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有他
燈火幽若噼裏啪啦的照着那白色帆布蓋住的屍體,一股屍臭味仿若從地獄裏鑽出來,使勁的拉扯着人的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辛絡繹正在審問跟那些死者有關系的人,他這個時候沒時間管平西王對他的不敬,等到把案子查出來,沒有人再遇害的情況下,他有的是時間跟平西王那老家夥耗,他也有精力跟那老東西鬥智鬥勇。
“一共有五位被害人,作案的手法都是一樣的,把人用棉繩子捆在木板上,然後用開水澆,直到表皮全部脫落,然後從耳後切開,把整張人皮撕下來,這個時候,人是活活痛死的。”
白色的案底上躺了幾具屍體,屍體已經全部腐爛,全部被白色的帆布蓋着,有的屍體上面的蛆蟲翻滾,有的已經爛成白骨,整個陰暗的停屍的地方惡臭難聞,辛絡繹開始進來的時候幾次都跑出去吐了,後來實在吐的沒得吐了才好一點,不光聞到味道,光光看到那屍體就令人惡心,屍體确實如此,所有的人都被扒了皮,一共五個人,幾乎是這五個月來的每月一起扒皮的,屍體的腐爛程度也是呈現明顯的月次變化。
他看了看那屍體,抑制想吐的欲望就帶着人出了那停屍房,他呼吸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五個月,每個月都會出現一具,對嗎?”
“是的,殿下,這些屍體都是在平城左邊那處山澗裏找到的,那裏離平城還挺近的,山澗往西有一座寺廟,不乏善男信女去燒香拜佛。”
“那麽,這個月沒有出現,是不是?意味着這個月還有一個人會被害。”
“是的,殿下,所以我們需要在被害人被害之前找出那個兇手,要不然,又會有一個人被這樣殺害。”
辛絡繹犯愁了,這五個月,依次死了五個人,有男有女,扒皮的手法都是一樣的,而且這五個人毫無交集,地位也千差萬別,這就排除了敵殺,仇殺等諸多狀況,什麽樣的人會有這麽變态的手法,就那樣把一個人殺掉。
五個人,一個花魁,一個小家碧玉的小姐,還有一個秀才,一個游玩的富家子弟,一個浣衣女。
“根據這些死者的家人朋友描述,這些死者都沒有交集,就算得罪人,也不可能得罪到一起去,所以,一點頭緒都沒有。殿下,跟這五個人發生過矛盾的人都抓來了,您要不要看看?”
“走,去看看。”辛絡繹說着。
“大人,我沒有殺人呀……我只是……”
才一進大牢,一個人就隔着牢門喊着冤枉。
“本殿說你殺了她了嗎?你是那花魁的恩客吧?據說在她死之前,她跟你在畫舫裏發生了口角?”
“是,可是我沒有殺她呀,我,我當時就是很憤怒斥責了她幾句。”
“為什麽斥責她?”
“她的要求太多了,當年我去京都求學的時候,她确實給我十兩銀子的盤纏,可是我這麽多年也沒有忘記她呀,要不然我不可能現在回來了不是嗎?可是她要我贖身娶她當小妾,我一個清白人家怎麽可能娶一個妓@女當老婆呢?”
“沒有她給你盤纏,你怎麽會有今日的成就?”
“大人,這你就錯了,她當年那是廣撒網,多撈魚,凡是她知道要進京求學的書生,她都贈給那些人銀子,指望着将來能夠有一個高中不忘記她恩德的,這種風塵女子,我見了好多。”王生說道,他本是一介書生,當年為了求學,收了那妓@女的十兩銀子的盤纏,後來,他每次路過一個地方,只要說自己的入京求學考科舉的,都會有風塵女子贈給他銀子,指望着能遇到有良心的帶着她從良,一路下來,到了京都,他就已經積攢了百兩銀子,後來他就地做了小買賣,發財了,之後回到故裏,成了一個小員外,買了幾畝地,就這樣一躍成為一個有錢人,于是,有空了就去妓*院照顧照顧那個妓@女的生意,當然,他照顧花魁的生意的時候還能順便睡一睡,美其名曰老子來報恩。
辛絡繹泛起狐疑:“給你銀子的風塵女子那麽多,你為什麽要單單照顧這一個?”
