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朵嬌花
燕寒時這幾日煩躁的很。
他本就是容易燥怒的性子, 能夠耐下心來應付李齊光設的宴席,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待提了幾句大公主李嬌的好處,本以為第二日便能等來消息, 結果等來的卻是李齊光的道歉。
他說李嬌不願意入燕,反倒是以死相拼,如今已将她囚禁在宮中,等她醒悟。
——當真可惡!
他當場便将李齊光政務殿中的黑檀案桌踹翻,文書灑了一地。
吓得李齊光堂堂王室國君, 竟軟倒在地, 一個勁的求他饒命。
哪裏顧得上周圍的人, 他胸腔滿滿被怒火充斥, 只恨不能一刀将李國給劈了!
他大喘了幾瞬,才甩袖而去。
本來、本來就沒有多麽喜歡她!既被傷害了一次,還能被傷害第二次不成?他又不是傻子!
之前想要她以質女的身份入燕,也不過是、是為了羞辱她, 報當年之辱!
如今她既然不願,甚至以死相逼!
他又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豈會與一女子過不去?
想着明日便要離開李國了, 他在殿中轉了許久, 甚至都将衣服脫了将自己蒙了起來, 可夜深又穿衣而起。
就去看一眼,就一眼而已。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翻牆而入,還未進殿, 便聽人大喊“刺客、失火”,連忙跑了進去,卻見李嬌将宮燭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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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以死相逼!他未再說要她入燕的話,她卻還不肯罷休, 非要丢了性命不成?
雖然滿心的憤怒無處發洩,可是看見李嬌被煙火熏得低聲咳嗽的樣子,還是心痛極了,大步上前将她抗在肩上,生怕她在做出傻事來,直跑的離着火處遠遠的,這才将她放了下來。
他又上前一步,大手不自覺用力,直攥着她的肩膀,黑眸沉沉壓迫着,道:“你為何......要放火?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李嬌被他的樣子吓到了。
那日在他的營帳中,男人便是眼前這幅模樣,不敢再掙紮,生怕再将他惹的發狂,只縮了縮肩膀,小聲道:“大王這樣攥的我很疼。”
她微揚起頭,淡淡月光灑在臉上,眼角的淚珠晶瑩透亮,格外顯眼,雖是被火熏得,但是她還是小小的抽泣了幾聲。
“大王問我為何放火,你可知我如今的處境有多麽艱難?”
燕寒時反複提醒自己,不要再被她哭的心軟了,立馬将目光移開。可是他控制的了眼睛,耳朵卻又傳入她低聲啜泣的聲音,受盡了委屈般。
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冷着聲音道:“大公主是在說笑?你是國君最寵愛的女兒,母親又是正夫人,還有兩個舅舅,怕是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旁人怎敢來欺負你,又怎會欺負的了你?!”
李嬌将自己磨紅的手腕擡起來給他瞧,“大王可有見過寵愛女兒的父親,會命人用粗繩綁着她,将她關在殿中誰都不許探視的嗎?”
燕寒時盯着她手腕處的紅痕,周圍白皙的皮膚襯的此處格外的刺眼,他的喉嚨也哽住了般。在她的面前還保留了絲理智,“這......”
這難道不是國君怕你自傷才綁住的嗎?可他看着她眼裏的淚珠說不出口。
李嬌見他還不信,又道:“大王見我那日,我正将西姜王捅傷,這才得以逃脫。所幸遇見的是大王您,否則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能夠回來,然幾日之前,我得罪了沈側夫人,大王當日也是在場的,第二日她便在國君耳畔吹了枕頭風,要将我送去西姜和親,我不願意,這才将我關在殿中,只等着大王離開後,便送去......”
北燕與西姜素來不和。她此時表現的讨厭西姜多一些,燕寒時便更有可能将自己帶回去。
可她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的男人雙眼早已猩紅。
吓得她連忙噤聲,悄悄的後退半步。
“将你送上姜賊馬車的,也是沈柔?”
不用她回答,燕寒時已經猜到了。
此時更恨的是自己,怪他一直沒有覺察到,還沉浸在過往她留給自己的苦痛當中,以為她是個受盡萬般寵愛的大公主。
明明當日進共京城們,她站在高臺之上被衆人潑盡髒水,維護她的也就只有她的舅舅而已!
