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個年紀的孩子,被拘在高中裏,其實追根究底對同齡人的判斷,哪怕平時有意攀比,只會停留在“有錢”這一個印象上,不會接觸太多,也不會過于市儈。
青墨七中的人氣鄙視鏈大概是這樣的:學習>顏值>性格>>家境。
顧放為入學第一天就毫無懸念地被評為校草——雖然後面歪成了校花;随後又帶着市狀元和海外中考滿分成績的光環,加上家裏有錢,也不怪狂熱的追求者縱觀高一到高三,如過江之鲫。
教學樓走廊裏都圍滿了人,還有不少膽大的女生直接往樓下沖,遠遠地想跟在顧放為身後看着。
“怎麽是他的爺爺來,不是他的爸爸媽媽來?”旁邊有人疑惑。
陳圓圓說:“校花和他家裏人關系好像不太好。”
他回過頭來小聲跟他們八卦:“校花好像放假都沒回過家。有次周末我被老師留辦公室,出校門看見校花在小攤買飯團,說帶回出租屋吃,他走讀,在校門對面租了房子。”
正好是月考,第一天考完的這個傍晚特別閑。
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揮之不去,鹿行吟安靜聽着,把文具袋放回座椅上。
孟從舟和蔡靜過來找他對答案。以前在班上他們能對的只有彼此,現在多了鹿行吟,這項活動也變得更加有趣味起來。
“這次的數學好難。”
孟從舟顯然從下了考場就開始心神不寧,他面色蒼白地說道,“我後面有一個半的大題空着沒做,全做前面的提去了,但是就算是前面的題也有好幾個二三問沒算完,這次計算量好大。”
蔡靜安慰他:“我那個考場的基本都沒寫完,老師叫我幫忙收卷,基本都有大片空白,大題沒空的選擇填空也空了很多。應該是這次試卷難,都這樣的,我也沒寫完。”
他們一起看向鹿行吟:“你寫完了嗎?”
鹿行吟搖頭:“沒寫完,倒數第二題第一小問只來得及畫了四種情況的圖,還沒開始寫。”
蔡靜想了想,安慰他:“剛剛我問了宋老師,他說那個題畫出來就會給過程分,這次大家都考得不好,給分也會相對寬松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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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嬌吐槽:“就老宋剛來班上那個表情,我們越是哀鴻遍野,他們數學組老師就越高興。”
幾個學生一起笑了起來,很難得的,曲嬌這類差生代表,也慢慢地和蔡靜這類好學生代表有了話題。
沈怒那一邊聽了這邊的話題,圈子裏的幾個男生也都開始跟着竊竊私語:“這次數學這麽難嗎?廖青那個代考……”
廖青自己也開始有點慌:“他說給我控分控在590,原本是按照數學135這麽考的……完了完了,怎麽辦?考場沒監控吧?”
“月考沒有,這個不用擔心。”沈怒也後知後覺好像要翻車了,面色也不好看,他猶豫了一下,“你數學也不算差,偶爾考個135也不算是太大的事吧,肯定沒事的。”
走廊外的喧嚣一直沒有消失。
教學樓這邊已經看不見顧放為了,更多的人追着去了操場上,“前線戰報”不斷傳來,消息是顧放為陪着他爺爺去了操場散步,一邊走一邊說着話。
操場上,少年人身姿筆挺,微冷的黃昏中,說話間透着水霧,眼底很堅定,透着某種執拗。
顧青峰和他樣,神情都非常認真。年近七十的老人精神非常好,兩個人繞着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顧青峰擡手示意顧放為中斷話題:“你從小到大的脾氣,我會不知道?對現在的情況,我不做評判,但你得知道,從你選擇回國來這個高中讀書的那一刻起,你就要對你的選擇完全負責。”
“我知道,爺爺。”顧放為的聲音很平靜。
“那我不多說了,你爸媽那裏我會去說。”顧青峰拄着拐杖,停下腳步,“還有一件事,你霍阿姨霍叔叔的親生孩子回來了,跟你一個高中,你知道嗎?”
顧放為皺起眉:“他們親生孩子找回來了?叫霍什麽?”
“具體情況那邊也沒多說,我讓助理問了一下,小霍他們那邊周末陪另外兩個孩子秋游,這邊的這個孩子留校沒人接,這實在不太像樣。”顧青峰命令道,“你有空就帶弟弟回霍家玩一玩、休息一下。他的資料我讓人查一下了,回頭晚上發給你。你也是你霍爺爺看着長大的,那孩子可是他唯一有血脈的親孫子啊!絕對不能讓人家受委屈,知道了嗎?”
“您放心。”顧放為桃花眼眯起來,散漫又篤定。
鹿行吟去科技樓沒有找到飯,于是也沒去食堂,打算用零食将就一下。
他因病代謝低,平常也不太容易感受到餓,一晚上不吃也沒什麽。他去偏僻的地方給顧放為發了消息:【今天不用給我送飯。】
顧放為應該還沒空看這條消息,沒有回複。
明天還有一門理科綜合,重頭戲,鹿行吟繼續複習。
晚自習沒有老師來,班上吵嚷嘈雜的一片說小話聲。
“老宋不在,聽說全力以赴改試卷。争取第二節 晚自習出分。”陳圓圓說。
倒是隔壁26班班主任過來巡視了一下,管了一下紀律。
她在班上繞了幾圈,注意到鹿行吟:“你校牌呢?”