“因為她最美豔呀,她是我見過所有女人之中最美豔的。”
赤果果的理由。
一個令所有男人都無法忽視拒絕的理由,聽着似乎有那麽幾分道理。
幾輪審問下來,辛絡繹發現了一個關鍵。
妓@女美豔,小姐純美,秀才溫文爾雅,富家子弟張揚俊美,浣衣女又是一個西施。
所有的字眼,很熟悉的,就是一個詞——美好!
無論美豔還是溫文爾雅,但是所有人在描述這些人的共同詞裏面都有一個描繪,那就是美好,這些人的共同性都是長得好看,生了一張好皮。
“這些屍體可有被侵犯過的痕跡?”辛絡繹問仵作道。
“回殿下,沒有。”
辛絡繹實在想不通,這些人各個都算生的好看,可是兇手抓了這些好看的人不侵犯,只是為了扒皮,這點,似乎有一點說不通,扒皮幹嘛要扒這些長得好看的人呢?這得多糟蹋……
這樣一想,他忽然想起來梨杉枬,他的天下第一,那才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所有的人一到他的跟前全部都成了庸脂俗粉。
“這樣,現在派人去把平城上下凡是長得好看的人全部保護起來,這個兇手扒皮也要扒高質量的,凡是長得好看的估計都不能幸免。”
下人面面相觑,這樣一想,似乎有那麽一點道理。
夜,一人在逃命,漫天星光披了一聲,他掙紮着最後一絲的力氣向前逃去,可是平日裏很近的距離,他卻要走很久,看到前方“衙屬”兩個字他就像看見曙光一樣拼命的往前跑去。
桃燼找到衙署的時候,正要沖進去卻被人攔在門外,他身上到處都是血,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撐着最後一口氣去見辛絡繹,哪知道衙署的人見到他就好像見到刺客一樣,拿起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話都沒有說就把他按在地上,經過這麽一掙紮,身上的傷口血水直冒,桃燼沖着那個廷尉說道:“世子遇到刺客,快去報……殿下……”
“呵,刺客?我看你就像刺客。”廷尉說道:“你以為殿下是誰都想見的嗎?”
他知道平西王有意刁難這兩個帝王少年,所以他就仗着主子給的膽子故意用手裏的劍戳了戳桃燼身上的傷口,桃燼咬着牙不吭聲。
“世子出了事……你,擔得起嗎?”桃燼拼着最後一口氣說道:“快去……”
廷尉這個時候看着桃燼覺得好笑,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侍從而已,哪兒來的資格去命令他做什麽事?可是如果真的梨杉枬出了事,他幾百張嘴也說不清,于是他示意手下的人進去禀報。
辛絡繹急沖沖的趕出來,出來的時候,桃燼因為精力透支已經暈過去了,他一腳踢上廷尉的腹部,廷尉的身體就那樣彈飛出去。
廷尉摔在地上噗通一聲響,張口吐出一大口的血,辛絡繹厲聲道:“為什麽剛才不禀報,現在才來禀報?”
他表面看上去十分冷靜,可是他出手的态度就表明了他內心的焦躁,他為人一向張揚,大膽,是一個極富魅力的男人,嚣張跋扈卻從來不會仗勢欺人,張揚大膽卻不會恃強淩弱,邪魅卻平易近人,他是最接地氣的皇子,可是,這一切并不代表他沒有脾氣,他出手簡直可以算作狠,又狠又準。
那個廷尉摔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他回報道:“下官,下官以為是刺客!”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這句話,辛絡繹一腳踩在他的背上,他頓時感覺五髒六腑都被踩碎了,血從鼻子嘴巴裏冒出來。
“下官該死。”
“你确實該死,杉枬如果出了事,本殿就把你的肉一塊塊的割下來丢到廁所裏喂蛆蟲。”說完,一腳飛起,那廷尉的身體就那樣被他一腳給踢出去撞在牆上,摔在地上的時候血花飛濺。
“是,是,下官現在就去找世子。”
阿瞳使勁的牽着馬過來,辛絡繹聽到馬聲立刻飛奔過去,騎上馬,用力一甩馬鞭,馳騁的朝着前方跑去。
到了地點,四個刺客都死了,那就意味着杉枬一定沒事,他在心裏想杉枬一定沒事……
整個平城燈火通明,到處官兵,挨家挨戶的找人,天還未亮,整個平城卻亮如白晝。
***
梨杉枬在一處十分簡陋的床上醒過來,眼前一片黑暗,摻雜着劇痛,他正要伸手摘掉蒙住眼睛的東西卻被人制止住。
“你的眼睛被石灰石腐蝕過,還帶着舊疾,所以還不能見光,眼睛可是一個好東西,要好好的保護。”聲音稚嫩,聽上去倒像是一個少年。
“你是誰?”梨杉枬問道,他身上血淋淋的衣服已經換了下來,換上了粗布麻衣,他這麽一摸,扯動肩頭的傷,疼得他直抽氣。
“我嘛,我叫魏毅,鄉野村夫,昨晚回家的時候在城門口遇到你,你還有氣,我就把你帶到我家裏來了,你的眼睛傷得挺嚴重的,這三天不能見光。有什麽需要,你喊我一聲就行了。”
魏毅說得極其豁達,光聽聲音就不是一般的鄉野村夫能比的。
這個屋子十分的簡陋,普通木板搭建的房屋,屋子中央點着爐火,一般富貴人家燒的是碳爐,而他燒的是柴火,就是為了給屋子升溫,梨杉枬來了,是個病人,占了唯一一張用木頭搭建起來的床,他只能抱着草堆在角落裏将就一夜。屋子外面有很多口缸,裏面都裝滿了清泉,這屋子在城外的山腳下,依山傍水。
“謝謝。”梨杉枬道:“能把我送回譯館嗎?”
