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顏然醒過來的時候, 天已經擦黑。

她的第一反應, 不是看向窗外多雲昏黑的天色, 而是感覺到了手上的空落落。

不知什麽時候, 輸液已經結束了，只有手背上粘的一截白色止血醫用膠布提醒着她之前發生過的滴答聲。

偌大的病房裏也是空的, 吳迪不知去了哪兒。

顏然的心裏也空落落的。

她動了動身體, 半坐起身。

胃裏已經不似之前那樣惡心難受了, 吃下去的藥、輸的液有了效果, 她甚至還有點兒餓。

四肢重又恢複了些氣力。

“吱呀”門響, 走廊裏的光亮, 在半開的門裏投下一個人影。

祝弘雙臂抱胸, 倚門看着顏然。

“祝姨。”顏然喚了一聲, 就沒了話說。

祝弘的唇角上挂着一抹苦澀, 笑得有些難看：“小然, 你和我已經沒有話說了嗎？”

顏然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只能選擇繼續沉默。

祝弘無聲嘆氣, 掩門走了進來。

她停在顏然的面前：“你從小就不愛多說話, 但是和我，你從來都沒這麽生分過。”

祝弘忍不住又追上了一句：“我是你姨。”

“您是我姨。”顏然開口了, 垂着眼睛，目光落在祝弘腳下的地面上。

“你還是記得的, 我是你姨。你現在因為一個外人，和你姨生分了。”祝弘的責怪流露出來，哪怕她的語氣聽起來還算平靜。

顏然沒言語。

祝弘呵呵冷笑：“你是想說, 她不是外人嗎？”

顏然蹙眉。

祝弘因為她的避而不答，被激出了幾分火氣：“因為我不贊成你和她在一起，你就打算以後再也不登我的門，再也不理我了，對嗎？”

“我沒……”

“哪怕你把自己的身體折騰成這個樣子，也不肯登我的門。即使我是你的私人醫生，你也不肯來這裏，對嗎？”祝弘質問着。

“我只是吃壞了肚子，還不至于……”

“只是吃壞了肚子？呵！小然，你是我看着長大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會去吃路邊攤兒？你從小打大什麽時候吃過那種東西？”祝弘越說越氣。

顏然徹底沉默了。

她能說她是和吳迪置氣，早上才不肯吃吳迪做的東西嗎？

能吃早餐的幹淨的地方多得是，她怎麽就偏偏選擇了路邊的小攤兒？

顏然扪心自問，敢說沒有氣吳迪的成分在嗎？

顏然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當時幼稚，哪裏肯把其中的內情說出口？

祝弘了解顏然的悶脾氣，那倔勁兒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又不說話？嗯？”祝弘數落着，“你的性格，沒一點兒像你媽媽！”

顏然不由得擡頭。

這麽多年來，祝弘極少在她的面前提起她媽媽。顏然也只是知道祝弘是媽媽的閨蜜，最好的朋友。至于其他的，祝弘不肯多說，顏然也無從得知。

突然提及顏然的母親，祝弘一時間噤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顏然的眼神盯得她心頭發虛，輕嗤：“看什麽看？我說你不像你媽，你還不愛聽啊？”

顏然其實很想問：我媽媽到底是怎樣的人？

但是她并不覺得祝弘會告訴她答案，于是顏然選擇繼續沉默。

顏然這脾氣祝弘也是服。

拗不過這小祖宗，祝弘只得自說自話：“蘇果之前和我提過，給你找個靠譜的保姆照顧你。蘇果這個人雖然我不看好，但是她說得沒錯，你确實需要一個靠譜的人照顧你。”

“我現在的保姆就很靠譜。”這一次顏然回答得很快。

“那個吳迪嗎？”祝弘切了一聲，“你真拿她當保姆的？”

顏然臉上一熱，不自在地看向旁邊。

“那個吳迪，我們都知道她到底是什麽身份。她在你身邊，到底圖的是什麽，你心裏清楚嗎？”祝弘不肯就這麽放過顏然。

顏然霍地扭臉：“姨！還有誰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祝弘被問得吓了一跳，意識到顏然和自己的思路根本不在一條線上，她的臉沉了下來：“你覺得我還會告訴誰？”

顏然嘴唇動了動，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祝弘不屑輕哼：“我是拿着你爺爺的錢沒錯，我可沒賣給他們顏家！”

這話怎麽聽着都像是有另一重意味。

顏然隐約捕捉到了什麽，但不切實。

有一個事實是清楚明白的：祝弘沒有把吳迪的真實身份，告訴任何人，包括爺爺。

這讓顏然着實松了一口氣。

“謝謝你，姨。”顏然由衷道。

之前是她誤會祝弘了。

祝弘愣了愣神，臉色又沉了下去——

對顏然不信任自己這件事，祝弘很不高興。

顏然自知理虧，趕緊湊了過去，抱了祝弘的胳膊，讨好着：“姨，你別生氣了！是我誤會你了……笑一個，笑一個好不好？”

