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晚自習,他們終于等來了宋黎

打電話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帶着一點微醺的酒意:“哎,對對,我們這邊可是——四個年級前十!前三名都是咱們青墨的!那領導一看就說,這不行啊,改制後這三屆學生怎麽辦,青墨還有這麽好的苗子,有沒有辦法把這一批學生調去鷹才中學?”

“他們還是想扶持鷹才的辦學計劃,比起再花個三五年時間建立新學校,直接在老學校上面進行改制可不是容易得多,嘿嘿,那陳老師和李老師就說了,能把學生送去好學校,那是當然的。可萬一學生不願意呢?而且除了拔尖的這幾個,青墨還有的是好苗子,誰能預料?嘿嘿嘿,那領導就不說話了,說再回去考慮考慮……”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很清晰:“一碼歸一碼,老宋,這邊新學校的機會我反正是給你留着。青墨那邊哪怕能夠蚍蜉撼大樹,撼動這個結果,那薪資那師資力量,肯定也趕不上咱們這邊新辦的學校。更何況地理位置上離市區近,你也方便照顧老人呢?盡快啊,雖說位置能留,但時間長了,校董那邊也不好說。”

“好好好,謝謝啊,哎我都知道……兄弟為我好,是真心的……”

聲音消失在夜色裏,被樓上文科班的朗讀聲混淆、融化。

宋黎一路打着酒嗝,終于挂斷電話後,調整了一下狀态,雄赳赳、氣昂昂地推開了教室門。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

孟從舟喊道:“全體起立!”

學生刷拉一下整整齊齊地站了起來,深鞠躬,聲如震雷:“老——師——好!!”

宋黎吓得一哆嗦,酒都清醒了:“?”

蔡靜聲音清脆:“老師您來了。我們一直在等您。”

“不是布置了任務,讓大家自習寫卷子嗎?”宋黎奇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都寫完了,交了放在講桌上。”

“那……”宋黎用他喝醉的腦子思索了一下,“你們再做一套吧。老師今晚上喝了酒,狀态不好,還是你們想聽一聽這次月考總結呢?”

“月考總結!月考總結!”底下七嘴八舌的,“也只有一節晚自習了,試卷寫不完啊。”

“好,那就做一個月考總結。”宋黎爽快地答應了,“也算是給你們謝老師減減負,我來看看啊這個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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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情顯然很好,喝醉了酒後,一張圓臉紅撲撲的,顯得憨态可掬:“是不是都覺得這次試卷月考難?難就對了,都是改的競賽題,能不難嗎?首先對于這個成績來說,不要有太大壓力。”

有人高高興興地喊:“但是我們班,顧放為考了滿分!鹿行吟147!”

詳細的單科成績都下來了,他們已經對兩個為青墨争了光的人的成績倒背如流。

鹿行吟其實有點不習慣這種被關注的感覺,他埋頭看着課本,實際上沒寫進去,只是輕輕咬着筆尖。

“那是,那當然挺好。”宋黎愈發得意,不過還是克制住了,決定打壓一下這些孩子們天真的氣焰,“這次考試結果好是好,但是你們自己沒發現問題嗎?考試成績斷層有多大,有沒有人看看?”

學生們面面相觑。

鹿行吟也擡起頭。

宋黎把詳細年段排名投影到大屏幕上,搖頭晃腦地說:“看看,年級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四十分,這還不是最猛的,年級第一名和第一百名,直接差了一百五十分整。”

班上鴉雀無聲。

“更直觀的看到沒有?年級三十名左右,這是個分界線。在這個分界線以上,90%都是鷹才的學生,而分界線以下——分數直接跳水五六十分,這,才是我們學校前排學生的普遍水平。”

“有同學考得好歸考得好,但這也得是我們看到,我們和人家的差距的一個機會。”宋黎說,“差智商嗎?我看鷹才那些學生裏,也沒有人聰明得跟顧放為一樣。都是普通孩子,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鹿行吟挺直脊背,認真聽了起來。

只有他們小分隊的人才知道——他們能拿到這樣的高分,也并非因為本身強大。

只是因為他們用了心,針對質檢難度進行了刷題、押題,如果直接上考場,那麽他們恐怕也只能成為被碾壓的那一份子。

宋黎說到興頭處,一不留神越說越多:“哪裏就是天生比人家差了,學區精英教育,從幼兒園開始就拼簡歷,拼素質,拼輔導班,鷹才有全省最好的教師資源——好到什麽程度呢?咱們班有三個同學上過提高班吧?那就是陳老師和康老師的水平。”

他想了一下,或許覺得例子不夠直觀,改口說:“都不說陳老師和康老師了,咱們班生物老師謝老師,她教生物有趣吧?好玩吧?咱班這次生物平均分都上去了二十多分。”

“你們想想,像謝老師這麽優秀的老師,或者比謝老師更優秀的老師,全在鷹才他們那兒,那是什麽概念?那就是一個良性循環,名師出高徒這句話不是吹的。我講個三角函數,你們四五節課了還沒懂,但有的老師他就是能講一次,讓你們全部都記住。”

宋黎感嘆道,他瞥了瞥講臺底下一群茫然的學生,很快發現這話又說得不對,及時打了個補丁,“不過呢,大家也不算最難的。咱們S市,好歹有十幾所高校撐腰,你們但凡有點出息的,還是能有不錯的大學可以上。”

“K省聽說過嗎?比咱們還要多的高考參考人數,省內高校只有一所,還不是重點學校。那是什麽概念?那就是擠破頭啊!”宋黎說,“七百多分要排到全省兩百名開外,這是什麽概念?他們要是來咱們省,清北任他們挑!但人家不是啊。”

宋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傷感起來。

踏入這一行時,他不是沒有過夢想,不是不想把每一個學生往高處帶。然而才能不出衆,機遇也不上不下,所有的夢想都被生活磨平。

手機屏幕亮起,好友發送了新學校的資料給他,宋黎看了一眼,搓了搓指尖,接着講。

他醉得不輕,不該跟學生們說的也咕嚕嚕往外冒:“青墨啊,青墨是沒抓住機會,大好的機會,前任校領導沒腦子!自大啊!看不起私立,結果呢?被私立反過來摁着打!”

