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天地為證,日月為鑒,此生不換
在季妍的肩膀上靠了一會兒,方才已經舒緩不少的不适又沿着皮膚一點一點爬上來,癢,也痛,不過還能忍住。
知櫻腦海裏突然開始閃過和季妍相處的片段,從相遇,到如今,一個個畫面都鮮明地出現,而後又褪去。
你好狠。
知櫻對自己說道。
自從認識了季妍之後,每日都不知疲憊地跟在別人後面,見到季尚書就慫得躲起來,一來一去,似乎沒有盡頭。
知澤留給她的信裏,講了這個知櫻應該要去的地方,哪裏還有積蓄……以及知家百年都未能夠擺脫的病。
知澤看起來不拘小節,可是在看到知櫻帶着季妍回家的那一刻,就看出來二人将來千絲萬縷的關系,知道倘若繼續下去,對二人都是一種折磨。于是在信裏交代,此一去,就千萬不要回來。
可知櫻當時心中的大半部分,都是想着如何為知澤澄清罪過……對自己身上的病,還抱有一絲僥幸——萬一呢?
可是,身上的不适告訴她,沒有萬一。
雖然只是斷斷續續的不适,知櫻還是明白,已經甩不掉了。
在南越的五年,知櫻狠下心思讓自己不要跟季妍聯系。通過笙清的關系,在南越研究香料,甚至還換了名字,換了讓熟悉的人依舊能夠猜出個七八分的名字——貝女。
發現了笙歌的秘密之後,知櫻就再也忍不住了,轉頭踏上了回到楚國的路。
消失了五年,季妍也足足等了五年,重逢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去哪兒了,為什麽沒有消息,而是讓人心頭一酸的“歡迎回來”。知櫻幾乎不願意去細想這五年季妍是如何過來的。
她不敢想。
話本子裏重逢的兩人往往會白頭偕老,共度餘生……到了知櫻這裏,喜劇成了悲劇,回來不到半年,就又要離開她,往再也不能回來的地方去。
方才還在肖想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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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櫻你可真是個混蛋!
“阿妍,”知櫻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告訴你件事。”
知櫻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人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努力表現出鎮靜,季妍說,“什麽事?”
“我……我們……”知櫻不知該如何開口。
從肩膀上擡起頭,知櫻直視着季妍的眼睛,“我們還是不要結婚了吧。”
不等季妍作何反應,知櫻快速低下頭,“我不想和你結婚了。”
不敢擡頭,不敢看到失望的眼神。
接着,知櫻就被一團溫暖包圍,她聽到季妍在她耳邊說道:“阿櫻,我不允許你反悔。”
“可是……”
“不允許就是不允許,你聽不懂嗎!”季妍幾乎都要喊出來,最後一個字的氣息險些不穩。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
季妍把知櫻抱得更緊,皮膚上傳來的通感更加強烈,痛得知櫻哼了一聲。
忙送開之後,知櫻終于看清了季妍的表情——她眼睛紅了。
“已經痛了嗎?”季妍問道。
知櫻咬咬牙,“不痛。”
“我們下去吧,一會兒冷。”季妍收回了眼中的淚意,拉着知櫻就要起來。
“阿妍……”知櫻帶着哭腔,“我沒幾天日子了,你還要搭上你的一生嘛?為了我這種人,不值得!”
季妍卻笑了,晚風吹起姑娘長長的發絲,在月光下,竟美得讓人窒息。
她說:值得。
回到房內之後,知櫻支吾着還想勸季妍放棄,都被季妍堵了回去。
“阿櫻,無論還有多久,我都會陪你走下去,不要怕。”
聽到這,知櫻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得知這病的時候,知櫻身後已經沒人了,另一個還知道的,已經撒手人寰,知澤直說将來好好活着,盡興活着。
沒有人說,也沒有人問,你怕不怕。當時的知櫻再怎麽說,也還未滿二八。
當晚知櫻哭得很厲害,進入夢鄉之後,還在時斷時續地啜泣着,但是感受到微涼的手在額頭觸碰之後,安下心來,沒有驚醒。
那天以後,知櫻再也沒有提過取消婚禮的事情,整日跟在季妍後面進進出出。
因為知櫻的生辰快到了,季妍請教了很多人,費了很多心思想要給她補一個及笄禮。
這天,季妍坐在美人榻上,翻看一本冊子,想要選一個合适的花燈。
“阿妍,你看!”知櫻将話本子湊到季妍面前,“這個話本子裏的少年郎好英俊啊。”
“啪。”
季妍越過話本子,關上了畫冊,木這臉色起身。
“阿妍你幹什麽?”知櫻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就僵住了,因為季妍的臉色并不好。
“更衣。”
“更衣幹什麽,大白天的。”
“讓你看看誰更英俊。”
話一處,知櫻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笑得捂着肚子倒在美人榻上,“阿妍,不用不用,不用換我就知道你更英俊。”
雖是笑着說,但是這話并不假,季妍生的好看,就算換上男裝,也定是一位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郎。
——
知櫻的生辰一天天臨近,她身上的痛感連着胸口的發悶卻也一天天嚴重。
到生辰前一天,身上已經是碰都碰不得的了。痛還能忍着,但是夾雜在痛裏的癢确實極為難忍。想要去撓,一碰又疼得比火燒還厲害。
一來二去,知櫻整個人都明顯憔悴了下來。
顧吟到郡主府的時候,季妍獨自一人坐在臺階上,頭埋得很深。
“很嚴重了嗎?”顧吟問道。
“嗯。”季妍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擡起頭來看着顧吟。
不知道的,說不定會以為是季妍生了病,頭發淩亂,眼底的青影都像是畫上去的了,臉頰也凹陷了不少。
已經沒有了名動楚京城的第一才女的風姿。
顧吟:“你別這樣,她看到會不好受的。”
“我知道,我知道。”季妍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是……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我們經受住了那麽多,為什麽……”
為什麽老天還要帶走她?