那日她帶兵闖入沈柔的宮中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剛好在,李嬌豈不是被李國國君當場打死?!
他氣的胸膛劇烈起伏,低眸就見女人害怕的後退,這才将臉上的兇狠掩去,小心上前,輕拍了她的肩膀幾下,道:“大公主莫怕!我定為你讨回公道來!”
靜了幾息,又補充道:“沈柔不過是側室,卻如此待公主,孤實在是看不過去!那姜賊可惡之人,西姜更是堪比蛇鼠窩,送公主過去豈不是找死?孤萬萬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李嬌被他瞪眼大罵的樣子逗得笑了幾聲,掩住唇道:“謝謝大王。”
她的眼睛亮亮的,正帶着笑意望着他。
燕寒時被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極了,幸虧夜黑,也幸虧他的臉也黑,不然紅了臉豈不鬧了笑話?
“咳、咳,不必謝。”
李嬌與映月商量好的,殿內的火她負責點,而映月負責将宮人睡得偏殿點燃。這樣分散開,也正好将火勢造大,更能拖延時間。
如今宮內的大火已被撲滅,不見了李嬌的身影,屈萬帶人追了過來。
如意匆忙跑過來:“大公主!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讓奴好找!”
夜深,她并未注意到李嬌身旁立着的高壯男子,只吩咐身後的兵士上前将她帶回去,“國君吩咐了奴等看守您,讓您不得踏出內殿半步,還望大公主體諒一下奴,快些回去吧,免得讓屈将軍動手,傷了您!”
如意是沈柔身邊的大宮娥,素來得沈柔的信任。不然也不會讓她來這裏看守着李嬌了,為的就是不讓李嬌痛快。
之前這個叫如意的跟在沈柔的身邊,也沒少暗地裏欺負過尤氏,就連李嬌也好幾次受到她的諷刺。
此時有燕寒時出言在先,知道他會給自己撐腰,膽子比以前更是大了不少。
她伸手指着如意,側頭對一旁的男人道:“就是她,就是她用繩子将我綁起來的。”
而後目光看向一旁的屈萬。
李嬌向來是個記仇的人,便是旁人只得罪了她一點點也會在心裏記得清楚。
更何況屈萬這樣,明明是國君身邊的近衛,卻聽從一側室的話,甚至帶兵闖入自己的內殿!
“女兒家的清譽何其重要?可是屈将軍卻任由他身後的兵士闖進我的內殿!将我身邊的宮娥都吓壞了!”
李國國君聽聞有刺客,匆匆趕來,身後跟着一衆宮嫔,還未走近便聽見李嬌告狀的話,連忙呵斥一聲:“北燕王面前豈容你胡鬧!還不快過來!”
尤氏不明其中的緣由,但她向來不敢違逆國君的話,又見女兒正與北燕王站在一處,想起關于他的傳聞,被吓得厲害,急忙喚道:“嬌嬌快到阿娘的身邊來,讓阿娘看看你有沒有傷到?”
李嬌輕剁了下腳,往燕寒時身邊靠去,“我不過去。”随即兩根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晃動了幾下,眼睛星光閃閃,分明是在說“大王說好的給我做主,不能反悔”!
燕寒時不理李國國君的讨好,只吩咐身旁趕過來的武威,指了指跪俯在面前的屈萬等人,“他們既然敢對大公主無禮,都拖下去,一個不留。還有此宮娥,竟敢以下犯上,傷了大公主的身體,更是留不得。将他們統統拖下去。”
“大王——大王饒命啊!
“大王!奴是聽命行事的!并未傷了大公主啊!還請您明鑒!”
“求大王饒命!”
李國國君并不在乎沈柔身邊的宮娥如意,但是屈萬卻是他的心腹,怎能随意殺了?豈不是削弱了他的勢力!連聲告饒:“北燕王您息息怒火,這屈将軍武藝不凡,只派人拖下去杖責便是,實在不至于殺死啊!”
燕寒時冷眼一瞪,他立馬害怕的畏縮起來。
李嬌嘴邊的笑意還未放大,便被尤氏斥責了一聲:“嬌嬌!”
