚房裏,即使盛柏年不能完全回憶起從前發生的一切,他依舊會覺得這些場景有些眼熟,甚至有時候會出現幻聽,好像程郁就站在自己的身後,趁着他不注意,就會偷吃一口,像個小美食家一下做個點評。

盛柏年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露出一點笑容,他熟練地從冰箱裏拿出食材,開始處理,不需要菜譜,也不需要求助,好像是身體的本能,很快就将食材處理好,分批下鍋。

程郁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過來了,站在廚房的外面,透過磨砂玻璃看着在廚房中忙活着的盛柏年,抱着胸微微側着頭,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後來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本來挺不錯的景色,因為橫在窗上的那幾根欄杆,生生将這份景色給破壞掉了。

在前幾天,程郁想到自己就要死去,心中的情緒還十分的複雜,真到了這一天,他心中倒是一片平靜,他回過頭,看着不遠處牆上挂着的鐘表,盯着秒針一圈又一圈地走過,時間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

死期将至,其實也不是那麽的恐怖,畢竟在從前的那幾年,為了處理手上的亡者書,他經歷過許多許多次的死亡了,不知道下一次這個世界又會選擇一個怎樣的人來處理這些滞留在人間的執念。

不過終歸與他是沒有什麽關系了。

不久之後,盛柏年端着早飯從廚房裏出來了,看着程郁已經在餐桌旁坐好,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點消息,問程郁:“起來了?”

程郁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兩個人面對面坐着,餐桌上一片安靜,只剩下了鋼鐵的刀叉與盤子相碰撞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盛柏年再次開口,他向程郁問道:“中午想吃什麽,我讓他們把食材送來。”

程郁頓了頓,回答盛柏年說:“今天是你生日,你做點自己喜歡吃的吧。”

“我都可以。”盛柏年對食物沒有任何明顯的偏好,好像只要是程郁喜歡的,他都可以,他大致對程郁對食物的喜好也有了解,聽程郁這樣說,打算準備一些程郁喜歡的菜色。

早飯過後,盛柏年一如既往地坐在程郁的附近,程郁手裏捧着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他想着就算不能從這座別墅中離開,他也希望自己不要死在盛柏年的面前。

盛柏年一個上午都在廚房裏忙活着,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而程郁則是将這棟別墅的每一個角落都走了一遍,想要為自己找一條出路,最後他不得不失望地嘆氣,除了正門,盛柏年是把所有能夠連通外界的通道都給堵死了。

程郁若是想要出去,要麽讓盛柏年出門或者失去意識,要麽就只能求助其他人。

這兩者對程郁來說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若是求助外界多半會驚動程歸遠,已經到了這一天了,他不能再出現什麽差錯,而讓盛柏年失去意識……他手裏沒有迷藥,只能對着盛柏年的後腦勺來那麽一下子,但是他下手又沒有個輕重,把盛柏年打壞了,可就不好了。

想想如果他這一下再把盛柏年給打失憶,忘了自己,看着自己的屍體報了警,太有意思了。

他找了一上午沒有找到解決的方法,最後只能坐在沙發上無奈地嘆氣,微信裏程嘉言給他發了很多的消息,程郁回了兩條,告訴他自己要去一個沙漠裏面探險,那裏沒有信號,可能要過兩天才能跟他聯系。

程嘉言發來一個躺在地上撒潑的表情包,程郁忍俊不禁,晶瑩的水滴啪的一下就掉到了屏幕上面,他連忙找來至今将屏幕上的水跡給擦幹淨,但是眼中的淚水卻像是決堤一般,洶湧而出。

還好盛柏年現在在廚房裏面,什麽也看不到。

盛柏年為程郁準備的午餐十分豐盛,很難想象這些都是他一個人做出來的,盛柏年給程郁盛好飯,在他的對面坐下來,看着眼前這一桌子的菜,仍舊是覺得缺了什麽,他沉思後,問程郁:“想吃蛋糕嗎?”

程郁愣了一下,好像再次回到了那個雨夜當中,那輛汽車向他疾馳而來,他在蛋糕店剛買的蛋糕從他手中滾落,在車輪下被碾壓成一片泥濘,再也不能恢複完整。

就在不久前,他還拍了那張蛋糕的照片給盛柏年看,問他喜不喜歡。

他從回憶中回過神兒來,對着盛柏年搖搖頭,沒有說話。

盛柏年能夠明确感知到程郁的心情好像在這一瞬間變得不是那麽的好了,卻不知道原因。

程郁不想辜負盛柏年為自己準備的這一桌子的午餐,但是他也确實吃不下,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将将把碗裏的飯吃了一半去,好像再吃下去,就會吐出來似的。

将碗筷都放下,盛柏年看着他碗裏還剩下的許多米飯,問他:“不再吃一點嗎?”