顏然難得這樣讨好祝弘，祝弘心軟了，狀似嫌棄地撥開她的手，白她一眼：“少來！你姨我又不是賣.笑的！”

祝弘扯着顏然在床邊坐下：“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顏然明白她指的是什麽，神情有些忸怩。

祝弘拉着她，不許她逃脫。

顏然目光凝了凝，說：“是我一廂情願……”

她說着，神色黯然下去。

“一廂情願？”祝弘聽出了些別樣的意味。

“她不喜歡你？”

“她……她或許覺得她配不上我。”顏然失神道。

“她也知道！算她有自知之明。”祝弘呵呵。

“姨！”

祝弘擡手止住顏然的嗔惱：“沖她還有自知之明這點，不算個壞人。”

顏然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兒。

“你這麽好，她憑什麽不喜歡你啊！”祝弘拿顏然當自家孩子一般，思路立馬朝着抱不平的路上飛奔而去。

顏然嘴角抽抽，心說姨你好像跑題了。

“真那麽喜歡她？”祝弘盯着顏然的眼睛。

顏然緩緩點了點頭。

和祝弘料想的答案沒有什麽區別。

“行吧！喜歡就想方設法地得到吧！別給人生留遺憾。”祝弘拍拍顏然的手。

顏然微愣，覺得她這話說的，似有深意。

這時，莫小陌敲門。

祝弘從莫小陌的手裏接過了一袋子藥，裏面每天每次每種藥的劑量都配好了。

“記得按時吃。回去吧！年輕人，好好享受戀愛的過程！”祝弘說着，把那袋藥塞到了顏然的懷裏。

“姨，你……”

“怎麽？你還想在我這兒過.夜不成？外面的可還等着你呢！”祝弘調侃着。

顏然臉一紅，知道“外面的”說的是吳迪。

“那我走了。”顏然站起來和祝弘以及莫小陌說再見。

“要記得按時吃藥，”祝弘在身後提醒她，“還有，可可回國了。”

“啊？”顏然被後一句話駭得回頭。

祝弘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大的反應。

她并不知道，顏然的這個發小兒，小名可可大名何珂的，就是顏然和吳迪說的，在法國有葡萄酒莊園的那位。

回家的路上，依舊是吳迪開車，顏然坐在副駕駛上。

吳迪很小心地賠了一路笑臉兒，就怕顏然突然發作。

畢竟是她擅作主張把顏然送到了祝弘這兒。

吳迪當然也沒少了關心顏然身體怎麽樣，難不難受什麽的。但是吳迪不敢多問，怕惹得顏然不耐煩。

吳迪簡直小媳婦兒似的陪盡了小心，好歹把這位大BOSS安然載回了家。

大BOSS的臉上有了些血色，不像之前慘白得厲害了。

似乎心情，也不錯？

吳迪偷偷地打量顏然的臉色，忖着顏然的心情，還特狗腿地搶下了那只裝藥的袋子，殷勤地在前面開電梯引路。

顏然任由她伺候，跟早就習慣了似的。

電梯一路爬升，吳迪盯着電梯金屬門上的顏然的影子，心裏犯起了嘀咕。

按說顏然在祝弘那裏睡了一下午，精神頭兒足了，病似乎好了一大半，走路也有勁兒了，這是好事。

可為什麽，她心裏這麽虛得慌呢？

是因為之前的自作主張顏然到現在都沒有讨伐讓自己心裏不踏實，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事兒？

吳迪撓了撓腦袋，仍舊不得其解。

不管怎麽說，都到家了。

電梯門叮的打開，吳迪搶先替顏然扒住了電梯門，等着人大BOSS莅臨指導般先下了電梯，自己才巴巴兒地跟了上來。

吳迪亦步亦趨地跟着顏然，琢磨着為了顏然的腸胃晚上熬個粥，再做兩個清淡小菜……

還沒想出做什麽菜，門開了，顏然進了屋。

吳迪也跟着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吳迪就傻了眼——

這、這、這是家裏遭賊了嗎？

客廳裏，呈L形擺放的沙發不翼而飛，只留下了中間的一張桌子，和周圍多餘的空間。

“這什麽情況？”吳迪圓着眼睛。

相比之下，顏然比她淡定多了：“大概是招賊了。”

顏總你這麽淡定的嗎？

吳迪眼角抽搐。

顏然更淡定地環視一周，最後目光落在了吳迪小卧室的方向。

吳迪抽氣，鞋都顧不上換，殺進了自己的小卧室。

果然，小卧室也沒能幸免于難，吳迪那張可憐的一次都沒睡過的巴掌寬的小床，不見了蹤影。

而且，除了那張小破床，其他的似乎什麽都沒丢。

吳迪簡直哭笑不得：敢情這賊，還是個舊家具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