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不當人 (1)

司瑩提心吊膽趕到了醫院, 輕輕推開了曾明煦的病房門,看見了正躺在床上休息的男人。

她怕吵醒曾明煦,輕手輕腳又準備退出去, 卻在這時聽見對方出聲叫住她:“來都來了,不進來坐坐嗎?”

聲音沒什麽力氣, 可以想見他受的傷有多重。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松調侃, 和往日沒什麽分別。

看來司策那個小鬼, 就是故意騙自己來探曾明煦的病。

司瑩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曾明煦受傷突然, 救護車就近将他送到了這間綜合性的大醫院。住宿條件比不上美合普寧這樣的私人醫院,只有一間普通的單人病房。

病床前亮着一排微弱的燈,司瑩走近了也只能看到曾明煦臉部的輪廓。她想要看清他的臉色就得再上前幾步,這樣多少顯得有些尴尬。

于是她站在床邊幾步遠的地方,輕聲道:“我來看看你,以為你睡着。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 本來就沒睡。你來探我的病, 帶禮物了嗎?”

司瑩看了眼空空的兩只手, 誠實搖頭:“沒有。”

“呵……”曾明煦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

司瑩覺得他這個人關注點實在有些奇怪,但安全起見還是沒有跟他頂嘴。這男人雖說病人,但嘴皮子還跟從前一樣利落。別說她怼不贏,就算真怼贏了也沒什麽好說道的。

贏一個剛脫離生命危險的病人, 這人肯定還有一籮筐的話等着他。

想到這裏司瑩的心情又好了起來。他能活着醒過來, 能牙尖嘴利地怼自己,這樣就足夠了。天知道她等在手術室的門前時, 心情有多麽難熬和傷心。

所以這會兒司瑩非但沒惱,反倒笑了起來。

“笑什麽,我是因為誰才躺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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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瑩拉過張椅子坐下來, 盯着曾明煦的臉看得很仔細。聽說他流了很多血,送來醫院的時候心髒還一度停止跳動,雖然醫生将他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但過了一個星期了,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原本和他不相幹的事情,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将他卷了進來。

司瑩輕聲和他說了句“謝謝”,又補充道:“以後這種事情你千萬別管,太危險了。”

“那你呢,你不是也在管。”

“我跟你不一樣,這是我的工作。”

“雖然你跟徐訓都是警察,但你只管死人的事情,抓犯人歸他管。他不管還有別人會管,反正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管。”

司瑩被怼得語塞,只能看了眼旁邊的茶幾轉移話題:“你想喝水嗎,你現在是不是還不能吃東西,流食可以嗎?”

曾明煦卻不接她的話茬,強硬地将話題轉了回來:“答應我,以後抓賊這事都交給徐訓。”

“我本來也沒打算管,那天當真是個意外。我本來以為我弟跟翁蕊早戀,才跟過去看一看,沒想到……”

沒想到會碰到翁建懷,更沒想到曾明煦會幫着警方抓賊。不過說實話,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去追翁建懷,這人說不定已經被炸死。

曾明煦的車性能比警方的車好了豈止兩三倍,所以才能輕易追上翁建懷。沒有他把人逼停下車,翁建懷會連人帶車被炸個粉碎。

如今他好歹保住了一條命,只是一直沒有蘇醒的跡象。她問過司策,醫生說翁建懷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也許下個月就會醒,也可能幾年不醒。

高昂的醫療費用完全壓在了翁蕊的身上,聽說那孩子準備從學校退學,換個普通的公立學校繼續念書,将學費攢下來給她爸治病。

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已經要承受這麽多,她以後的人生該怎麽走?

