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學生們陸陸續續地都遞交了報名提高班的試卷材料。
鹿行吟跑到一班, 把顧放為又重新修正過的标準答案跟易清揚講了一遍。
顧放為講題有個特點,哪怕他知道如何用更高端的技巧去做題,但他依然能夠下沉到他們目前掌握的解法來。
易清揚恍然大悟:“原來還能這麽做,用的還都是我們已經學過的解法,他真的好聰明……”
他顯然對鹿行吟更好奇了:“你和他什麽關系,我聽說他幾乎不來上課,好像也沒什麽關系特別好的人。”
鹿行吟沉默了一會兒,安安靜靜地回答:“因為一些原因, 暫時跟我關系比較好吧。”
很快又到了周末時間。
季冰峰還沒有打電話過來, 鹿行吟就主動發了短信過去:“放假想留校,離得太遠, 跑來跑去身體受不了。”
季冰峰回得很快,例行公事地又關懷了一下他的身體,囑咐他說要好好吃藥。
倒是另一邊,霍母聽見季冰峰轉達的意思, 有些不敢置信:“他自己說不回來嗎?”
“不回來好,省得全家都要跟着應付。”霍父說。
霍母沒有說話。
她不喜歡這個孩子。自懷孕開始, 她就明白這個孩子生下來後将被送養于人——比起過繼給顧氏,連着遺産也給顧氏,她寧願自己沒有過這樣的一個孩子。
只是鹿行吟回來後,比她想的要更加懂事, 連那清隽溫雅的面容都和她自己如出一轍, 她那顆用不屑和冷漠繃緊的心, 突然有了一些細微的松動。
鹿行吟回來時, 他們不自在,可這孩子明确說不回來時,又好像少了一點什麽。
“這個年紀的孩子心思深。”季冰峰說,随後也不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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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鹿行吟只有十六歲,成年人間那點心思,對他好與不好,自己的來臨有沒有那麽讓人喜歡,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他向往一個家,但一旦知道他們沒有給自己的意思,那也就不要了。自小他就明白了,世界上永遠有東西是自己沒辦法得到的,比如健康的身體,比如最單純的童稚與天真。懂事到這一步,他所遇見的所有求而不得,未嘗不能迎刃而解。
求而不得最差,也只有“求而不得”本身而已。
天氣越來越冷,有了上次的經驗,鹿行吟這次學乖了,他跑到校外的一家黑網吧裏去學習。
網吧裏有空調,十五塊錢可以在包廂裏坐一天,他在小賣部買了整整兩天的飯,就堆在桌邊,餓了拿去樓下便利店加熱——這是這附近上網的男孩們常做的事,因為時常下來買煙、買水,便利店老板娘也不介意他們用一用微波爐。鹿行吟混入其中,偶爾還能被老板娘關照一串賣剩下的麻辣燙。
他最近重點攻克英語和生物部分。
按照顧放為教他的第一步學習辦法:眼熟單詞,鹿行吟又在交易群換了一本初高中必背單詞小本,打水、上洗手間、打飯排隊沒事就看一眼,周而複始地幾遍過下來,大部分詞彙都能做到眼熟、模模糊糊地知曉意思。
類似的學習方法,易清揚晚上沒事跟他聊天也提過:“你看饕餮,耄耋,身陷囹圄這些詞,我們見多了也知道意思,但讓我拿筆去寫,所有人也未必能完全寫對吧?我還見過有人把身陷囹圄寫成深陷囫囵,你看,哪怕寫錯了,他看到那個詞時也該知道是什麽意思。學語言不就是這樣嘛。”
據易清揚說,他的英語原本也很差,經過自己的刻苦修煉,才開悟了這麽一條學習之路。
易清揚周末也不回家,剛好和一班學生成群結隊來上網,上樓時在拐角處發現了正在刻苦學習的鹿行吟:“诶,你怎麽在這?”
鹿行吟安靜地說:“教室和宿舍裏冷,來這裏自習。”
一句話出來,易清揚差點給他跪了:“來網吧學習?”
其他幾個跟易清揚關系好的一班男生一下子也頭皮發麻起來:“我靠,這什麽人啊!我剛充的游戲卡突然不香了……”
易清揚謹慎地對他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別跟人家說啊。我們一周就玩一次。”
鹿行吟乖乖搖頭:“我不會說的。”
另外幾個男生卻起哄道:“學什麽學,要學會勞逸結合,來來來打把游戲,我們教你!”
易清揚趕緊攔住:“別,人家真要好好學習的,我們玩我們的。”
鹿行吟卻放下手裏的筆,往吧臺上望了望:“我沒有玩過。”
易清揚又要給他跪了:“求你了,你可別跟我們學壞!別聽他們瞎說。”
易清揚也說不明白這種感覺是什麽,明明鹿行吟是他們的同齡人,但他們總是覺得他更小,要護着讓着,興許是因病瘦弱白淨,所以顯得更乖,他在網吧撞見他,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鹿行吟卻認真起來,他看了看自己包廂的電腦,開機後指着上面的一排游戲圖标,問道:“你們玩的是哪個?”
“上道啊小兄弟!”易清揚阻止不及,一班男生已經湊過來要給鹿行吟科普了。大型對抗網游賬號注冊麻煩,他們還耐心地手把手教。
易清揚:“……”
他是不是把一個好孩子帶進坑裏了?