尤氏素來是個心腸善良的,但就是太善良了總是被人欺負。若是李嬌再如她一般,母女二人屍骨都不知道扔在何處了。
李嬌想要北燕王為她撐腰,他說出要将欺負她的人都拖下去一個不留時,雖然震驚但并不意外,若是此時沒有周圍這些人,她定要拍手稱好,可是阿娘就在旁邊,不能吓着她了。
只得低聲求道:“屈将軍是國之棟梁,大王只打他十數下便是。”
她都開口了,燕寒時自然不會拒絕,只揮手讓武威将他們都帶下去,随後一句話,直如驚雷震在衆人的心上,“明日我便啓程回燕,勞累大公主與孤一起了。”
宮殿早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裏面的東西大都被毀了。
李嬌也并不想再進去,只吩咐宮人将自己之前整理好的箱子放好。
她既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沒了應付其他人的心思,到底有了北燕王撐腰,連拒絕國君都有了底氣。
只是尤氏是她的阿娘,是真心擔憂她的。
總要編些好話讓她安下心去。
今日她的宮殿被燒,正好給了她借口,像小時候那樣與尤氏住在一起。
李嬌安撫道:“阿娘你不要擔憂我,我既然去了北燕,便不用随意找人嫁了,也不必再去西姜應付西姜王那個老男人,阿娘該為我開心才是。”
尤氏有她自己的較量。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還是清楚的,別看嬌嬌平日裏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可是性子卻從來驕縱,果真應了她的名字。
若是離了自己的身邊,受了委屈找誰說去?更別說,北燕王在外本就有個霸道殘忍的性子,可如何忍了她的小毛病?若是打她了,又該怎麽辦?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怎會開心?西姜是個吃人的地方,北燕就不是了?哪裏都是龍潭虎穴,可讓我如何忍心将你送走!你與我說真心話,若是你不願去北燕,阿娘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将你護下來!”
尤氏擦擦眼淚,繼續道:“本來你舅舅都給你物色好人了,只等着你點頭,可你偏不!若是早早的嫁了人,也不會像今天這般。嫁給平民又有什麽不好的?有你舅舅給你撐腰,他便只能将你捧在手上!”
李嬌知尤氏是為了自己好,笑着攬住她的肩膀,伸手輕擦着她眼下的淚珠,柔聲道:“普通百姓哪裏養的起我啊,可別禍害人家了。阿娘問我為何要去北燕,自然是喜歡北燕王呀。他不只今日護着我,更是幫我許多,便是顆石頭也捂熱了,女兒是人啊。再說了,北燕王長得并不差,琉璃都動了心,我自然也是呀。”
尤氏眼角的淚珠要掉不掉,一臉驚訝的望着她:“怎、怎會?你自小不喜歡這樣的啊!你說過你喜歡腹中有詩詞的,最讨厭的就是如你大舅舅那般的行伍粗漢了!你不要撒謊,莫不是因為他是北燕王?因為他的身份,你才想要......”
李嬌垂下眼簾,黑眸澄澈一派真誠,歪頭一笑:“阿娘,人都是會變的啊。”
“可是你阿爹此前,已經将和親文書寫上你的名字送去了西姜,我與你舅舅說過要他截下來,可卻晚了一步,如今怕是......”
李嬌伸手将她的眼睛捂起來:“阿娘快些睡覺吧。這件事情,讓國君自己頭疼去,您往後只管在宮中好好過您的日子,也不必擔心女兒,我定也會過的好好的,不會讓您費心的!”
自李國至北燕,少說也要半月的行程。
武威騎馬落在後方,滿臉的不願。
他們此行已到了李國與北燕相交的邊界——莫縣,若不是中途加了個坐馬車的李嬌,他們如今早該到北燕國都了。
“大王可真是鬼迷心竅了,咱們這一行人什麽苦沒吃過,早該到王城了!可現在,馬車裏那人沒走幾步路,就喊颠的難受,這還沒天黑呢,便吵着肚子餓了,這、這也就大王能受得住!還不如春芳居的娘子,只管着伺候咱們!”
“可不!像這樣嬌裏嬌氣的也就是漢人了!咱們北燕女子哪個像這般?”