那天晚上司瑩原本只是去探個病,最後卻沒能走成,陪着曾明煦在病房待了一晚上。

曾明煦如今的情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連喝水都得有人喂到他嘴裏。他幾乎不停地在打點滴,每隔一段時間就有護士進來換藥。

他也不能下床去上廁所,所以自然得用輔助設備。有一次護士小姐姐進來給他換完袋子出去後,曾明煦躺在床上突然頗為後悔地說了句:“早知道還是應該讓你走,人生最尴尬的時刻讓你給看到了。”

司瑩睡在離他病床不遠的折疊床上,語氣平淡地說了句:“這不算什麽。很多人人生最尴尬的時刻都是被我看到的。而他們要比你現在尴尬得多。”

病床上的曾明煦半天沒說話,司瑩以為是自己說得太恐怖把他吓着了,于是改口道:“你這個真的不算什麽,很輕微了。當然我處理的也不全是吓人的,你不要想太多。”

說完朝他看了一眼。受了重傷的曾明煦動彈不得,躺在那裏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司瑩以為他是不是困了想睡覺,就不再開口吵他。

結果她剛躺下把毯子蓋到胸前,就聽見曾明煦問了一句:“那你負責嗎?”

“負責?你是說那些屍體嗎?我經手的自然要負責到底,這是我的工作職責。”

“那你對我能負責嗎?”

“你又不是……”

司瑩有點避諱,沒說那兩個字。

“可你看到了,這事兒除了你別人都沒見過。如果你不負責,我以後要找誰去。我有心理陰影,面對別的女人過不了那一關。也就只有你了。”

司瑩無語,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只能努力說服他:“其實真不是什麽大事……”

曾明煦卻直接打斷她的話頭:“我的第一次也給了你,所以你真不打算負責嗎?”

司瑩覺得他應該沒有看起來傷得那麽嚴重,看他這蠻不講理的樣子,再過幾天他應該就能出院了。

第一次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怎麽還能計較到今天。

“也不止你是第一次,我不也是嗎?”

“所以我對你負責,你對我負責,我們互相負責,做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不好嗎?”

不好,真心不太好。司瑩覺得自己完全說不過他,只能拿起毯子蓋在臉上,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只是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覺得悶得慌,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拿了下來。

然後便聽到曾明煦很不客氣的一聲嗤笑,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很是突兀。

司瑩第二天要上班,早上起來後借用曾明煦的洗手間洗漱。正刷牙的時候聽見外頭病房有人進來,不像是查房的醫生護士。

來人不止一個,有一位中年婦女進屋後跟曾明煦解釋了一番:“太太聽說你醒了昨天就急着要來看你,讓我們勸住了。今天一早說什麽都要來,攔都攔不住。”

司瑩聽到這裏吐掉了嘴裏的泡沫,走到門邊借着洗手間移門上的縫往外看,然後就看到了魏姝娴在一個看起來像管家模樣的女人的陪同下,坐到了曾明煦的床邊。

兩個人一個上了年紀一個受了傷,說話速度都不快。

魏姝娴見到兒子,不可避免地掉了幾滴眼淚。

曾明煦是她的老來子,當年年近五十時意外有了他,冒着一點危險才把他生孩子。自然在幾個孩子中最為寶貝他。

而且這個小兒子從小個性突出,比不得上頭的哥哥姐姐讓人放心,魏姝娴沒少為他操過心。

都說投入越多的孩子越放不下,她對曾明煦就是這樣。更何況好幾年前二女兒不幸被人殺害,她現在只剩兩個兒子。老大成家立業孩子都有了,女兒的女兒也給她生了曾外孫。如今就剩曾明煦這個最小的還沒有成家。

偏偏她越是着急他就愈是不聽話,給他找的姑娘不喜歡,非要自己做主。跟同一個女生糾纏了這麽多年都不肯放手,如今又搞得差點沒命。

一想到爆炸發生那天的心情,魏姝娴胸口就悶得說不出話來。

她問曾明煦:“你都這樣了,還非得要跟司家那個女兒嗎?”

“不好嗎?長得漂亮人又聰明,以後生的曾孫肯定人中龍鳳。不像會梓榆榆梓棠那麽不着調。”

“你就看重人家漂亮?我給你找的哪一個不漂亮。心柔不好嗎?我看比你挑的司瑩漂亮多了。”

“她再漂亮如今也沒用了,您就別操心了。”

“那是出了意外。沒有心柔還有別人,怎麽就非得是司瑩呢。你該知道她結過婚吧?”