“有的老師也是沒有師德,學校名氣大,百年名校嘛,進來一些沽名釣譽之輩。你們現在做的練習冊,那都是什麽?我為什麽每次給你們挑題做?”

宋黎開始罵罵咧咧,“那題目出的都是狗屁!狗屁!什麽水貨練習冊都敢塞給我們!又貴又爛!學生的錢不是錢??學生家長的錢不是錢?”

底下有學生開始笑,但是笑着笑着,卻很快若有所思起來。

“我們這些當老師的有辦法嗎?沒辦法!書商請校領導吃頓飯,那你們一學年的輔導書名目就定了,全是一些辣雞貨,不如做五三。”宋黎想起來這茬,粗着嗓子說,“都給我做五三!都做了沒,你們這群兔崽子?”

學生們:“……好好好,做做做。”

“那老師。”孟從舟舉手提問,“您會走嗎?”

幾十雙眼睛的目光變成了期待和猶豫,也都有些躲閃。

教室裏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所有人都低下頭望着課本,沒有吭聲。

“這個,說不準。老師跟你們說實話。”宋黎長嘆一聲,“真的說不準……”

冬夜的晚風輕輕穿過,教室窗被吹得屢屢撞上牆面,嘎啦響動着。

如同搖擺不定的心門。

因為宋黎這一出,27班學生的心情都有點沉重。

他們成了全年級第一個從月考的熱情中冷靜下來的班級,下課後沒有人走動打鬧,安靜地刷着題。

孟從舟開始挨個登記,打算找學校的書店批量訂購五三。

“交試卷啦交試卷啦,老宋讓我們晚三下課前把試卷交上去,趕快!”

……

鹿行吟交了試卷,慢慢整理着書包。

還剩一節晚自習,不過他不太想上。

顧放為一直沒有出現。

“小鹿崽,你說校花是不是因為考得太好,被那群鷹才的盯梢,殘忍地殺害了……”陳圓圓腦補帝,已經想出了顧放為的一百萬種死法,被曲嬌罵了一聲,一巴掌拍在頭頂,“校花不來學校,是什麽很稀奇的事嗎?”

“但是就是很稀奇啊,前段時間他天天跟着小鹿過來聽課,這次又破天荒地考了第一,而且還沒控制在650分。”陳圓圓抱怨道,“打我幹嘛?”

曲嬌和陳圓圓一起轉頭看向鹿行吟。

鹿行吟指尖靜靜地摩挲着手機殼,淡哂:“他有點累吧,大概是想休息一段時間。”

他給他發了短信:“哥哥,你在哪?”

顧放為也一直沒有給他回消息。

年級第一的名號,乃至于對阻止這次青墨改制進程的重要性……這種光環與榮耀對于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是讓人心熱的。然而在顧放為那裏,或許變成了另一種沉重的負擔。

所以他選擇避風頭,如同他前天消失的那個夜晚,鹿行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認識學校、出租屋這兩個地方之外的顧放為,不了解他的去處。

他沒有計劃要去哪裏找他,他安靜地漫步在冬夜的校園裏,在朗朗書聲和明亮的教室燈光中遠行,在操場上走了幾圈,在小賣部買了烤腸。

手機裏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他最後去了科技樓。

考試時間之外的科技樓陰森恐怖,他如同曾經一樣,開着手機的屏幕,讓暗淡的光線照亮前邊的路。

空教室裏,機器人藍色的指示燈亮起,照亮少年漂亮而沉默的眉眼。

嗡嗡的運行聲被空曠的空間無限放大。一整個空曠的大教室,只亮着一盞微弱的幕前燈。

“你好你好,能見度低,檢測到你的狀态為:無法檢測,我可以為你唱一支歌。”

嗡嗡聲,圓溜溜的小僵屍機器人撞了一下桌角又退回來,扭來扭去,重複了一遍:“你好你好,能見度低,電量也低,檢測到你的狀态為:無法檢測,我可以為你唱一支歌。”

“……”

運行多次之後,大約是沒電或者進入了休眠,小僵屍機器人不動了。

顧放為依然盤腿坐在一張廢棄的課桌上,沉默着看着黑暗。

鹿行吟背着雙肩書包站在門口,過了很久之後,才輕輕敲了敲打開着的門,往裏走近。

他在他身邊的課桌邊坐下,垂下眼,也不說什麽,很安靜地陪着他。

很久之後,顧放為輕輕開口,聲音沙啞:“你考得怎麽樣,小計算器?”

“很好,不過沒有你好。”鹿行吟說,“大家都考得很好,不過易清揚翻車了。”

顧放為又不說話了。

遠方下課鈴聲響起,悠揚的鋼琴曲漂浮在耳邊。

鹿行吟突然跳下桌,向前傾身,湊近了看他。

呼吸相抵。

顧放為微微睜大眼睛。

鹿行吟很少有這麽大膽越界的時候,但是今天卻一反常态。兩個人視線相抵,距離極近。

但是很意外的,顧放為居然沒覺得反感,或者他完全沒想起反感這回事。

他聽見鹿行吟清亮的聲音,壓低了輕輕地念:“你好你好。”

那聲音溫柔而縱容。

“檢測到:你的狀态為:不開心。”鹿行吟輕輕說,“如果哥哥笑一笑,我會給你唱一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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