驕裏嬌氣的漢人女子正斜靠在車壁上,捏着一朵時新的桃花簪在了發髻上,左瞧右瞧又覺得不滿意,從發髻一側換到另一側,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又拿起一朵沾了金粉的點在額心中央。
映月掀開車簾,端着一碟糕點放下:“公主先吃些棗糕墊墊肚子,咱們這就進莫縣了,正是正午,食館都開着呢。”
李嬌放下銅鏡,嗯了一聲,又問道:“李國可有什麽消息?”
映月湊到跟前來,跪坐在她的腳邊,低聲道:“西姜王聽到您去燕國後大怒,可他到底也不敢與北燕王抗衡,只将氣撒在了國君的身上,為了讓西姜王息怒,将宮中好些美人送去,其中還有琉璃公主!”
“哦?他竟也舍得......”李嬌臉上看不出半分表情,只勾了下唇角:“沈柔該要氣死了吧?”
“正是呢!哭着喊着求國君,可是人都被帶走了,哭又有什麽用呢?幸好公主有先見之明,将暗衛都留給夫人,她生着氣要去找夫人的茬,可連宮門都沒進去!”
李嬌笑出了聲來,随即嘆口氣:“母親這性子太軟,若是沒個強硬的護着,總是會被欺負。”
馬車忽然颠簸一下,李嬌的頭磕在車壁上,并不是很疼。
燕寒時掀開窗簾,騎在馬背上彎腰看進來:“前面有一家面館,中午便去那裏吃一頓,可要再吃點別的?”
李嬌掌心躺着方才被她插在發髻上的桃花,見男人忽然伸頭進來,又被吓了一跳,伸手将桃花扔到他的臉上去,“大王自己決定便是。”
随即将窗簾從他手中扯下來。
手心這朵桃花花瓣是她晨時在路邊摘得,本來有一整株,被她左挑右挑只剩下了這最後一朵,如今也沒有了。
...馬車都駕不好,颠颠簸簸的,若不是看在他幫了自己許多次的份上,早就生氣了。
莫縣是座邊陲小縣,臨近兩國邊境多戰亂,是以流民貧民居多。道路兩旁随處可見餓死的屍體,食館也不多,只找到了山腳下的一家。
随意搭建的草棚子,外面擺放着幾張木桌,上面放着幾雙插在筒裏的長筷。旁邊是亂石堆,春日風大,吹的沙塵直往桌面上撲。
站在外面的夥計穿着灰布棉衣,體型健壯,嘴上一圈胡子,将整張臉都遮了起來。他利索的将木桌擦了幾下,招呼道:“大人這邊請,幾位?”
李嬌站在馬車上,只遠遠看了幾眼便想回馬車裏去。她拿着帕子遮住半張臉,擋住了些風沙,映月從車廂裏拿出帷帽戴在她的頭上。
李嬌這才慢步朝着草棚走去。
燕寒時早已經坐下,見她慢悠悠的走來,皺眉道:“不是說餓了嗎?怎麽還如此慢!”他掃一眼李嬌頭上戴着的帷帽,問道:“怎的往頭上戴這種東西,這吃起面來太不方便了!”
幸得白紗遮擋,李嬌瞪他一眼,低聲道:“太曬了。”
她還未坐下,只站在木桌一側,映月早已用濕帕子将她坐的木凳以及木桌擦了一遍,又用幹帕子擦了一遍,這才道:“好了,姑娘您坐吧。”
燕寒時在一旁不錯眼的盯着她瞧了好一會,被帷帽擋着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隐約瞧見嫣紅雙唇,粗聲道:“嬌氣!”
這一桌上只他們二人,李嬌也自在些,她往旁邊移了移,免得被他叉開的雙腿碰到,道:“這哪裏算嬌氣?這樣幹淨些,免得髒兮兮的傷了肚子。”
聽她這樣說,燕寒時倒是默了一會兒。
他向來不拘這些,落魄時連別人扔的剩飯都吃得了,怎會像她這般精致?
可目光觸及到一側端坐的李嬌,鼻息間竟是她身上的香氣,忽然覺得他真的有些髒。
将手伸到她的面前去:“用一下帕子。”
知道他用來作何,笑看了他一眼,将帕子遞給他,随即道:“大王用了便扔了,不用再還給我了。”
燕寒時應了一聲,見她目光并未看向自己,只在桌子上虛虛的擦了幾下,随後快速的塞到了自己的袖口中。
忽而愣住——
他這是在做什麽?!