“你的眼睛三天內不能見光見風,所以,等三天之後,我就把你送回去。”
“你是大夫”梨杉枬聽到口氣,他有點懷疑他是大夫,因為梨杉枬能感覺到眼睛已經經過非常嚴密的處理,這連宮廷禦醫都沒法做到,可是一個大夫,能夠治得好他的陳年舊疾,為什麽處理不好他肩頭的傷,他能感覺到肩頭的傷幾乎随便包紮一下,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不是。”這個答案在情理之中。
“那你怎麽治我眼睛的”
“你問那麽多幹嘛我只會治療眼睛,你放心,我不會坑害你,你就這樣敷藥一個月後,你的眼疾絕對會治愈,不會再用眼過度而導致酸疼,也不會面對強光的時候感覺到刺痛,只要眼睛沒有實質性的損壞,你的眼睛就不會有事!”
梨杉枬沒有再說話,他确實有點小心翼翼了,他現在看不見,眼前又沒有親近的人,他只能将周圍的環境熟悉清楚。
“你還好,你遇到我了,所以說,你有點幸運,大多數人都沒有你這麽幸運的。”
梨杉枬聽出這句話帶着深深的無奈,他沒有再說話,因為是他為人的本來冷清,除了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不會再問一些對自己沒有意義的事情,更不會幹涉別人的私事。但是如果對方想說,他可以充當一個忠實的聽衆。
“失去了眼睛,就失去了一切看望美好的權利,你看上去應該是一個富家公子,從小到大用名貴的藥也有不少,所以你的眼疾不算太重,不像有的人……?”
魏毅說到這裏就沒有再說下去,這或許就是他的傷心事,他沒辦法說,但是梨杉枬似乎猜到了一點,不是專業的醫師一般都是久病成醫,因為自身帶有眼疾,又出身不好,所以才會學醫。
至于到底是什麽原因,他不想過問,他的臉色有點蒼白,在粗布麻衣的簇擁下,卻越顯得清冷若寒潭清蓮,他的眼睛本來很好看,只是這個時候他眼前的黑布把所有的一切都蒙住,整個人有點飄忽,他知道辛絡繹這個時候一定是像瘋了一樣在找他。
“你擔心你的家人找不到你嗎?”魏毅說道:“你別擔心,你有什麽信物,我帶你的家人。”
梨杉枬聽到這句話,摸了摸脖子上挂的血玉,後來一想,苦澀的一笑,他忽然有點舍不得,于是,對着魏毅說道:“我的衣物在不在”
“還在,上面都是血,還有一顆會發光的珠子。”魏毅說道。
他端起旁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給梨杉枬,将珠子放在他的手上,珠子瑩潤光滑,上面還有幹透的血。
“你這珠子值不少錢吧?真好看。”魏毅說道:“你昨天昏迷的時候,手裏緊緊的握住這枚珠子。”
“你幫我把這顆珠子帶到平城城內的譯館,有人會跟你來找我的。”
“譯館你不帶給你家人嗎?”
