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沈怒翹了半節晚自習, 趁學校銀行關門前去取了五千塊, 回來臉色很臭地放在了鹿行吟桌上, 又給他丢了一個校園卡:“充了兩千塊,不用完別還我。”
這分量不小, 沉甸甸的一大疊放在他桌邊, 周圍一堆人嘶聲吸着氣。
鹿行吟倒是很淡然,他說了一聲:“謝謝。”随後收了起來。
他下午返校時回了一趟宿舍,把之前接的兩單修理單子做了, 拿到了十塊錢的酬金。
這樣他身上的現金加起來, 就有五千零一十五了。
現在帶上他自己的, 也算是有了兩張校園卡,倒是可以考慮挂一下打折賣校園卡額度的事。
之前之所以不賣, 一是因為賣教輔的事情暫時不用那麽急,而是因為他只有一張校園卡,如果把額度賣給其他人,風險高還麻煩。
晚自習下課後, 學生們都陸陸續續地回宿舍了, 鹿行吟沒有着急,依然在核對試卷的錯題。
顧放為看完了他的那本雜志,也站起身,順手伸手彈了彈他的腦門兒:“我先走了,小計算器。明天見。”
“好。”鹿行吟說。
他脊背筆挺, 沉靜地看着作業本, 依然不回頭。
後門一開一合, 風帶動門撞出輕微的響聲,将雨水濕潤的氣息隔絕在門外。
自從有了世交的哥哥弟弟這樣的關系之後,顧放為對他就比對其他人多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責任感,去哪裏也跟他說一聲。
他喜歡這種方式。
班上還有幾個學生沒走,據在一起聽孟從舟最新爆料:“我剛去辦公室送練習冊,看到秦老師的桌子上放了新的教案和電腦,原來空了很久的。我猜可能是我們的新班主任老師。”
“卧槽?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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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圓圓和曲嬌本來下晚自習的固定內容是去校園裏到處游逛,去小賣部買根熱狗吃吃什麽的,這時候聽了也不急着去吃熱狗了:“走,我們去看看新班主任!”
鹿行吟還在那裏算分數,想知道自己生物題錯在哪,好及時訂正——他們班已經很久沒有老師來上生物課了。
陳圓圓和曲嬌一起來拉他:“走嘛走嘛!去看看也沒什麽損失嘛,實在不行你把你的試卷戴上,這不剛好,新班主任肯定教生物,還能跟你講講。”
鹿行吟嘆了口氣,眼底戴上微不可查的笑意:“好吧。”
到了辦公室,一群孩子撲了個空。
辦公桌上的确是已經擺上了新的辦公用品,但是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一群人在這裏東張西望的,反而叫過來巡查的陳沖逮住了:“嘩,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在幹什麽?”
孟從舟站得最前,一時間沒好意思說帶着同學們來圍觀新班主任,正在他嗫嚅的時候,陳圓圓急中生智把鹿行吟往外一推:“是他!我們陪他來問生物月考答案!”
鹿行吟:“……”
陳沖瞅瞅鹿行吟,又瞅瞅這一堆擠在一團的學生,也不知道信了沒有。他回頭看了看生物辦公室,老師們都已經熄燈走了:“那都這時候了,你們也問不到啊。”
鹿行吟小聲說:“那我們明天再來問,謝謝老師。”
“不忙。”陳沖認識他,又想了想,認真問道:“你們27班,最近生物老師誰代課?”
蔡靜說:“7班廖老師有空就過來上一下課,還有隔壁班吳老師有空也會過來一下,不過都是叫我們自習。我們周一的生物課放假沖走了,這兩天沒有生物課,沒有答案。”
陳沖皺起眉:“學校安排的代課也真是……”
他後面沒有細說,只是換了個話頭,沖他們勾了勾手:“那你們過來,到我辦公室來。”
一群學生狐疑地看着他。
陳沖笑:“怎麽,不認識我?還是看我是教化學的?高中生物,就這點小意思,過來過來。”
他們于是乖乖跟着走了。
曲嬌小聲跟他們耳語:“這個老師人好好呀……雖然我一點都不想知道生物答案。”
陳圓圓更小聲:“是一班化學老師,聽說是Z大王牌專業畢業呢。”
“卧槽真的?”青墨七中老師基本就是S省本地普通師範學校老師,偶然有一個名牌大學出來的老師,簡直是鳳毛麟角。
化學辦公室還有人。
幾個男生趴在陳沖辦公桌邊,低聲讨論着問題。鹿行吟看到易清揚也在其中。
陳沖帶着他們一去,指揮這幾個男生:“另外找幾個座位,做出答案了來找我,我先帶這幾個孩子對一下答案。”
易清揚抱起作業本準備走,陳沖看着他,突然想起來點名:“易清揚,你這次生物多少分來着?”
