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面對祝弘的質問，顏然沒有說話。

祝弘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的不善。

“小然，”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幹涉你的事。但是，你也要知道，我是你姨，也是你的家庭醫生，我有義務對你的安全負責。”

顏然沉郁的臉色微有松動。

“那麽祝姨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爺爺嗎？”顏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顏氏總裁的壓迫感。

祝弘皺了皺眉：“你覺得我會告訴他嗎？”

“我不知道。”顏然淡淡道。

她說着，轉過臉去，似乎是不想面對祝弘。

祝弘不喜歡她這樣：“小然你看着我。”

顏然抿唇，猶豫了幾秒，到底還是轉過臉來。

“郭毅這種人渣，怎麽坑你，我當然會如實告訴你爺爺。這也是你爺爺對我這個家庭醫生和你的長輩的要求。”祝弘說。

顏然神色稍動，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別樣意味。

祝弘松了一口氣，她拉着顏然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但是其他的，還要看你自己的意思。”祝弘說。

其他的……

顏然忽然輕笑：“姨，你拿着爺爺的錢，卻不替爺爺盡心辦事。我可知道了。“

屋內的氣氛終于回溫。

祝弘手指輕點着顏然的腦袋：“姨過去對你什麽樣，你心裏還不清楚嗎？剛才還想跟姨耍脾氣！”

顏然抱歉地笑笑。

感覺到顏然下意識地想躲閃自己的碰觸，祝弘适時地收回了手。

這孩子孤獨慣了，從來都不喜歡和人親近，哪怕是自己……

祝弘暗自嘆息。

祝弘很快又回複了那種獨有的溫和：“你看，你今天能聽話把那姑娘帶來，就說明你還是相信姨是對你好的。”。

顏然驀地擡起頭來，似是想從祝弘的眼中搜尋到一些不一樣的內容。

祝弘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

顏然垂下了眼睛：“和別人單獨吃頓飯，都被下了藥。做住家保姆的，随時都在我家，爺爺不放心，想查查她的底兒，也是肯定的。”

“你怎麽知道這是你爺爺的決定？”祝弘問。

顏然微震——

不是爺爺的決定，那就是……

“總之，小然，郭毅這個人，以後你打交道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祝弘說。

顏然瞄了瞄那份報告，目光發冷。

郭毅以為她被下了藥，他對她得逞了，就能做了顏氏的乘龍快婿了嗎？

這種蠢貨将來有他好看！

不過，祝弘說得對，就是為了顏氏和郭家的關系，這件事無論如何現在都不能翻到明面兒上來。至于将來……

呵！郭家！

顏然的唇角劃過一抹諷刺和鋒銳。

無論是郭家還是郭毅本人，她都不會放過。

“小然，不許沖動！”祝弘擔心地說。

“姨，我自有分寸。”顏然無比地平靜。

“這個和上次那種，是一樣的嗎？”顏然盯緊了那份報告上的名詞。

她不是藥劑學的專家，但是祝弘是。

祝弘顯然是知道“上次”指的是什麽，她垂下了眼簾：“小然，那件事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警察已經介入……”

“可是兩個月了，他們什麽都沒查出來！”顏然打斷了祝弘。

“跳樓自殺，小然你忘了嗎？早就有定論了。”祝弘試圖讓顏然平靜面對。

“自殺？跳樓自殺？”顏然失笑，臉上挂着諷刺的笑。

“姨，我們明明在現場找到了那些奇怪的粉末，不是嗎？”顏然拔高了聲音，反問。

“那根本就代表不了什麽，小然！”祝弘竭力使自己的情緒失控。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就這件事争論。

往常的幾次争論，結果都是彼此不愉快。

祝弘不喜歡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小然，你冷靜點兒！”祝弘深吸一口氣。

顏然臉色泛白。

“那種粉末，确實是一種致.幻劑。但是……”祝弘頓了頓。

她終究是還得再次把那個殘忍的事實，鋪展在顏然的面前，讓她面對現實——

“小然你清醒一點！那種粉末學名叫麥角.酸二乙.基酰胺，它很受瘾.君子的歡迎！”

祝弘的話，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顏然的太陽穴上。

哪怕不是第一次聽到，顏然還是因此而身體虛晃了兩下。

“我不信！”她緩緩搖頭，雙眼鎖定了祝弘。

“姨，我不信……”

祝弘心裏不好受，手掌輕搭了她的肩膀：“小然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顏然的身體顫抖着，像是在極力克制某種消極的情緒對自己的侵襲。

祝弘于心不忍，忙倒了一杯溫水給她。

顏然囫囵吞着溫水。

她的心髒像是被冰塊凍住，根本感覺不到屬于溫水的熱度。

祝弘在她的身邊，挨着她坐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眼底全然都是擔心。

停了一會兒，祝弘還是打算由自己開口，來打開局面。

就算，這些話她說過不止一次，她必須，還得再說。

“小然，大衡那樣的公司，要在其中生存，壓力很大。而且，像她那種從基層拼上來的……她和你不一樣。你是顏氏僅次于你爺爺的大股東，顏氏将來都是你的，你只要考慮怎樣讓顏氏越來越好這一件事。但是她，不一樣。她要面對的，還有大衡內部的博弈和競争……”

