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黑暗将這座城市全部籠罩, 像是一只巨大的怪物盤踞在城市的上空,将那一點月光也全部吞噬,盛柏年沒有開燈, 在沉沉的夜色中來到程郁的屋子裏。

房間裏的溫度很低, 寒冬臘月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程郁的臉上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身體冷冰冰的,好在至少将他保持了原樣。

盛柏年好像也不覺得冷, 衣服穿得單薄,只是坐在床邊,低頭看着程郁,祈禱某一日他還能醒來,他總覺得程郁并沒有真正的死去,或許明天,或許在後天,程郁就會睜開眼,問他:“你怎麽在這裏啊?”

盛柏年一時間有些惶恐, 程郁如果醒了,他會不會覺得這裏有些冷,會不會覺得不舒服……許多擔憂都湧進了盛柏年的腦海裏, 他應該想個辦法讓程郁睡得更舒服一點, 但是如果溫度稍微高一點的話, 他的屍身又要腐壞,似乎很難找到一個可以兩全的辦法。

助理接到盛柏年的電話時還挺高興,自從知道程歸遠要找盛柏年,他已經為盛柏年提心吊膽了一整天了,剛要問問盛柏年他現在人在哪裏, 卻聽到盛柏年提了一堆要求,助理整個人都懵了,這種類似想要五彩斑斓的黑的無禮要求盛柏年是怎麽想出來的。

助理完全不想說話,但是盛柏年又是他的老板,不說話好像說不大過去,只能敷衍地答應下來,助理覺着這段時間盛柏年的精神狀态好像不太正常,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希望盛柏年能夠找一個心理醫生,好好地檢查一下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況。

挂斷電話後,助理對着手機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現在也很好奇程郁究竟怎麽樣了,不知道程歸遠有沒有找到他,之前他給盛柏年送文件的時候,也曾是見過程郁的,那時候程郁雖然被盛柏年囚禁起來,但是好像過得還行。

這件事說起來跟他其實也沒有多少關系,助理将手機扔到一邊,倒在床上繼續睡去。

盛柏年與助理挂斷電話,從程郁死後,他已經幾個晚上沒有睡好了,但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困,只想在這裏守着程郁,等程郁醒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

他無聲地笑了笑,夜色濃重得像是攪不開的瀝青,又漸漸凝固,身後的走廊中似乎傳來一陣腳步聲。

盛柏年回過頭去,恍惚間好像看着程郁正站在門口,對着他抿唇笑了一笑,盛柏年也想對他笑笑,只是那表情做出來,看起來更像是在哭。

程郁站在原地看着他,目光平靜,盛柏年一動也不敢動,不敢說話,不敢起身,之前他也出現過這樣的幻覺,他稍一動作,程郁就會離開。

為了能夠多看他一會兒,他願意克制住自己,可即便盛柏年現在什麽也不做,他依舊還是會消失。

盛柏年眼睜睜地看着程郁散成一片黯淡的光影,他該怎樣才能留下他?他什麽時候才能将程郁完全記起來呢?

沒有人能夠給盛柏年答案,他只能無力地守在程郁的身邊,做着那些遙不可及的夢,或許這一生他都只能用這種愚蠢的辦法将他留在這裏,待到百年以後,有人發現他們,可以将他們一起合葬在同一處墳墓當中。

想到這裏,盛柏年又突然恐懼了起來,現在程歸遠已經知道了程郁去世的消息,待到以後,程嘉言同樣會知道這些真相,他們都不會允許他以這種方法将程郁留下。

他應該把程郁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去,一個誰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去,但是同時他又明白自己的這個想法太過自私,程郁不僅僅是他喜歡的人,也是程歸遠唯一的兒子,程嘉言唯一的父親。

比起他們兩個與程郁有些抹不去的血緣關系的親人,盛柏年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人。

他怕自己會失去他,而他的擔心也很快成為了現實,第二天程歸遠再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便是為了将程郁帶回去的。

從知道程郁的死訊開始到現在還不到一天的工夫,程歸遠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今天在沙發上醒來的時候,于管家發現程歸遠的頭頂上已經多了不少的白發。

他想詢問程歸遠原因,但程歸遠始終一言不發,最後于管家沒有辦法,程歸遠也不想讓程嘉言發現自己的異常,便找人将頭發染回了正常的黑色。

他今天來盛柏年這裏是想帶回他丢失的孩子的,他想帶他回家。

然而盛柏年态度堅決地拒絕了他,恍然間,程歸遠竟是覺得盛柏年現在比自己這個做父親的還要瘋狂,他不懂盛柏年為什麽要這樣留下他。

就算程郁的死因與盛柏年沒有關系,他也不該留着這裏。

盛柏年不想與程歸遠在這裏糾纏,他怕擾了程郁的清淨,只是他許久不怎麽說話了,面對着程歸遠也不太想開口,只是将程郁死去時的錄像拿給了程歸遠,另外還有許多關于程郁在平海這五年的資料。