“知道,你讓姜心柔告訴我的,我怎麽能不知道。”

魏姝娴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讓她告訴你是為了你好,不想你一頭栽進去越陷越深。你怎麽反倒變本加厲,還這麽不要命。”

“我這不是為了她,她一個法醫跟這個沒關系,我主要是為了徐訓。”

“你就說大話蒙我吧,徐訓專業抓賊的,用得着你出手。”

“他們警局車不行,太爛,那天要不是我那人早跑了。”

魏姝娴和所有人一樣,拿這個小兒子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苦口婆心勸了又勸,最終還是毫無效果。

最後她有點惱了,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要走,卻又被曾明煦叫住:“跟您說個事,以後結婚的事情我自己定,您就別操心了。我這輩子很可能不結婚,如果真的要結那就只跟她結,別人沒可能。”

魏姝娴站在房門口聽完了他這番話,砰地一聲關掉門火冒三丈地走了。

她一走曾明煦就把浴室裏的司瑩叫了出來,問她:“剛剛的話都聽到了?”

司瑩知道瞞不過他,點頭承認。

“這話是說給我媽聽的,也是說給你聽的。不過你不必有心理負責,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我都不會幹涉你。”

“那我要是找了別的男人呢?”

“那你盡管去。”

曾明煦比起昨天狀态好了不少,可以自己将床搖起來靠坐在那裏跟司瑩對話。他淩厲的眼神在司瑩身上來回地打量,從上看到下看了好幾遍,最後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

随即嘴角露出一絲笑來。

這笑容司瑩再熟悉不過,學生時代的他就總愛這麽笑,尤其是每次司瑩接到情書或是有人表白的時候。

通常那會兒他就會摟着對方的肩膀,以絕對的身高優勢碾壓對方。

“兄弟,撬牆角是嗎?”

司瑩覺得現在的他也幹得出來這種事。

這個人,真是拿他沒辦法。

司瑩這幾天基本上一下班就往曾明煦住的醫院跑。

曾少爺脾氣大難侍候,一般人搞不定他。曾家給了雇了護工,還特意從家裏派了保姆過來,把原本不小的單人間擠得都有點局促。

那麽多人圍着他一上人侍候,還是沒把他照顧明白。所以每天司瑩下班出現在病房後,所有人都會同時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

司瑩也覺得奇怪,等人都走了後總是忍不住問曾明煦:“你到底怎麽的她們了,提了很多過分的要求嗎?”

曾明煦已經能斜靠在床上玩手機看書,聽到司瑩這話将手裏的平板一擱,似笑非笑看她:“我對你提過什麽過分的要求嗎?”

司瑩認真想了想:“那倒沒有。”

“所以我能對她們提什麽要求,我又不喜歡她們。”

這話說得十分直白,司瑩倒水的動作一頓,想起了那天早上曾明煦和他媽的那番對話。

“……我這輩子很可能不結婚,如果真的要結那就只跟她結,別人沒可能。”

司瑩忍不住問:“所以你這輩子也可能不結婚?”

“想知道?”

曾明煦沖她指了指擱在角落裏的那堆禮品,“吃點東西就告訴你。”

司瑩視線一落到那堆東西上,不免有些頭大。曾明煦這樣的人物受傷後,每天來探望的人不計其數。剛開始的幾天簡直人滿為患,為此醫院不得不做出通知,限制每天來探病的人數和時間。

第一天實施的時候,司瑩甚至都被不知情的護士小姐姐擋在了外面。還是護士長了解情況,過來跟攔她的護士姐姐輕聲說了句:“這位是家屬。”

然後就把她放了進去。

從那天之後,司瑩總覺得護士姐姐們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因為來的人多,送的禮品自然也多。曾家了解了這個情況後,每天都會派司機過來運禮物,但也擋不住這些人領着司機保姆往這裏送東西。病房的一角成了小型商場,什麽貴價的東西都能在裏面翻出來。

除了貴重的商務禮品外,送的最多的還是食物。曾明煦如今還在嚴格控制飲食,每天只能吃醫院特別定制的營養餐,所以這些東西便大多進了司瑩的肚子。

曾明煦很愛哄她吃東西,總能找出各種借口讓她喝瓶牛奶吃塊蛋糕。司瑩這兩天無意間摸到自己的腰身,竟是多了一小圈薄薄的肥肉。

但食欲這個東西也挺奇怪,以前不吃不覺得餓,如今吃多了便也習慣成自然。于是她聽話地從冰箱裏拿了一小盒酸奶出來,邊撕蓋子邊問:“所以你真的是不婚主義者?”