顏然肯認真聽自己說話，這讓祝弘接下來要說的話更順暢了些——

“……大衡內部什麽樣，這兩個月間，你不是都親眼看到了嗎？互相傾軋，各自為政，從基層到中層再到他們公司的高層管理者，什麽時候擰成一股繩過？顏氏只是稍稍滲透，大衡就有多少倒戈的？在這樣的公司裏，你想，她的壓力能不大嗎？或許，她也只是需要一個渠道，來宣洩而已……”

顏然安靜地聽着，手卻緊緊地攥住了手裏的玻璃杯。

不用懷疑，如果她的力氣足夠大，她完全可以攥碎這只杯子。

手背上一暖，是祝弘的手搭了上來。

顏然不适地繃緊了神經。

“小然？”祝弘疑問的聲音。

“我在聽。”顏然不着痕跡地擺脫開祝弘的觸碰。

祝弘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恕我直言，她不适合你，小然。”祝弘第一次說出了這句話。

顏然猛地屏息，緩緩轉頭，目光複雜地盯着祝弘。

祝弘朝她輕輕點頭：“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小然。”

顏然嘴角動了動，繼而抿緊，像是要把某個秘密死死地關在心底。

祝弘看得心疼。

“我不是歧視，”她連忙又說，“而是你們之間……不可能的。”

“是嗎？”顏然盯着玻璃杯裏映出的周遭的影子，像一個不真實的幻夢。

“是。”祝弘沒有任何迂回地給出了答案。

“我是你的長輩，我知道，你應該擁有最好的。”祝弘又說。

“是嗎？”顏然的唇角勾起一個凄慘的弧度，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別的什麽。

篤篤篤。

敲門聲。

“進來吧，小莫。”祝弘熟悉這種獨屬于莫小陌的敲門的節奏。

門開了，莫小陌一個人抱着一個文件夾走了進來。

當她看到祝弘和顏然并肩而坐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她随即按捺下，把手裏的文件夾交給祝弘：“祝老師，都檢查完了。”

“哦？是嗎？”祝弘接過。

“一切都還順利吧？”她一邊翻開着文件夾裏的東西，一邊問着。

“還好，挺聽話的。”莫小陌如實回答。

顏然聽到“挺聽話的”幾個字，唇角微微牽動，吳迪那雙眼睛，便毫無征兆地闖入她的心裏。

“很健康。身材還挺好。”祝弘笑着把文件夾裏的體檢報告交到了顏然的手裏。

之前兩個人之間的龃龉，好似根本就沒發生過。

至少，作為局外人的莫小陌，完全沒有看出來。

顏然接過體檢報告，耳中聽着祝弘說“身材還挺好”，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兒——

姨你的關注點很奇怪，你不覺得嗎？

“好了，回去吧。”祝弘幫顏然把那份體檢報告重新放入文件夾。

又交給了顏然：“那個小姑娘應該是個性格挺不錯的，适合現在陪着你。”

适合陪着現在情緒低落陰郁的你。

這是祝弘的潛臺詞。

顏然聽得出來。

“姨，你不打算連她的背景一起查查，就放心交給我嗎？”顏然突然問。

祝弘啞然一瞬。

莫小陌也古怪地看向顏然。

“我是個醫生，這才是我該做的事。”祝弘笑笑，點了點顏然手裏的文件夾。

顏然也朝她笑笑，不置可否。

她說了再見，就離開了。

等到看到窗外樓下顏然的車子，連同保镖的車子一起離開，祝弘才收回目光。

“還有別的發現吧？”祝弘看着一直沒有離開的莫小陌。

“是，祝老師。”莫小陌回答。

她來到祝弘的電腦前面，熟練地打開，從內網上下載下來幾張腦電波圖。

上面曲曲彎彎、高高低低的線，以及各種冗長的英文詞彙，普通人根本就看不懂。

“祝老師，你看這兒，還有這兒……”莫小陌點着電腦屏幕上，她特意用紅線标出來的幾處區域。

祝弘盯着那幾個紅框，若有所思。

“祝老師，你不覺得這幾處很奇怪嗎？”莫小陌問。

“你是說……”

“對！就是湯普森博士的那份研究報告！”談到專業問題，莫小陌異常興奮起來。

她更是自來熟地沖到裏屋祝弘的資料櫃前，很快就熟稔地翻出了一份全英文的厚厚的實驗報告來。

祝弘因為她這種比自己還熟悉自己辦公室的作派，狠狠地抽了抽嘴角。

“嘩啦”“嘩啦”的翻頁聲後，莫小陌迅速找到了那一頁。

“就在這兒！”莫小陌用指尖畫了一個圈，那個圈裏面的腦電波異常圖，和吳迪的腦電波圖幾乎一模一樣。

祝弘抽氣。

她甚至難以置信地翻到實驗報告的封面頁——

那裏的英文題目，翻譯成中文就是：關于人類靈魂是否存在的臨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