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織夢鈴
“掌櫃的,現在該怎麽辦?”問藥趴在桌上,好一頓唏噓。
狄姜也是愁眉苦臉,一籌莫展,許久才道:“李姐兒不肯開口,我能有什麽法子?”
“眼睜睜的看着她被沉河?”
“不然呢?你去劫獄?”
“哎呀,這是個好辦法呀!我怎麽沒想到呢!”問藥立時來了精神:“我這就去!”
“回來!”狄姜喝道:“你是真不長腦子還是在搞笑?我開玩笑的聽不出來?”
書香“噗嗤”一聲,招來問藥好一記白眼。問藥争辯道:“可這卻是是唯一的辦法了呀!我還不信在這小鄉村裏有誰打的過我!”
“真的沒有嗎?”狄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旁邊的鐘旭,可不是花架子。”
“……”問藥立時洩了氣,她這才想起鐘旭的法力是一等一的道教正統,自己若破了身,輸贏還真沒有把握。不說旁的,單說自己的法力肯定沒有掌櫃狄姜高,連掌櫃的都時刻巴結着鐘旭,鐘旭之厲害,可見一斑。
“掌櫃的,那你說怎麽辦嘛?”問藥虛心求教。
“讓李姐兒開口伸冤,或者,讓兇手自己認罪。”
“這都有些難。”
“是啊……”
就在二人一籌莫展之際,書香沉聲道:“李姐兒的軟肋在潘玥朗,而對付兇手,可以用十剎花。”
書香說完,狄姜如醍醐灌頂:“對呀,我可以去借織夢鈴!”
“織夢鈴是什麽?”問藥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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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解釋道:“織夢鈴是鬼君的法器,可以織就一段夢境,讓做夢之人恍如置入現實,分不出虛妄與真假。”
“鬼君的法器?!”問藥聲音陡然提高八度,大驚道:“鬼君的法器豈是說借就借的?”
就在書香和問藥争辯之際,狄姜突然冷冷道:“我要去睡覺了。”語氣是通告,而不是征求意見,說完,她便将書香和問藥往外趕,問藥還想問什麽,但是狄姜卻深色堅決,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門“啪”地一聲便重重地關上,問藥和書香對視了一眼,只得各自回屋。
今天累了一整天,三人不多時便沉沉進入了夢鄉,書香與問藥一夜無夢,而狄姜卻結結實實地夢到自己魂游地府,一衆陰差見了她,皆是俯首跪拜。
她走到了奈何橋上,見着橋邊來來往往站滿了人,可她眼尖,一眼便從一衆流連的魂魄中看見了微笑的老潘,此時的他穿着與自身不相符的衣物,深紅的色澤顯得衣服十分華貴,頭上那頂帽子更加不是尋常人家可以佩戴的。
“老潘?”狄姜走到他邊上喚了兩句,可他始終不答,她細細瞧來,才發現這是老潘,也不全是他。他只是老潘的一縷魄,沒有神識,只會微笑。
“哎……”狄姜心中的疑惑更甚,便繼續向前走,穿過十殿閻羅的領地便到了鬼君的禦花園,她沒有多做停留,徑直去了他的寝殿。
鬼君的寝殿裏裝點着滿屋的黑紗,風一吹就滿屋子亂飄,狄姜穿梭其間好幾次被拂過眼睛,弄得她又氣又急:“早跟他說過把這些都燒了,怎的還越來越多了?”
狄姜一氣之下,食指一搖,指尖便飛出去一顆火星子,落在黑紗之上,整個寝殿便很快化作了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床榻之旁,有一個閃着瑩光的鈴铛,鈴铛手柄通體白玉,光潔無瑕,兩個金鈴铛綴在上頭煞是好看,搖動之下更是清脆悅耳,悠然動聽。
“誰在縱火!”