程歸遠不知道盛柏年讓自己看這些有什麽用,只是知道這些與程郁有關,倒也看了些。

他看完那段錄像,久久不語,半晌後他對盛柏年說:“我要帶他去醫院。”

他對程郁的了解實在太少了,現在連他的死因也弄不清楚,他有何臉面做一個父親。

只是盛柏年不同意任何人将程郁帶走,程歸遠不得不先與他展開一場拉鋸戰,因為他們都不想讓程嘉言得知真相,這件事也不敢鬧出風聲。

“我總覺得,他還能醒過來。”盛柏年看着床上的人,輕輕說道。

程嘉言起床後發現程歸遠不在家,他找到于管家向他詢問程歸遠的事,但于管家對此也并不清楚,他以為昨天程嘉言同程歸遠一起出去,或許會知道點什麽。

程嘉言失落地坐在沙發上,等着程歸遠回來,他在等來程歸遠之前,倒是先等來了一張明信片,是程郁寄給他的,背景是一片無垠的沙漠,只是單純的景色,上面沒有程郁的身影,程嘉言有些失望,明信片的背面是程郁寫給他的寄語,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他很想程嘉言。

程嘉言将這張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等着程歸遠回來展示給他看,程歸遠回來後看着程嘉言展示給自己的明信片,有些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辦法說出來。

如此看來,程郁是早已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提前準備好了這一切。

可他終究是辜負了他的苦心,程歸遠按着額角,看着抱着明信片坐在不遠處的程嘉言,他還要照顧好言言。

程歸遠輕嘆了一口氣,他覺得盛柏年已經瘋了,若不是瘋了又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八月就要過去了,秋天要來了。

程郁以為自己的死後就什麽意識也沒有了,然而此時他卻好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清醒,他滞留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裏,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世界意識對他說:“亡者書積累太多,神明就要蘇醒了。”

程郁私以為這件事他已經盡力了,他擡眼看了一眼眼前的虛空,問道:“那世界要毀滅了?”

世界意識沒有說話。

程郁垂下眸,如果世界真的毀滅了,程嘉言他們會怎麽樣?

過了一會兒,他又向世界意識問:“我要一直被困在這裏嗎?”

“暫時是這樣的。”

程郁曾嘗試着來回地走一走,但是無論去哪個方向,最終還是會回到這裏來,他能夠自由活動的地方只有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為什麽會這樣?”程郁問。

“這是冥冥中神明的旨意。”

程郁不明白這話中的意思,只是一直把他困在這裏實在太無聊了些,他問:“我可以看看其他人嗎?”

很久都沒有人來回應他,程郁以為自己又被拒絕了,正當他想坐下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些程嘉言的畫面,一見到程嘉言,程郁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一些,只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雖然程嘉言還不知道他的死訊,但是他也察覺到什麽。

然後他又看到盛柏年守着他的屍體,一刻也不離開。

何必呢?

程郁心中像是壓了一塊石頭,還不如別讓他看到這些,現在看了,徒惹傷心。

而出了醫院計劃要攻略盛柏年的葉錦此時盤算着盤算着就皺起了眉頭。

程郁到底是怎麽死的?系統中心為何對此諱莫如深,葉錦想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能想明白,他懷疑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不是能夠用常理解釋的事情,這些東西系統那裏或許清楚,但是卻一直瞞着他們這些攻略者。

葉錦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不滿來,只是他與系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想了想,自己想要在最快的時間裏得到盛柏年的愛,要麽讓盛柏年徹底忘記程郁,要麽讓自己變成程郁,後者對自己來說更像是一種侮辱。

但有時候連命都快沒了,人格是不是被侮辱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

盛柏年究竟喜歡程郁什麽?葉錦曾經對這件事進行過一個深入的研究,但依舊沒有得出一個靠譜的回答,程郁有的,他也都有,程郁沒有的,他也有,但盛柏年就是不喜歡他。

真是奇怪啊,程郁究竟有哪一點入了盛柏年的眼,葉錦拍拍自己的腦袋,也沒有想出個結果。

他從系統那裏要了可以改變其他人眼中自己形象的道具,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夠讓盛柏年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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