臉頰騰的一下子燒紅,也不知是被自己氣的還是羞的。只得掩飾般的将夥計喚過來:“這天太熱了,先上幾碗涼茶來!”
夥計上前來,聲音粗啞道:“大人,實在抱歉,窮鄉僻壤并未備下涼茶,只有涼面。”
李嬌并不想多看這夥計一眼,長相實在粗陋,就連聲音也是粗聲粗氣的。她又悄悄往一旁移了移,生怕與此人太近。
燕寒時側頭看她一眼,就見女人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了遠處,搬起木凳坐到她的身側,聲音帶着怒意:“你離我這麽遠作甚?靠近些,不許再動了!”
李嬌低聲應道:“我不動便是。”
許是她的聲音好聽,夥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旁邊的男人,随即問向李嬌:“這位姑娘要吃些什麽?”
李嬌不想多言,何況她對這夥計很是沒有好感,但既然問了自己,她便道:“只一碗清湯面就行。”
燕寒時補充道:“方才你說餓了,只吃一碗面怎麽行?你且等等,再上些小菜來。”
燕寒時正詢問夥計面館裏有哪些小菜,一邊問一邊還低頭問自己喜歡不喜歡吃。
他的眼神烏黑深邃,五官輪廓俊逸,此時正直盯着李嬌看。之前明明覺得他的聲音粗啞難聽,可自聽到夥計的聲音後,便覺得他的聲音雖然粗啞但意外的舒服。
他直視的目光讓李嬌恍惚了瞬,繼而便看到站在一側的夥計偏了下頭,搭在脖上的面巾滑落到肩膀,露出一條赤紅的長疤。
李嬌多看了他一眼,見他回過頭來這才将目光移開。
莫縣本就多遭戰亂摧殘,在這裏居住的百姓身上多些傷疤也不足為怪。只是這夥計的傷疤靠近脖子,再深幾寸便能斃命,且這大漢滿臉的絡腮胡,行事舉動也不像是面館夥計的模樣。
她心裏生了疑,待看到端上來的清湯挂面,面條粗糙的很,更是沒了胃口。
“我不餓了,”她将長筷放下,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将他快要到嘴的肥肉給扯掉了,道:“這裏瞧着不幹不淨的,你能吃下去?”
他并不生氣,向來知道她愛幹淨,方才她來的時候便見到了,從前跟在她的身後,更是知道她的性子。只夾了一塊純瘦的肉放到她的碗中,“吃這個,這個不髒。”
...誰要吃這個?
李嬌帶着帷帽,旁人看不出她的視線來,她往旁邊掃了一眼,這才将頭低下,聲音輕輕的:“這家店太奇怪了,還是不要吃了,萬一中計......”
瞥一眼燕寒時的穿着,只在心裏罵了他幾句。
也不知這人是心大還是蠢笨,在外也不喬裝一下,金冠束發,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有錢!随行的兵士也只幾十而已,就不怕遭人刺殺?
燕寒時一直低着頭,聞言笑看了她一眼,安撫道:“無事,你安心吃便是。”
又伸筷夾了幾道小菜放到她的面前,随即一口将面湯喝了個幹淨。
李嬌氣極,再不看他,獨自一人生着悶氣。
若不是現下正跟在他的身邊,與他拴在了一處,怎會去管他的死活?
這家店裏除了他們一行人再無旁人前來,且只一個夥計出來待客,房屋裏并無一絲人氣。就連眼前這碗湯面做的也是馬馬虎虎,怎像是面館做出來的?
反正她是不會吃的,餓極了車上還有糕點,總能撐一會兒的。
燕寒時側頭看了李嬌一眼。
只見她端坐在一旁,風拂過帷帽下垂的白紗,吹開條細縫,正能看清她此時的樣子。明顯不開心了,嘴巴都是嘟起的。
他想多看幾眼,可惜白紗立馬合上,只得低笑一聲。
“真的不餓?若是現下不吃,待離了這裏,可要餓上許久了。”
李嬌瞥了她碗前的牛肉幾眼,便聽他又道:“這是車上自帶的,不是這裏的,你放心吃便是。”
她這才動筷,只吃了幾口便不肯再吃了。
屋內,方才那高壯的夥計躲在窗後,向外望去,道:“回禀王子,他們都吃了,其中還跟着一個女人,應該是李國的大公主,她該如何辦?”