易清揚說:“老師,89分。”
生物滿分是90.
陳沖了然于心:“那正好,你過來給這些同學們報一下生物答案,報完你就先回宿舍吧。”
易清揚突然接到使命,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湊過來跟他們講了起來。
鹿行吟、孟從舟、蔡靜三個,一邊聽,一邊認真記錄着,遇到幾個偏難的題目還小聲詢問具體的解法。
陳圓圓、曲嬌和其他幾個學渣迫于陳沖慈愛的注視,被迫僞裝成求知若渴學習小團隊的一員,也緊急找孟從舟借了草稿本記了下來。
一時間,求知若渴的氛圍詭異地彌漫到了27班學生身上。
鹿行吟最先訂正完,他的問題最少,早在過來之前,因為沒有背誦而錯的題他就已經訂正了,只問了易清揚一個複雜穩态系統平衡的計算問題,一聽也就明白了。
陳沖看其他幾個學生還在寫題,對鹿行吟招招手:“你過來——小鹿同學。”
鹿行吟規規矩矩地在他面前站好。
“你這次排名和總分我看到了,598,數學143,化學滿分,其他單科成績呢?”陳沖笑眯眯的,跟他說話的态度就是跟自己班上學生說話的态度。“這次化學能考滿分不簡單啊,競賽底子不錯哈?”
似乎從得知鹿行吟參加過競賽之後,陳沖就對他有了特殊的偏愛和關注。
鹿行吟給他報:“語文92,數學143,英語66,物理107,化學100,生物54.”
聽到他報英語成績時,陳沖又:“嘩。”做了一個超級誇張的表情,随後正色道:“你這個偏科有點嚴重啊。”
鹿行吟乖乖聽着,也不說什麽,只是垂下眼盯着桌面。
陳沖語重心長:“數理化都不錯,既然選理科,也說明有天賦在裏面。但是語文、英語和生物這些需要積累的也一定不能放松,不然你看,我旁邊這個小兄弟你認識吧?全年級都認識吧?”
他說的是易清揚。
陳沖頓了頓,接着說:“你看,你這兩科都吊着他打,只要英語上一百二十分,生物上八十分,語文再提個十來分鐘吧……年紀第一還有他的事?”
易清揚大囧:“陳老師……”
他好像才是他的親學生才對。
旁邊幾個學生憋不住,嘻嘻哈哈地一起笑了起來:“易清揚,小心年紀第一位置不保噢!”
陳沖卻認真起來:“多努力試試呢?這次考試是112名,下次考進年級前五十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嗎?在……”
他話頭頓了頓,半句“在青墨考前五十挺容易”沒有說出來,而是對旁邊一個1班學生招了招手:“把你手裏的多題拿過來。”
那男生從正在寫的題目底下抽出了幾張打印題目。
陳沖挑了幾張拿給鹿行吟:“學校計劃下個月起舉辦全年級的提升班,限定年級前兩百報名,提升班進去前要考試,題目難度偏高,你想試試嗎?”
鹿行吟怔了怔。
陳沖又說:“咱們S省是高考大省,每年參考人數三十五萬往上走,在此之上的也只有Z省、J省和S省,都是出了名的高考難省。提升班會講一下競賽相關,如果學生意向高,開辦競賽班也不是不可能。重點是将競賽思維用在高考中,這樣才能以不變應萬變。畢竟誰也不知道每年那群老瘋子又出什麽邪門的題。”
S省高考的難,是被玩成了梗的。S省綜合難度,和Z省某個數學出卷人一起聞名全國,導致全國學生看見來自這兩個地方的試題就退避三舍。
他看着鹿行吟,鼓勵道:“你有天賦,數學競賽,或者化學競賽,想去試試嗎?當然,咱們學校還不一定就決定開競賽班,先走一步是一步。”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其他學生都伸長了脖子望着。
陳沖笑了笑,站起身說:“稍等一下,我去多打幾張——你們可別到處說啊,這些題都是提高班選拔考試的模拟題,很珍貴的。除了小鹿同學,你們還有沒有人想要啊?”