這個問題上一回曾明煦住院的時候她就問過,只是沒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如今再問,心境已然不同。

曾明煦剛剛放下的平板重新拿了起來,像是被眼前的工作吸引了注意力,半天沒有回答司瑩的問題。

就在後者等得快要放下這個問題時,他才突然頭也不擡地回了一句:“我結不結婚,完全取決于你。”

“呲”地一聲,那個難撕的酸奶蓋子終于被司瑩扯了下來。只是聽到曾明煦的話時她的手抖了下,力度使偏了方向,蓋子只撕下來了一大半,裏面的酸奶還不小心滴到了身上。

她當時坐在沙發上,伸手去夠茶幾上的紙巾,卻忘了手裏的酸奶已經開了大半個口子。身體一傾斜酸奶又倒在了褲子上,急得她少見得手忙腳亂連聲哎呀。

她這樣子把曾明煦給逗笑了。

“不用這麽激動,也不算是正式求婚,改天我買了戒指訂了花,你再高興失态也來得及。”

“我沒有激動。”司瑩擱下酸奶匆匆扯了幾張紙巾去擦褲子上的污漬,邊擦邊解釋,“我就是一個不小心……”

“你向來不是個不小心的人。”

“馬有失蹄。”

“那是什麽讓你這匹從來穩重自持的老馬失了蹄,是我的魅力太深?”

司瑩長嘆一口氣,滿臉無奈。這人躺床上嘴皮子戰鬥力還是這麽強,她是真的說不過他。為免繼續這個尴尬的話題,司瑩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我去洗褲子,你自己先忙吧。”

她說這話時都不敢看曾明煦的眼眼,低着頭裝模作樣一邊擦手上的酸奶一邊往前走。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終究還是被曾明煦給叫住了。

“我說的話一直有效,你可以考慮考慮。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結婚,如果那樣也沒有關系,我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

司瑩被他的話震得站在原地,扶着門框回頭看對方:“你說什麽?”

“那天我跟我媽的對話你應該聽到了,既然如此咱們不妨敞開來說。我知道你在美國發生過什麽,也知道你不想提。所以如果你只是對婚姻感到恐懼,而不是不喜歡我這個人的話,那我們就一直保持如今的關系也可以。談一輩子戀愛,生不生孩子随你。我單方面向你做出和婚姻一樣的承諾,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別人丈夫會做的事情我都會做,別人丈夫做不到的我也能做。而你不需要将自己看成一個妻子,看成是女朋友就可以。沒有法律的束縛也沒有道德的義務,覺得喜歡就跟我在一起。如果哪天不喜歡了……”

曾明煦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來,一如從前般自信與高傲。

“這種情況大概率不會發生,如果真的不走運發生了,那咱們分手也可以。分手費我給,就當謝謝你陪在我身邊這麽多年。”

司瑩捏着門框的手微微用力,随着曾明煦說的話越來越多,而越捏越緊。她那一顆心跳得幾乎要從胸腔處蹦出來,從來沒有這麽快的速度,幾乎将她全身的血液都抽到了這一處,令她頭腦一片空白。

這兩天她不是沒想過曾明煦可能會一時沖動向她求婚,可她真的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犧牲和退讓,只為了她這麽個曾經無情無義抛棄他的女人。

“曾明煦,”司瑩的聲音帶着顫抖,“你別胡來,有些事情想清楚再做。”

“想得挺清楚。我在床上躺了快半個月,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早已将我們倆的關系想得清清楚楚。我覺得這樣很好,沒有負擔的感情才能走得長久。婚姻不算什麽,結婚證在沒有愛情的前提下,不過是一張廢紙。”

“可你父母不會這麽想。”

“比起我一個人孤獨終老,他們應該更願意看到有個女人陪在我身邊,哪怕她說不定哪天要走。”

“這樣……值得嗎?”