鹿行吟一愣。
青墨七中對戴校牌有強制規定,不戴的會扣班級分。
鹿行吟想了起來:“白天去考試,把外套脫了,校牌跟着一起落在考場了。”
今天雖然下雨,但是不是特別冷,鹿行吟出考場時還在複盤數學試卷,也忘了這件事。
26班班主任看了看時間:“你過去取吧,不然一會兒年級組風紀巡查,你們班要扣分。”
鹿行吟站起身來:“謝謝老師。”
這個點,天已經完全黑了。
科技樓黑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鹿行吟開着手機屏幕當手電筒,勉強照着路,走了幾層才發現自己找反了方向。
這裏的樓層設置都是鏡像,中間還有廊橋鏈接了一部分行政辦公樓,非常複雜,鹿行吟繞了半天沒找到白天的考場,卻在反方向看見有一個教室亮着燈。
他下意識地摁熄滅手機并将其藏好,往前走去。
然而他剛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那間教室的燈卻突然熄滅了,前方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什麽嗡嗡的東西靠近了他——随後,鹿行吟感覺自己的腳面被什麽硬硬的東西撞了一下,那東西緊跟着像掃地機器人一樣,又躲開了。
手電燈光亮起,一道帶着磁性的低音懶散地問:“誰?”
燈光往他面前晃,鹿行吟終于看清楚了,面前的是一個會動的亂七八糟的線路和金屬板。
緊跟着,溫熱的呼吸湊過來。他下意識地擡起頭,對上了一雙幽深的眼。
漂亮的少年人幾乎貼面站在他面前,将他逼在牆邊,仿佛注視獵物的野獸,桃花眼的水光在黑暗裏卻顯得更加明顯。
“是你?”
顧放為像是有些驚訝,他放松了手上的力氣,但仍然沒有松開他:“你在這裏幹什麽?”
鹿行吟說:“拿外套和校牌。白天考試落在這裏了。”
他垂眼瞥地上那團會動的線路。
空曠的樓道裏回蕩着兩人的呼吸聲,手電燈光中彌漫着輕小的灰塵。
“最簡單的避障機器人,沒有單片機的那種,成本五十,最貴的是電機和PVC線槽。”顧放為注視着他,眼底很亮,給人鋒利涼薄的印象,語氣中聽不出什麽。
鹿行吟擡起眼睛看他,嘴唇動了動,什麽都沒說。
他只是安靜、乖巧地接受着他的注視,就像第一天在校長辦公室時那樣。
“小計算器。”
顧放為突然笑了,微熱的呼吸又湊近了,“你在緊張什麽?”
鹿行吟感到他微熱的指尖拂向自己的發端,輕輕地、溫柔地掠過了,那是近乎于縱容的輕重。“別告訴別人我的大本營在這裏,乖乖的。”
這壓低的、像是認真又像是玩笑的聲音滾燙炸在耳邊,浸透了熱度,連整個人都要慢慢燒起來。
鹿行吟輕輕問:“你創業,在做機器人嗎?”
“機器人有什麽好做的。”顧放為嗤笑一聲,“那麽多人前赴後繼地做,我不做。”
“哦。”鹿行吟不說話了。
顧放為拿起手電筒,另一只手順勢就攬過他的肩膀,“走,我帶你找外套。”
顧放為顯然對整個科技樓的構成了如指掌,很快就把他帶到了考場上。鹿行吟找了一會兒,沒找到。
現在沒有,一會兒27班就還是要扣分了。
鹿行吟想着這件事,沒有出聲。
“後面監考老師收起來了吧,你回頭去失物招領處找找。”顧放為說,“我們回班。”
回教室是五分鐘的走路距離。
雨又大了起來,顧放為沒帶傘,理直氣壯地蹭他的用。
兩人一把傘,鹿行吟比顧放為矮半個頭,他撐着傘,傘面總是貼上顧放為的頭頂。
最後顧放為受不了,一把拿過傘,笑得依然無比欠揍:“快長高,小計算器,長高了好撐傘。”
鹿行吟輕輕說:“我不矮的。”
他看着路面,說:“我送你回教學樓,你可以幫我請個假嗎?我回宿舍複習。”
這句話安安靜靜,乖得不行,不像其他人一樣會大罵不要臉,只是很認真地替自己解釋一下——他在同齡男生中的确不矮,是顧放為個字太高。
顧放為笑:“好,不矮。對不起啊,外套賠給你。”
鹿行吟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顧放為就順手脫了外套給他披上。
帶着體溫的外套貼上他的脊背,熱氣轟然散開。修長的手指伸過來,為他正了正校牌——就是顧放為的高二校牌,沒有被拍賣出去的那一個。
“沒必要怕扣分躲教室,用我的校牌,只要顏色對得上高二的,教導處的人不會仔細看。”顧放為又笑,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正中他的想法,“他們不敢扣我的分,你穿着。”
兩人上樓時,晚自習剛下。
27班熱熱鬧鬧的,班上排名前幾名的學生都一窩蜂地往外沖:“數學出分了!老宋在登記分數了,快去!”
陳圓圓瞥到鹿行吟回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他就要跑:“快去快去,小學霸看看你多少分!”
随後他才看見鹿行吟身上顯得有些大的校服,以及慢悠悠跟上來的顧放為:“哎喲校花!稀客稀客,一起去嗎?”
他說這句話也就是插科打诨,顧放為考試都不考,要他關心分數,無異于要太陽從西邊出來。
但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是,顧放為随口說:“好啊,一起去,我也好多天沒看到老宋了。”
他順手又摸了摸鹿行吟的頭,仿佛覺得他帶着藥香的、幹淨松軟的頭發格外好摸似的,“再看看我的小計算器考得如何,我一個月的早飯全靠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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