“吃不下了。”

盛柏年想開口勸一勸他,又覺得即使自己說了,他也不一定會聽的。

程郁放下碗筷後,盛柏年也沒有心思再吃了,将桌子上的飯菜全部收拾到廚房中去,回來的時候他看到程郁正坐在沙發上看書,但目光并沒有焦點,看起來更像是在思考什麽事。

盛柏年蹲在他的面前,他仰頭看着程郁,眼中清晰地倒映出程郁的身影,程郁放下手中的書,擡起手撫摸着盛柏年的臉龐,他很喜歡盛柏年這樣看着自己,從前就喜歡,好像他滿心滿眼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這對那段時間幾乎要被程歸遠放棄的程郁來說太重要了,像是救贖,也像是毒品,讓他奮不顧身一頭紮了進去。

五年後的今天,他再次用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眼睛裏已經是裝滿了自己。

真好啊……

“如果……”如果現在是在五年前,就好了。

盛柏年沒有聽到程郁未盡的話,即使他能聽到,恐怕也不會明白。

程郁從沙發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坐下,仰頭看着太陽,而盛柏年則坐在他的身後,低頭處理公司發來的文件。

他們好像化作了兩尊永不會腐朽的雕像,就靜靜地矗立在這裏,或許在将來的某一日,會風化成一灘雪白的齑粉,彼此交融,再也不分離。

太陽依舊要落山的,暮色四合,死亡的號角已經在程郁的耳畔奏響,他轉頭看着身邊的盛柏年,究竟該找一個怎樣的理由讓盛柏年離開呢?

或許是老天聽到了程郁心中的祈求,又或許是一些其他的原因。

盛柏年的電話在這個時候很突兀地響了起來,上面顯示的是一串完全陌生的號碼,盛柏年将電話接通,電話那頭的人剛一出聲,盛柏年便聽出來這人是葉錦,正打算将手機挂斷,又聽到電話那頭的葉錦對自己說:“盛先生,你不想知道五年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嗎?”

盛柏年下意識地看了程郁一眼,程郁好像一點都沒有聽到似的,沒有任何反應,盛柏年稍作猶豫,直接按下了免提,他問電話裏葉錦:“什麽五年前?”

葉錦道:“你跟程郁見過那麽多次面,他不可能一點不告訴你。”

葉錦心中都要恨死這個人了,他認為自己現在之所以落到這個田地,全是程郁的錯。

五年前程郁礙了他的路,五年後竟然還是這樣。

“那又怎樣?”

葉錦被噎了一下,說:“盛先生,怎麽說我也救了你的命,你這樣對我是不是太過無情了。”

“我不需要。”

那個時候他根本不需要葉錦來救。

葉錦眉頭緊蹙,他不知道盛柏年現在與程郁走到哪一步了,但不管是哪一步,盛柏年可真是夠油鹽不進的。

“盛先生不想知道程郁的秘密嗎?”葉錦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打動盛柏年,現在只有程郁相關的那些人那些事才能夠讓這個男人動容,“盛先生難道想要一輩子都蒙在鼓裏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葉錦說:“您現在來一趟醫院,我告訴您。”

擔心這句話不足以讓逼迫到盛柏年,他緊接着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想他遇見危險的話,我建議您最好來的快一點。”

盛柏年看向程郁,程郁依舊沒有反應,對電話裏葉錦的話無動于衷。

葉錦在這時先一步挂斷了電話,盛柏年看着暗下去手機屏幕,猶豫許久,還是放心不下葉錦在電話中的威脅,他起身對程郁說:“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程郁終于有了動作,他擡起頭看向盛柏年。

臨走時,程郁站在門口看向盛柏年,目光中透露着盛柏年讀不懂的情緒,他的手扶在門框上,“盛柏年……”

“算了。”

“我很快就會回來。”盛柏年向程郁保證說。

程郁倒是希望他能夠晚一點回來。

盛柏年離開後,程郁找來一個筆記本,又去盛柏年的書房裏面,拿了一支鋼筆,他想要在死前為盛柏年留下一封書信,只是現在坐在這裏,一時間又不知道自己該從何寫起。

不知道盛柏年去見醫院葉錦,會從他的口中聽到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夜色闌珊,燈火漫天。

盛柏年來到醫院中,因為葉錦救下他的那一幕被好事者傳到網上并且發酵了一段時間,所以經常會有記者來到醫院中,想要對葉錦做個采訪,葉錦也接受了,他在面對記者的采訪的時候,聲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本能。

而當記者詢問葉錦當時如果要受傷的是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人,他會不會也像救盛柏年那樣上去英勇擋刀,葉錦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回了記者一句可能會吧,這個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就是對盛柏年有企圖。

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在盛柏年的鼻間揮之不去,他詢問後徑直來到葉錦的病房。

他推開病房的門,葉錦一個人側身躺在病床上。

他聽到聲音,轉過頭去,見到盛柏年,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有些費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向盛柏年打着招呼說:“盛先生,你來了。”

盛柏年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的葉錦,問道:“你有什麽要說的?”

葉錦說:“今天是盛先生的生日吧,生日快樂。”

盛柏年不為所動,冷冷地看着葉錦,“如果你沒有其他能說的,我就走了。”

葉錦立刻叫住盛柏年,對他說:“盛先生難道不好奇程郁身邊的孩子的母親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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