“值得。”曾明煦擱下平板望了過來,臉上依舊是年少時特有的玩世不恭,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肅認真,“因為我喜歡,所以什麽都值得。”

司瑩第二天休息,便去了趟歸荑館曾明煦的豪宅,替他拿了些換洗的衣物。娟姐跟她許久沒見,一見面就拉着她說了好一會兒子話,半點不見生疏,又聽說曾明煦如今已能吃些東西,便忙不疊要進廚房去煲湯。

司瑩趕緊叫住她:“您別忙,他現在不能吃油膩的,飯菜得由醫院調配,您別辛苦了。”

“那就給你吃,你看你總是這麽瘦,得多吃點才行。在外面吃不到娟姐做的菜是不是很想念?”

司瑩原本不覺得,被她一提醒倒是生出點懷念來。确實在曾明煦家住的那段日子,是她這幾年飲食是最健康的日子。

吃得好胃口也好,臉色也變得好了許多。

娟姐一見立馬高興地拍她肩膀:“就知道你想我,等着啊,我現在就做去,做個簡單的,很快很快。”

司瑩攔不住她,只能由着她進廚房忙活,心裏卻是升起了一股暖意。

從高中畢業出國後,她已經很少能感受到這樣如家般的溫暖了。媽媽生病照顧不了她,爸爸整天只想拿她換錢,繼母和她也只是表面情。司瑩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了不再期待別人給她的愛。

可她沒想到,在與曾明煦重逢後,這世上還有人願意在她身上投入感情并且不求回報。娟姐是這樣,曾明煦更是這樣。

這樣的人,很應該好好珍惜。

司瑩上樓進了曾明煦的房間,在衣帽間裏拿了一些他平日裏會穿的衣服,裝了一個行李袋。

他似乎一早就讓人準備好,行李袋就放在衣帽間的沙發上,像是安靜得等着她去将它裝滿。收拾完畢走出衣帽間的時候,司瑩又注意到了擱在外間書桌上的幾樣東西。

她以前來這間屋子的時候,書桌上通常只有電腦平板以及文件。但今天那上面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因為那是學生時代才有的東西。

幾支充滿了少女氣息的筆,司瑩還記得當時曾明煦很喜歡買這種筆和同款的本子送自己。奈何她用不過來,有時候便不想收,直接拒絕還給他。

當年同款的本子也躺在筆的身邊,包括一些其他的文具。

還有一些是她曾經送給曾明煦的習題冊。她那會兒總收人東西覺得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該還什麽比較好。曾明煦不缺錢,吃的用的都很好。趙念然還曾給她出馊主意,讓她送貼身衣物,羞得那會兒臉皮太薄的司瑩直接就不理會她的提議,放學後便去了學校附近的書店,買了這幾本習題冊。

但她也清楚,曾明煦收到後一本也沒做過,每次只在跟她一起上圖書館的時候,拿幾本充充門面。

偶爾在上面塗塗畫畫,司瑩湊過去一看卻發現只是在畫她學習時的側影。

曾明煦的畫技還不錯,屬于有天賦的那種。

想起那些畫,司瑩忍不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手翻了起來。但這一翻卻讓她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原本以為空空的習題冊意外地寫滿了字,不僅很多題都做了,沒有印字的空白部分也密密麻麻全是字。

那一看就是曾明煦的筆跡,而裏面的內容只有一個主題。

司瑩,司瑩,全都是司瑩。

“司瑩今天不太高興,大概是因為測試比我低一分。”

“下次交白卷,讓她高興點。”

“食堂的東西不好吃,司瑩是小雞胃嗎,再難吃也不能只吃那一點啊,渾身沒有四倆肉。”

“沒有四倆肉的司瑩抱在懷裏的時候,被她的骨頭硌到了。要不要告訴她讓她多吃點?說了會不會挨打?司瑩不太打人,但兇起來也挺厲害的。”

“這題太簡單,純粹浪費時間。可不做司瑩會不高興。其實成績過得去就可以了,沒必要太好。太好就顯得別人不好了,幸虧還有徐訓跟我争第一的寶座,要不然華山頂上太孤單。”

“随便寫個答案,寫完了去找司瑩。要不假裝不會向她請教吧,可以看她的長睫毛,很漂亮。”