隐在暗處的男子沉吟了下:“既然跟燕寒時是一起的,總不能獨留了她的性命,一起殺了。”
那高壯的夥計叫屠刀,他又看了李嬌一眼可惜道:“這位大公主九州聞名,據說長相很是好看,屬下方才只是聽她說了幾句話骨頭便要酥了,若是就這麽殺了,實在可惜!”
男子沉默了下,只暗自将弓箭搭好,目光瞥向窗外的燕寒時,拉開又放下,眼裏竟是興奮的光,敷衍道:“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罷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只記得過後處理好,莫要留下痕跡。”
屠刀眼裏精光頓現:“謝王子恩典!屬下知曉!”
這裏風大了些,李嬌将下方垂着的白紗掩了掩,餘光掃向窗牖處,總感覺有人在看自己,目光讓她不舒服極了。
她又看了眼旁邊的燕寒時,見他還在吃着東西,心裏忽然生出股燥意。
傳聞都說他殺伐果斷、智勇無雙,可是此時怎麽只知道吃?
那夥計明顯很是可疑,可是瞧他卻吃得極歡快,就連他身邊的兵士們也都端起酒杯喝了起來,好不快活!
她催促道:“你怎麽還未吃飽?”想要快些離開這個讓她處處都不舒服的地方。
燕寒時聽出了她語氣的不耐,只得加快速度将碗中的肉一口吞下:“你且等一等,馬上便好了。”
燕寒時一口大碗裏的湯面喝幹淨,視線往旁邊一掃,面上一派從容。往李嬌身側靠近些,待确定她就在自己的跟前時,這才緩緩一笑。
他伸手,去拿一側的菜碟,指尖一滑,菜碟立時落在地上,發出砰的碎裂聲——
“不好!中計了!”
屋內沖出一群黑衣刺客,為首的屠刀舉起大刀,大笑幾聲:“——已經晚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們這群人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要燕寒時的命。
而燕寒時身邊的兵士早已經醉倒一片,唯有幾個人還保持着清醒,舉起刀來與刺客對戰。
李嬌被燕寒時攬在懷裏,她的身子本就嬌小,于燕寒時而言輕松的很。
可他到底喝了些酒,腳步虛浮,抵擋刺客的揮刀便顯得愚鈍。
背後傳來铿锵一聲,一柄泛着寒光的大刀直沖她而來,燕寒時轉身,将她牢牢護在懷裏,提刀去擋,猛然被劃破小臂,幸虧他後退的及時,否則半條胳膊要斷下來!
李嬌被吓的心髒撲通的跳的劇烈,耳邊更是嗡鳴聲不絕。
刺客的數量遠多于他們,且這群刺客的體型高大,分明是燕人的身量。縱使燕寒時再多武藝,也寡不敵衆。身上添了一道道刀傷,反觀他懷裏的李嬌,只是濺上了些血點而已。
武威回頭一眼,頓時吓得心都提了起來,立時大喊道:“——大王!小心身後!”
他奮力的将擋在身前的刺客斬于刀下,只恨當時自己不離得大王近一些,如今大王既要護着一手無寸鐵的女人,還要對抗面前的敵人,可該如何是好?!
溫熱的血灑在李嬌的臉上。
燕寒時胳膊上一道又一道的傷口,都是為了護着她留下的。
可李嬌心裏并未有任何感動的情緒,當時她便說了這食館可疑的很,他偏偏不聽,如今入了別人的圈套,命都要搭進去了!
她氣歸氣,也明白如今她與燕寒時是站在一處的,若是他的性命沒有了那她也未必能活下來。
李嬌也顧不得髒,只伸手抹了一把臉,好歹将濺上的髒物抹幹淨,正在此時,一黑衣刺客繞到燕寒時身後,舉刀便要砍下!