一班學生都沒有說話,這幾個學生本來就是被叫過來寫模拟題的。
陳沖這句話,就是在問27班學生。
蔡靜鼓起勇氣:“陳老師,我……我也想要一張。我在年級只排兩百多名。”
“兩百名不挺好的?”陳沖說,“好,加一份。”
他轉過頭來看着蔡靜:“小姑娘,兩百多名可不低,你們是不是以為全年級前二百全是陽光班學生?我跟你們說,不是。全年級前二百裏,只有一半人是陽光班學生,剩下一半還都出在平行班裏。”
蔡靜的眼睛亮了起來。
孟從舟也弱弱地舉手:“我……我也想要一份,老師。”
“兩份——我看了下你們一共來了七個人,我幹脆打七份吧。你們回去之後,要是班上還有人想要,就過來找我打印。”陳沖利索地操縱起了打印機,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前二百裏有一半是平行班學生,但前五十裏,四十七個是陽光班學生。”
27班學生都沉默着,認真聽他說。
“四十七比三,這是你們目前的勝算,但是只要有這五十分之三的人存在,那就代表沒什麽不可能。”陳沖一把年紀了,還很中二病地小聲告訴他們:“沖啊!打倒陽光班!”
一班學生:“……”
他們好像才是親生的,他們的陳老師到底在煽風點火些什麽啊?
走之前,鹿行吟突然說:“陳老師,我想再要一份,給我同學帶一份。”
陳沖又幫他打了一份。
他叫住鹿行吟:“你等一下。”
他問:“你之前學競賽,看過什麽參考書沒有?”
鹿行吟猶豫了一下。
他學競賽,連個正規的班都沒上過,更不要說去集訓隊接受教練指導,或者看規定數目。
他唯一的競賽指導書,只有那本地攤上低價淘來的、十年前的二手競賽書。
他小聲說:“《金牌奧賽:青少年化學競賽基礎知識解讀》,繁星中學出版社出的那本。”
是珍重、忐忑的語氣。
陳沖聽他說完後,大約也是沒聽過這本書,跟着一起愣了愣。
良久,他問道:“為什麽決定學競賽?”
因為喜歡。
那隐秘滋生的願望,他從未對別人提起過。在冬桐市,“喜歡”和“夢想”是多奢侈的事。
也因為他一直都想研發一種藥,能夠祛除他和鹿奶奶的病痛,讓他們不用再在苦澀的藥香裏入夢。
他指尖蜷縮起來:“學這個,可以保送名牌高中。”
如此樸實無華的理由。
陳沖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随後說:“看這個還不太夠,你要是喜歡這個學科,知道以後要看什麽書嗎?”
鹿行吟謹慎地搖了搖頭。
“書名我先不說,目前最好的有機、無機教材,是要看英文原版的,現在的編譯版本,大多數驢唇不對馬嘴,好的一些版本已經絕版。”陳沖笑眯眯,“所以你看,學好英語多麽重要。你先回去,等你英語考上……140分,再來找我,我跟你說。”
回去的路上雨已經停了,深秋的夜晚帶着濕潤的氣息,仰頭能看見滿眼清冷的星星。
鹿行吟呼出一口氣,看着一團白霧在空中消散,感覺自己心底有什麽沉睡了很久的東西,開始砰砰跳動起來。
學生們相約着回宿舍,鹿行吟突然說:“你們先回,我去教室一趟。”
這個點,教室都已經沒人了。
鹿行吟卻沒有往教師的方向走,他快步走向小賣部,知道那裏有一條隐秘的通道——通往校外,是不少人翻牆逃課的捷徑。
23:57。
顧放為正刷着牙,薄荷味的泡沫充滿了口腔。
他突然聽見敲門聲,以為自己幻聽,随手開了門想看看。
一開門,有着小鹿眼的、清隽的少年站在他門前。
鹿行吟胸腔微微起伏着,烏黑的碎發被薄汗潤濕,冷風吹過,顯得整個小臉越發蒼白。但這蒼白中卻透着一種蘊滿靈氣的力量。
鹿行吟眼睛閃閃發亮,看着他說:“哥哥。”
下一句是:“能不能教我學英語。”
然而顧放為沒來得及聽清這下一句,他在一打開門,猛地聽見“哥哥”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吓得咕咚一聲把牙膏沫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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