……

司瑩只粗粗地翻了幾頁紙,就被上面的內容整個兒驚住了。她覺得自己就像在看帶彈幕的電視,每看一幀畫面就有無數的彈幕從眼前閃過。

而這些話,曾明煦從前從未當她面說過。

他永遠是那個帶了點傲氣帶了點壞意,有時候還會冷冷淡淡,像是對自己的哪哪兒都看不慣。

司瑩偶爾會被他的少年脾氣搞得摸不着頭腦,于是只能選擇冷處理,和他少接觸幾天。這一招總是有用,一旦她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曾明煦又像是突然磁性加大,不由自主朝着她靠過來。

兩人便這樣緊密一些松馳一番,渾渾噩噩過完了整個高中。

原來,他內心有着那麽多的想法。

司瑩被勾起了興趣,突然就很想了解曾明煦年少時光的過往。那些隐藏在他內心深處從未表達的情緒,那些他坐在自己身邊得不到回應時的小心思。午後燦爛的陽光裏少年不為人知的心緒,通通在這些習題冊的空白處表現了出來。

司瑩擱下這一本,又拿起了另一本,發現上面的內容同樣精彩。

“今天隔壁班的二傻子給司瑩表白,她就不會拒絕嗎?說不願意三個字是有多難?”

“送的什麽巧克力,一點兒不健康,司瑩不愛吃這個這些人不懂。”

“她跟徐訓說了會兒話,問徐訓這家夥居然不肯說,問司瑩她說跟學生會有關。都高三了還關心什麽學生會,我們應該多關心高考。”

司瑩看到這裏,當真忍不住笑出聲來。曾明煦滿腔的怨念透過紙張清晰地顯現出來,幾乎避無可避。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文字裏描寫的那件事情。當初她跟徐訓不過就是聊了幾句學校裏的事情,不知怎麽的就被曾明煦看見了。

大家都是朋友,曾明煦也是在學生會挂着虛銜的人,于是她便好意招呼對方一起來聊。沒成想曾明煦直接手插袋子回了一句“沒空”,便慢悠悠地走了。

當時徐訓特別沉穩地評價了一句:“他不高興了。”

司瑩還覺得他在開玩笑,沒想到那一整天曾明煦就沒怎麽再跟她說過話。但他倆本來就不在一個班,平日裏說話也看機會。一直到放學的時候他倆才終于又走到了一起。

然後兩人不知怎麽就聊到了白天的事情。司瑩還記得他當時掉頭就走的傲嬌樣,以為他不喜歡聊學生會的事情,于是便很自覺地扯開了話題。

印象裏曾明煦似乎還扯回來過一次,但都被她不解風情地岔開了。

一直到今天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不喜歡了聊天的內容,只是不喜歡自己跟徐訓說話,卻又礙于好友的身份不能表達。

這個人,醋勁怎麽這麽大!

一本書能寫字的地方有限,有些頁面曾明煦沒做題,上面就沒寫一個字。司瑩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的那些個抱怨,終于發現了底下一本藍色封面的本子。

不同于前面的習題冊,這應該是本記事,薄薄的一本翻開頭幾頁是他以前上課記的筆記。再往後翻中間是一片空白,就在司瑩以為後面沒有內容時,隐約看到下一張紙上透出了字跡的輪廓。

于是她翻了過去,就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卻力透紙背寫得無比清晰。

“司瑩去了美國,想去找她把話說清楚,但不可以,她如果想說會直接告訴我。”

再往後翻一頁還有內容。

“她不說就代表不想說,所以不必問。”

一直翻到最後,剩下最後一行,雖然沒有日期記錄,但看內容也知道是離現在最近的一條。

“她今天回來了。”

沒有名字,不說內容,卻已代表了一切。

是的她回來了,并且以後都不打算再走了。

司瑩拿着給曾明煦帶的換洗衣服,坐上了鄭星河開的車回了醫院。到了病房後她什麽也沒說,只把拿的東西粗略給曾明煦看一眼。

可曾明煦的注意力顯然不在衣服上,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很像是要探詢些什麽。

司瑩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些文具和習題冊,是不是他故意放在那裏的。或許就等着哪一天讓她發現親眼看到。