一聲厲喝,将狄姜從鈴铛聲中清醒過來,還不等來人踏進殿門,狄姜便掐了一個法訣。
她的身形一閃,便從夢中驚醒。
醒來後,她依然睡在孟掌櫃開的客棧裏,入目所及皆是凡間的種種,房間裏幹淨整潔,家具擺放齊整,不浮誇不高雅,皆是平民百姓日常所用的物件,而這比之鬼君所居之所,竟更讓她受用。
而她的右手上,平白多了一只白玉鈴铛,執鈴铛的手只要稍稍一動,它便叮鈴作響。
狄姜看了眼窗戶,只見窗外天光微亮,已到寅時,村民很快便會起床,按照縣令所說,李姐兒今日會被他們沉河。
“沒時間了。”狄姜急急地催動鈴铛,便聽“叮鈴”之聲不絕于耳,從耳朵裏傳到了心底裏,她的心中念着李姐兒的模樣,又将自己腦海中所想象的夢境傳到了李姐兒的夢裏。
此時李姐兒便見着自己被五花大綁放進一只竹制的籠中,正是殺豬之時所用之物,這籠子裏有糞便有鮮血,腥臭撲鼻,教人五髒六腑呼之欲出。與自己一起被擡着的還有香燭鋪的掌櫃張全德,他的表情痛苦,嘴裏被塞着棉布,想說話卻說不出,只能發出嗚咽聲,眼淚鼻涕和屎尿一齊流了一路。
圍觀的村民向二人扔着爛菜葉和野樹根,連帶擡着他們的四名壯漢也時不時受到牽連,但他們并沒有制止村民,反而對此行徑大加贊好。人群中,獨一人分外惹眼。
潘玥朗慢慢的跟着村民,不哭不鬧,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李姐兒被他的眼神灼傷,不忍再看,于是閉上眼,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很快,冰冷的河水便從四面八方湧來,充斥着自己的七竅,堵住了自己的口鼻,以往不在意的空氣成了最大的奢侈,她想說話卻再也說不出。
她不怕死,但是卻怕自己死後,潘玥朗孤苦無依。
憑着這份信念,她的魂魄終于出竅,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得到了救援,而是死了。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屍體沉在冰冷的河水裏,和一旁的張全德一樣,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她沒有多做停留,而是很快飛去了潘玥朗德身邊,她只想要見到自己的兒子,知道他過得不錯。她來到曾經的家中,卻看見潘玥朗沒有哭,而是笑,他坐在鏡子前,笑得恐怖,笑得猙獰。
從此以後,潘玥朗再也沒有笑過,他從一個陽光健康積極向上的人變成了一個瘋子,旁人都笑他有一個不知廉恥的母親,他被取消了士子的資格,甚至連學堂都不允許被踏入。
他在街邊行乞,撿人家不要的馊飯吃,甚至有時連馊飯都被過往的孩童玩笑着倒掉,活的連狗都不如。
李姐兒失聲痛哭,卻流不出淚來。
下雪天,她想将他護在懷中,雙手卻一次又一次的穿過他的身體,甚至,在自己接近他的時候,潘玥朗更加覺得陰冷,小嘴凍得發紫。
那一年的年三十,他堅持不下去,找了個小山便跳了下去,屍體好久好久都沒有人發現,到了春暖的日子裏被太陽一曬,屍體便發出陣陣惡臭,吸引了一衆蠅蟲。
李姐兒在世上再無牽挂,去了地府再見到了潘玥朗,而他卻只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冷冷的問她:“你為什麽要生下我?”
“啊啊啊——”李姐兒掙紮着搖頭,等再清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豬籠裏,還是那四個人擡着她,圍觀的也還是那些人群。而這一次,她卻沒有看見潘玥朗。
菜葉馊水潑了李姐兒一身,她身邊的張全德已經哭暈過去。她這才明白,自己剛剛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而現在的自己,卻真真實實的躺在豬籠裏,等待她的将是沉河。
她一覺夢醒,卻回到了噩夢的開始。
“不要以為那只是夢境,那是你死後,真真切切所發生的事情。”狄姜的聲音突然從腦海中傳來,她四下尋找,最終在隊伍的尾端見到了她。
狄姜就那樣安靜的跟在村民身後,定定的看着李姐兒,但說出的話卻直擊她的心坎。
“你若想毀掉潘玥朗的未來,你可以就這樣死去。”
狄姜的聲音再次傳來,可李姐兒分明沒見到她張嘴。
李姐兒瞪大了雙眼,想要說話卻因被堵上了嘴而發不出聲音,她只能用眼神向狄姜求救。
“你對旁人說不了話,但是可以對我說。”狄姜再次引導她。
李姐兒這時才在心中大喊道:“求狄姑娘救我!我沒有殺害潘郎!”
李姐兒剛說完,便聽“撲通——”兩聲接連而至,緊接着便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漫入自己的周身,将自己包裹其中。臨死前,她只覺自己被綁着的右手心裏突然多了一個物件,大小就像是一顆核桃,她又聽見狄姜說:“我會保潘玥朗無虞。”
“真的嗎……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我死也安心了……”李姐兒想着想着,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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