若是這一刀下去,不止燕寒時怕是連她自己都會沒了性命。
李嬌的胸腔砰砰的跳動劇烈,腦中一片空白,不待思考,已經将手伸出去擋。
她雙手抓着刺客舉刀的手腕,北燕大漢的力氣自然是她不能比的,手腕都快要被沖力給震碎了。
燕寒時已快刀将身前的刺客解決,轉身,氣息陡然一沉,一腳将刺客踹到了旁邊的石碓處。
他神色焦急的道:“傷到了沒有?你、你一個女人去攔他作甚?砍上便砍上!你的手腕疼不疼?”
李嬌拂開他抓自己的手,彎下腰将刺客滑落的大刀撿起來:“若是我不攔着,砍上你便沒有命了。”
她并不是養在深閨的公主,對刀劍也不是一概不通。
雖然只會些皮毛,可關鍵時候确能夠保住性命。
身上沾滿了粘稠的液體,讓她很不舒服,胃裏甚至翻騰的幾欲作嘔。
李嬌狠狠的咬了下唇間軟肉,堆高的發髻散了,也并不在意,只迅速的舉起大刀——
他們到底人少些,很快便落在下風。
“大王!咱們的人太少了!恐打下去大家都沒有命了!”
燕寒時利落的收刀,往馬車旁跑去,大喊道:“快走!”
他直接将李嬌扯到懷裏托上了馬背,剛要跨上去,一支長箭直沖他而來,狠插進後背。
男人立馬踉跄一下,嘴邊溢出血來,“別管我......你快先走!”
李嬌二話不說抓緊燕寒時的手将他拽上了馬背,男人的腹部趴在馬背上,剛要換一下姿勢,身下的烈馬往前快跑起來。
她急聲道:“趴穩了!別亂動!——駕!”
快馬行了許久,待後方沒有人聲,這才停了下來。
李嬌左右看了一眼,見武威打馬近前來,忙問道:“我身邊的宮娥呢?她沒與你們在一處?”
武威還未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一直以為李國這位大公主是嬌生慣養的,亦是個玩弄人心的好手。今日在食館處遭刺客伏擊,本來恨極了礙事的公主,可沒想到竟是她救下了大王!
雖說北燕女子多彪悍,可是大多數女子也不會像李嬌這般,見血了仍能鎮定的舉起刀......且她揮刀時利索極了,一點都不比男兒差!
此時再看李嬌,心裏便多了些敬畏,語氣也不似之前那般敷衍。
武威看了眼身後跟随的兵士,道:“公主莫急,方才混戰時屬下并未注意到映月姑娘的身影,應是與守車的兵士在一起。刺客的目标是大王,如今大王受了他們一箭,想必他們定不會再追來,大王身邊的兵士各個高強,映月姑娘與他們在一處,不會有危險的。”
李嬌蹙眉:“那也只是可能......”映月到底不在自己的身旁,是死是活也不是她能推測的,只能暫時放在腦後,“正好前面有一處廟宇,咱們先去那裏應付一晚上。”
荒山野嶺,四處并未有人煙的蹤跡,能找到一處廟宇已是運氣極好。
他們一行人進了裏面去,發現正是座年久失修的荒廟,周圍皆是瘋長的亂草。佛像掉了漆,仍用那雙慈目望着衆人。
燕寒時趴在地上,後背的長箭已被拔出,他的身上盡是傷痕,露出的血肉猙獰。
李嬌撇開目光,問道:“他怎麽樣了?”
燕寒時長嘶了一聲,強烈的痛意讓他身上冒出了不少的汗珠。
從前他受過比這還要重百倍的傷,咬咬牙也就忍了過來。
他知道李嬌一直站在自己的旁邊,是以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知道她最怕髒了,想要讓她站遠些不要再看了,可是他說不出口......
他是喜歡她站在身旁的感覺的,哪怕是安慰自己也好,安慰自己她其實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不然怎麽解釋她會拼命要護自己安全?
明明可以丢下他騎馬逃命,卻要費力将他拉上了馬,應該是有一些喜歡他的吧...?
待聽到李嬌站在一側,輕聲的問出“他怎麽樣”時,燕寒時的呼吸靜默了一瞬,就像是在印證他方才的猜測般,竟然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句句帶着關切。
身上的傷口忽然不疼了,他側頭看了李嬌一眼,果然見她低蹙着眉頭,怕她着急,強扯出抹笑來:“我沒事......公主、公主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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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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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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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