“我家人就在那裏。”
“那好,你身上有銀子嗎?我沒錢給你請大夫。”
“你到譯館,會有人來找你,不管什麽要求你跟他說就可以了。當然,你可以問他要一筆費用,他剛剛賺了一筆錢財,有什麽事你盡管開口。”
如果辛絡繹在,一定會覺得梨杉枬是故意整他的,他現在在平城到處敲詐錢財,轉手都被梨杉枬這樣給揮霍了,這敗家的……
“好,好的。”魏毅捧着這個珠子就跑了,他當然知道富貴人家的人出手都不凡。
***
辛絡繹接到夜明珠的那一刻仿佛感覺珠子有千萬斤重,發着淡淡的光芒卻氤氲着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他拿在手心裏,眼睛都快急紅了,提着魏毅的領子問道:“給你珠子的人呢?在哪兒”
魏毅因為缺氧臉漲得通紅,他的手腳都蒙在黑色的布裏,只留下眼睛,嘴巴,鼻子在外面,整個人都被黑色的布包住,看上去很怪異,可是他說話的時候,聲音總是帶着少年的那種稚嫩。
“那個公子傷得很重,在我家,他,他說……”
“說什麽?”
“說你會給我錢。”
“你要多少錢?”
“你給多少就是多少,但是你得先給他找個郎中看病,他傷得很重,我沒錢。”魏毅說道,他黑布下面的臉看不清表情,只能聽得出他的聲音非常的稚嫩。
辛絡繹看了看他全身包裹着破爛的粗布麻衣黑色的布,再配上這麽稚嫩的聲音,他似乎難以想象這個粗布麻衣下面是怎樣一副少年面孔,或者說,又是怎樣的一副年少如一的稚嫩。
“你帶我去,其他的事情,你別管。”辛絡繹說道,招了招手,縣官來了一個,他吩咐道:“去,把最好的大夫給找過來,你要是敢敷衍我,本殿有辦法讓你覺得活着是多麽痛苦的事情。”
他自從來到平城,不知是不是平西王交代過,上上下下都在敷衍他們,表面上唯唯諾諾,實際裏到處使絆子,但是辛絡繹也沒有指望他們能幹出什麽實事。
“是,是,是,下官一定照辦。只是,只是,有個老禦醫隐居在這裏,脾氣大,恐怕請不來……”這個官員完完全全被辛絡繹的眼神給震懾住,這個皇子看上去遠遠不像傳聞之中的那樣荒唐纨绔,至少來平城的時候,給他獻上去的幾個美人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請不來就把他綁着擡來,如果他太執拗了,可以給他一點苦頭吃,只要留着一口氣能治傷病就成。”
“那是太醫署署長的老師,恐怕……脾氣……”
“你請不來他,我就幫你把黑白無常請過來,你自己去掂量一下你是去請他還是讓無常鬼來請你。”辛絡繹轉身問魏毅道:“你還有什麽要求?”
“沒有了,我可以帶他的家人去見他了。”
“走吧,磨磨唧唧的,本殿都煩了。”
“你是他的家人嗎?”
“當然。”說完這句話,辛絡繹縱身上馬,将另外的缰繩丢給魏毅:“帶路,快點。”
屋子外面陽光明媚,屋子裏面卻十分的陰暗,桌子上擺着一個燭臺發出幽若的光,靠近那茅草屋的時候,辛絡繹聽到竹笛聲,聲音清脆宛若石中泉,冷清如同雪中月,悠悠揚揚的飄過來,聽得滿腔清冷與冷寂。
辛絡繹迫不及待的把門打開,看了看裏面的人,在魏毅還沒有進去之前,他就砰的一聲把木質的門給關上了,魏毅那黑布之下的鼻子還被撞的隐隐作痛,鼻血無聲無息的流了出來,那木門差一點就壯烈犧牲了,不情不願的關上了。
屋子裏的四周都被黑色的紗布給蒙上了,不透一絲的光線,梨杉枬在幽若的燭火之中,粗布麻衣卻難掩一絲出塵的氣質,眉目如畫,就算在黑暗之中,也依舊宛若畫中走出來,不帶一絲的人間煙火。
看到這裏,辛絡繹不發聲音的走過去,梨杉枬放下了那竹笛,沖着辛絡繹走動的方向道:“你敢捉弄我,你死定了。”
這句話才說完,辛絡繹就立刻撲過去從身後抱住梨杉枬:“不捉弄你,我就想抱抱你。”
這個時候,就算身在黑暗之中也是溫暖的。
辛絡繹看到梨杉枬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麽,等待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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