游戲是這個年紀的少年們永恒的話題,此時此刻也沒什麽1班、27班的成見——更何況他們都認識鹿行吟,自動因為上次的143分,給他貼了個“數學大佬”的标簽。
鹿行吟被他們帶着玩了幾盤,眼睛亮晶晶的。
“你以前是不是沒玩過游戲啊?”說話的人叫黃飛鍵,看到鹿行吟生疏的操作,感到很新奇。
鹿行吟小聲說:“小時候微機課學打字……玩過金山打字游戲,就是……那個,太空打戰艦的。”
一群人樂不可支,差點笑飛:“天,你是哪裏來的小少爺啊,家裏是不是管得特別嚴?就跟我們班班花似的……”
他們提了鹿行吟不熟悉的一個名字,随後說,“她家裏人對她是真好,但是零食都不許她吃,真就像那個什麽塔裏出來的小姑娘……語文老師那個詞怎麽說的?”
“象牙塔。”
鹿行吟輕輕垂眼:“我小時候家裏窮,沒玩過游戲。”
“你肯定在騙我。”黃飛鍵覺得自己心裏有數,笑嘻嘻地說,“哥們我上周周末看到你了,全套品牌高定的衣服,還有你那雙靴子,啊賊帥了,我也想買,一直在攢錢……”
他叨叨了一會兒也沒說了,專心教他打游戲。
過了一會兒看鹿行吟回了,男生們各自去找機位,易清揚就順便蹭了鹿行吟包廂裏的另一臺主機,和他組隊玩了起來。
這個游戲是砍殺對抗式的,鹿行吟卻玩成了經營收集游戲,他每撿到一個掉落物品,都要打開裝備欄仔細閱讀裝備信息,易清揚都看得笑:“垃圾裝備你留着幹嘛,占裝備格啊!”
鹿行吟我行我素,還是專注撿東西,敵人砍到面前來了,他就操縱角色到處跑。不慎被殺了,他就重新跑回去,再撿一遍裝備。
可以無限生死,從頭來過,連曾有的東西都不會丢掉,他喜歡這種感覺。
鹿行吟作業都不寫了,專心致志在游戲裏收集物品,跟NPC們聊天,看得易清揚都無奈了。他看他喜歡漂亮的小東西,給他送了個寶石水晶材料,又送了一件好看的裝備。
鹿行吟看交易欄裏自己這邊空着,于是認認真真地給易清揚交換了一朵彩虹花,一根糖葫蘆,以及其他的一些收藏品。
易清揚看他一本正經換來的這麽多垃圾材料,忍住了沒告訴他這些亮閃閃的道具和材料到處都是。
怪可愛的。
“快走快走!”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動靜,站在門口的網管大聲吼道,“查網吧的來了!未成年的都快走!”
易清揚立刻站起來:“壞了,快走!”
鹿行吟沒有經歷過民警突擊網吧的事,憑直覺他知道應該站起來跟易清揚他們走,然而他們的位置實在不湊巧:上樓的第一個包廂,他們剛站起來,底下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就健步上來了,像抓雞崽子一樣把他們抓獲了。
網吧老板一臉心痛,駕輕就熟地開始哭:“又要花錢贖營業執照了……你們這些學生啊,不學好!每次都借身份證用,說自己是大學生,我也很無辜啊!”
衆學生:“……”
警察叔叔見慣了大風大浪,冷靜地說:“身份證。”
易清揚不打自招:“我未成年……”
鹿行吟看了看他們,指了指桌上的作業本:“我是來寫作業的。”
“好,第二個未成年。”警察叔叔更加冷酷了,“下次換一個借口!來網吧寫作業的事我聽多了,給你們家長打電話叫領人!”
他們被帶回警察局批評教育。學生們還有幾個也跟着被抓了,一行人灰溜溜地蹲在外邊。幹警顯然見多了這種事,教育的話也是一串一串毫無感情地往外蹦,如同順口溜。
完事了往椅子上一座,休閑地喝起茶來:“打電話叫家長或者班主任來領吧。”
有個女警看鹿行吟長得乖,給他塞了一個小面包:“哎呀,你來幹嘛的?也是上網?”
鹿行吟無辜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其他人悲憤道:“靠,為什麽我們沒有?”
一聽要家裏人或班主任來領,一堆孩子如臨大敵。
易清揚倒是還好,他小聲對鹿行吟說:“我媽在外地,我跟她說過我每周需要放松時間,會來網吧,一會兒她打個電話就行了,再不行讓陳老師來領我們出去,他很開明的——你呢?”
黃飛鍵也出謀劃策:“嗨,小事,咱們班有個人長得賊成熟,要他領我們出去就行了。”
鹿行吟有點窘迫。
他喜歡陳沖,也喜歡謝甜,在他認知裏,“去網吧被抓要班主任來領”是一件很嚴重的事,他不想讓他敬重的兩位老師還要抽放假時間來接他。
易清揚學習好,連打游戲這種事都認真規劃過,完全不怕。
周圍有學生陸陸續續打電話,叫家長來接人,承受着電話另一頭的潑天怒火。
鹿行吟捏着手機。
易清揚問:“你爸媽呢?你以前都沒打過游戲,他們會不會很兇你啊?”
鹿行吟沒說話。
他小聲問:“必須是家長嗎?”
黃飛鍵說:“嗨,不都跟你說了,他們這邊管得不嚴,只要有個人來就行了,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不會仔細盤問的。只要你別自曝……”
鹿行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會,我試試打個電話。”
他猶豫了很久,先是沒有打電話,只是小心編輯了一條短信。
“你現在在哪裏,有空嗎?”
點擊發送,顧放為。
他本來沒有抱希望能有回複。今天是周末放假,顧放為或許要回家,或者跟他的朋友們玩,但是出乎意料的,顧放為很快回複了:“我在青墨外邊,怎麽了?你今天沒回霍叔叔家嗎?”
鹿行吟還在想措辭,那邊顧放為一通電話打了過來:“怎麽了?”
“我被抓了。”鹿行吟小聲說,“你可不可以來派出所領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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