有些話藏得越深越難以啓齒,便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令對方知曉。

從前張揚肆意的少年,原來他也有心思深重的一面。是她不夠細心沒能發現,所以才會一次次地辜負他。

司瑩在心裏長嘆了一口氣,拿起水杯問對方:“要喝水嗎,想吃點什麽我給你弄?醫生說你可以适當吃點水果,如果你覺得不好嚼的話,我幫你榨果汁……”

話沒說完那只拿杯子的手就被對方緊緊握住。曾明煦的力量比之前大了很多,卻還沒完全恢複。司瑩只要用力便能掙脫。可她不想掙脫,就想這麽由着他握着。

暖暖的手心傳來的熱度,可以将心頭覆蓋的冰雪完全融化。

曾明煦察覺到了她的心意,笑着問:“是不是覺得很對不起我,所以想要加倍補償?”

司瑩心裏确實對他有滿腔的愧意,但她偶爾也會頑皮一下。想到學生時代被曾明煦捉弄的種種,她便換了副淡淡的臉孔,輕飄飄地回了對方三個字:“還好吧。”

這招是趙念然教她的,據說屢試不爽。什麽情況下基本都能套用。司瑩今天一試發現果真如此,曾明煦臉上的壞笑立馬沒了。安靜幾秒後又重新笑出聲來,只是這次顯然有些無奈。

“跟誰學得那麽壞,趙念然吧。”

司瑩立馬又後悔用了這招,平白無故把朋友拖下水。對不起念念……

白天的時間過得很快,曾明煦如今還需要多休息,他睡覺的時候司瑩就在旁邊忙自己的工作,盡量小聲不打擾他。

待到晚飯時間曾明煦醒過來,兩人便一起吃了晚飯。

通常這個時候曾明煦都不準司瑩再忙工作,會拉着她說話,也會一起看看綜藝或是電影。但今天有點奇怪,曾明煦沒有拿出平板,也沒有找司瑩聊太多話題,在護士進來量了體溫和血壓後,便一直抿着唇保持安靜的狀态。

司瑩有點好奇,問他怎麽了,曾明煦雙手抱胸擡頭瞥她一眼,斟酌着道:“有件事想找你幫個忙。”

“可以,你說。”

“我受傷這麽久,除了之前在ICU昏迷那幾天,醒來後基本上一直躺床上。”

“是,可你這兩天已經可以下床上廁所了。”

那個讓人尴尬的袋子總算沒有了,司瑩總覺得自己比曾明煦還要松口氣。

對方似乎也想到了那裏,卻露出滿不在乎地笑:“那都是小事,不過我覺得我應該好好洗個澡,你覺得呢?”

司瑩沒反應過來,随口反問:“每天擦身不好嗎?”

這幾天曾明煦傷口不宜碰水,他又借口不能在保姆護工面前脫衣服,所以個人清潔問題都是司瑩幫着解決的。

她在這方面有着天然的優勢,在聽到曾明煦提出擦身這個要求時,想也沒想便答應下來。

“沒什麽,對我來說跟工作一樣,我上班時也給不少……呃,清洗過身體。”

她沒好意思說“屍體”兩個字,但曾明煦的臉色還是變得有些不好看。

雖然不滿意她把自己當屍體的态度,但曾明煦還是每天乖乖由着她清潔身體。除了重點部位,司瑩幾乎擦遍了他的全身。

可今天不一樣,曾明煦想要洗澡,那就成了活人的狀态。給一個不穿衣服的活人清洗,這超出了司瑩的承受範圍。

可曾明煦這個樣子也不放心他一個人進浴室。尤其在看到他那些和日記差不多的文字後,她便更難開口拒絕。

總覺得這男人給自己設了一個套,而她不知不覺間便跳了下去,再也爬不出來。

司瑩只能提了個兩全的方法:“我可以幫你洗,但你能穿着內褲嗎?”

“那樣的話有些地方是不是就很難洗幹淨。”

他用的竟還是了陳述句的語氣,司瑩一下子便紅了臉頰。但她不想在曾明煦面前露怯,總覺得在看了他的文字後了解了這人也有柔軟的一面,于是面對他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強硬了起來。

她裝作不在意地點點頭:“行,那随你吧,不過我得搬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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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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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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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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