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晚上,顏然開車回家。
當她的車在靠近小區的路上慢下來的時候,她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顏然的眉頭蹙起,卻并沒有因此而停車,車子徐徐滑向小區門口的起落杆。
不等顏然刷卡,旁邊的保安室裏馬上就跑出來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
“顏總晚上好!”他殷勤地向顏然打招呼,點頭哈腰的。
接着又說:“我馬上就給您起杆!”
“不用,謝謝。”顏然及時攔住他,刷了磁卡。
起落杆緩緩擡起……
顏然剛要再次發動車子,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沖了過來——
“然然!”她擋住了顏然車子的去路。
“蘇果。”顏然平靜地看着對方。
路燈和小區裏透出的光亮,打在車前的玻璃上,映出了顏然面無表情的臉。
蘇果抿緊了嘴唇,臉上有一瞬的委屈神色。
但那種委屈的神色,馬上就被蘇果以一種驕傲的表情所代替。
她擰頭朝保安哼了一聲,伸手就去拉拽顏然車子副駕駛的車門。
在那名保安無語的注視之下,蘇果沒拽動。
保安的表情變成了幸災樂禍,蘇果則漲紅了臉,咬着牙盯着車內的顏然:“然然,開門!”
鑒于還有保安在場,顏然無奈地開了門鎖。
蘇果樂見她的軟.化,得意地坐進車裏,還不忘了朝保安挑釁地擡了擡下巴。
保安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咒罵着什麽,仍不忘賠着笑臉朝顏然敬了個禮:“顏總慢走!”
顏然向他輕輕點了點頭,車子滑進了小區。
“他敢罵我!”蘇果在車上,自然看到了保安疑似咒罵的嘴型,作勢一副要跳下車和他掰扯個明明白白的架勢。
“行了!”顏然漸漸失去耐心,一腳油門,轟向了自家的樓下。
蘇果于是閉上嘴巴,不敢多說了。
尋找到車位,停了車,顏然自顧下車。
蘇果不甘心地跟上來:“然然!你就打算每天都這樣嗎?連個車庫都沒有,你就打算以後每天都這樣了?”
顏然完全不想和她解釋半句話:“蘇果,我忙了一整天,我想休息了!你也該休息了!”
明顯的逐客令。
蘇果被下了逐客令,心裏面又一陣委屈的感覺。
眼看着顏然打開了單元門,那扇門就要在自己的眼前重新鎖上,蘇果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在門合上前的瞬間,緊追上了顏然的腳步。
顏然的腳步一滞,賭氣地看都不看蘇果一眼,徑直按了電梯,上樓。
蘇果于是再次故伎重演,緊随着顏然沖進了電梯。
電梯裏,顏然的眼睛只盯着液晶屏幕上樓層的變化,根本沒有分半個給蘇果。
蘇果滿心的委屈積聚成了一腔怒火,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爆發了——
“然然你故意的!你故意讓那個保安不許我進!你故意想讓他看我的笑話!”蘇果大聲吼着。
顏然反倒是平靜的那個:“你不住在這個小區,沒有門卡,他的職責所在,自然不會讓你進來。”
蘇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頓覺無力,可她還是不甘心。
“堂堂顏氏集團的總經理,放着現成的別墅不住,跑到這種犄角旮旯的破地方來住……呵!顏總,你是不是好日子過得太舒坦了?”蘇果故意刺激顏然。
顏然的目光終于離開了顯示屏,看着蘇果。
蘇果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看向別處。
“蘇果,如果你只是來和我說這些的,你可以走了,”顏然的聲音更冷,“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叮——”
電梯門開了,顏然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高跟鞋敲打在地面上的“噠噠”聲,很快就在樓道裏回蕩成了沉悶的回聲,越來越遠……
蘇果像是突然被一棍子砸醒,跳起來,扒開馬上就要關緊的電梯門。
她再一次追上了顏然,死死地扯住了顏然的衣袖。
“然然!然然你別生氣!我這人一向口無遮攔,你是知道的!”蘇果幾近哀求。
顏然被她扯着,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蘇果,”顏然深吸一口氣,“我對你說過,我們是同事,是朋友,我們的關系,只限于此。我說過不止一次,你應該記得。”
“我……記得……”蘇果嘴唇輕抖,“可是郭毅坑你那天,你還不是第一個給我打電話?”