一直沒有人能夠傾訴,顧吟一來,季妍的情緒就一發不可收拾,淚水也止不住了,聲音沙啞着,控訴着。
等季妍哭夠了,顧吟從懷裏拿出一個錦囊,“這是楚遲給我的,說是……能夠暫時……封閉……緩解痛感。”
錦囊裏裝的,實際上是封閉五感的藥,吃了這藥,不光痛感,觸覺應當也會被封閉。怕季妍接受不了,顧吟才換了個說法。
“我不知道。”一向條理清晰地季妍,一時之間失了主意。
顧吟嘆了口氣,往房內走去。
早已經裝飾得喜慶的郡主府,一時間都有些蕭瑟。
“你來了。”
知櫻躺在最裏面的隔間的床上,虛弱着聲音,偏着頭看她。
“嗯,”顧吟點頭,又将錦囊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吃。”知櫻幾乎都沒有多想,“反正也沒多久了,我還要和阿妍好好過一個及笄禮呢。明天你們就不用來了,這個我就當是你和阿凝的賀禮了。”
一口氣說了這麽長一句話,知櫻有些喘不過氣,咳嗽了幾聲。
“嗯,”顧吟也沒打算多待,又想起什麽,拿出一塊手絹,“阿凝繡的。”
說完顧吟就離開了。
知櫻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白色手絹,粉紅的櫻花和律法書,讓知櫻的淚水落了下來,滴在上面,瞬間暈開。
生辰這天,知櫻醒來之後,掙紮着起來吞掉了錦囊裏的藥丸,換好了紅衣,去到正廳找季妍。
看到一聲紅色的知櫻,季妍幾乎都要哭出來。衣服還是根據知櫻發病以前的尺寸做的,現在,已經大了這麽多了嗎?不過,被紅衣映襯着,知櫻蒼白的臉色,也添了幾分光彩。
季妍早已經換好了禮服,和知櫻的稍有不同,胸口處,繡了幾朵極為精致的櫻花。
及笄禮的過程被季妍省略了不少。她帶着知櫻換上了禮服之後,為她插上發釵,後退一步,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桵甫。”
扶着知櫻起來後,季妍親吻了她的額頭,“知桵,恭喜你,還有,我愛你。”
知櫻正想回應,腳下卻一軟,從指尖開始,那種又癢又痛的感覺再次襲來。
感受到眼前人的不對勁,季妍忙側開,擔心弄疼她。
“別,”知櫻掙紮着笑着說,“正好我的感覺回來了……方才……方才的吻,我還沒感受到呢。”說着又靠近季妍,吻了上去。
季妍就這樣木木地站着,淚水劃過臉頰,流進二人的唇間。
知櫻一笑,“甜的,也是鹹的。”說完就癱軟在季妍懷裏,說,“阿妍,我們去看櫻花好不好?”
“好……”季妍顫抖着聲音說道。
還是那棵兩人當年看的樹,花期快要過去,但依舊在枝頭粉紅,随着風飄落着花瓣。
知櫻躺在季妍懷裏,四肢的疼痛已經不想管了,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盡力睜着眼睛看季妍和這櫻花,想把這兩個生命中極為重要的因素,永遠記下來,即使到了陰間,也要能夠寫出來,畫出來。
“阿妍。”
“嗯?”
“之後,将我葬在櫻花林裏吧,林裏有你,有櫻花。”
季妍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阿妍,我還沒回答你呢。”知櫻笑着,蒼白的臉上卻是比櫻花還要美的笑容。
“嗯?”
“我愛你。”
由此知櫻永遠失去了意識,就連落在臉上的冰涼都沒有感覺到。
“阿櫻……”季妍喃喃道,又叫了很多聲,最終哭了出來,聲嘶力竭。
那依舊在風中不斷飄落的櫻花,纏繞在身着大婚禮服的二人身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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