“我不想再提那天了!”顏然揮手打斷蘇果的話。
顏然不是一個嚴苛的人,但是她真的上來脾氣,蘇果也怕。
蘇果于是軟了下去:“然然,你還是搬回去住吧……這個小區太不安全了。”
“封閉小區,沒什麽不安全的。”顏然淡淡地說。
“就算你不回去住,也得有個人照顧你啊!你每天加班到這麽晚,到了家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要不我幫你把徐阿姨請回來吧?”蘇果一邊說着,一邊小心地打量顏然的神色。
顏然不說話,只是用寒沁沁的目光看着蘇果。
蘇果被她看得心跳都加速了,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頭:“我知道,你不喜歡徐阿姨……嗯……她确實挺讨厭的……”
“回去吧!晚安!”顏然掙脫開蘇果的束縛。
“砰——”房門在蘇果的眼前合上。
蘇果:“……”
顏然關緊了房門,又不放心地在裏面反鎖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疲倦地靠在門上,閉上眼睛。
在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空間裏,她終于可以得一喘.息。
整套房子,黑漆漆,冷清清的。
顏然沒有心情開燈,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攢足了力氣睜開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正前方明廳的玻璃——
萬家燈火璀璨之中,對面的樓裏有那麽幾個窗戶是黑洞洞的,其中就包括和顏然的這套房子同一樓層的那幾扇。
準确地說,那套房子的窗戶,已經整整兩個月,不曾亮過了……
顏然的心髒被揪緊。
經歷了那件事之後,顏然明白了,真正的難過,從來不是撕心裂肺的。
當最初的震驚和疼痛之後,那種難過就會滲入肌膚,化入骨血,随時随地讓人體會,就像一根帶着鈍齒的鋸,锉磨着這顆心,時時刻刻……
冷鍋冷竈,清冷的空間。
顏然沒有給自己弄口吃的的沖.動,她甚至不覺得餓。
兩個月來的痛與隐忍,已經讓她養成了一種習慣——
她打開酒櫃,随便取出一瓶紅酒。
顏然懶得醒酒,酒液被傾入酒杯。
反正只是為了半醉之後,洗一個澡,然後大夢一場。
醒與不醒,結果都是一樣的。
顏然的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對自己的殘忍。
在別人家的燈光的映照之下,酒杯中的酒液泛着一種詭異的顏色,像是血……
顏然的眼睛眯了眯。
血,這個字眼兒,讓她重又想到了什麽。
自我折磨一般,她猛地将杯中酒都灌入腹中,靜候着那種灼.熱的感覺,占據自己的全身。
暈眩的感覺,很快就會到來了吧?
俨然想。
手機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響了起來。
此刻顏然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然而看到來電顯,她卻不能不接起。
“喂。”她的聲音,和白天的那個溫和的她,截然不同,帶着些沙啞。
電話另一端的人大概說了些關心她的話。
顏然的眉頭擰起,但是她并沒有把自己的負面情緒投向對方。
“我很好,”她說,“有什麽事,說吧。”
對方似乎說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敘述的時間不短,顏然的眉頭稍稍有了些松緩的跡象。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說。
火車站。
熙熙攘攘的人叢之中,吳迪背着背包,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
這個牌子的手機,吳迪是用慣了的。
對于一個名企高管來說,用這個牌子的手機很尋常,但是對于一個廠妹來說……
雖然不是最新型號的,價格也要便宜得多。
按照那個死去的可憐的廠妹的人設,她不是應該拿錢去補貼她那吸血的爹媽和不靠譜的弟弟嗎?她會舍得拿兩個月的工資給自己買一個裝門面的手機?
對于風險的本能反應,讓吳迪總覺得手裏的這玩意兒,存在着某種危險。
但那種危險究竟是什麽,她說不清楚。
她現在也沒有時間去弄明白。
吳迪好不容易才暫時逃離了那個地方,以她爸在老家病重,她媽讓她回去伺候的由頭逃離的——
反正小廠妹的那對爹媽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怕咒。
吳迪能夠想象得到,她的離開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尤其是,她違背了張主管的意思,沒有去迎接來廠裏“視察”的顏然。
甭管這其中包含着怎樣的七拐八拐的內情吧,吳迪現在都沒有時間深究,她必須用這偏得來的生命,調查清楚她自己的死因。不然,她做鬼都不甘心。
帶着死去的吳迪的身份證,還有包括從蘇果那诳來的錢,吳迪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
做戲要做全套。
她打算先去小廠妹的老家,哄過隐藏在黑暗中的不可知的窺視的眼睛,然後再悄悄地折回,調查自己的死因。
火車就要開了,吳迪背上背包,随着人流,匆匆地往檢票口趕。
火車站裏人來人往,偏偏還有人逆着人叢走:一個高瘦的黑影,恰好和吳迪撞了個滿懷。
吳迪被對方撞了個趔趄。
那人趕緊說了幾個對不起,不等吳迪反應過來,就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吳迪心裏面犯嘀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雙腳則繼續匆匆地向前。
檢票口,人挨人人擠人的,由一個穿着鐵路制服的工作人員檢票通過。
終于快到吳迪了。
她摸向口袋,卻摸了個空。
車票不見了!?
吳迪的臉色變了——
何止車票不見了,和車票揣在一塊兒的錢,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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