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霍思篤是七月份回來, 入夏季節,為了天文競賽,一樣停課。
鹿行吟剛結束一輪無機培訓課,從B省飛回家修整, 正好撞見幾乎大半年沒見過霍思篤。
這個女孩很漂亮, 比起上次在仿真模拟競賽時,似乎多了幾分漠然和疲憊, 渾身都崩得緊緊, 嘴唇發灰, 眼神有一種繃緊到極致壓抑。
季冰峰送她回家, 正巧撞見司機接鹿行吟回家, 兩邊在門口打了個招呼。
鹿行吟對她笑了笑。
霍思篤視線在他臉上轉了轉, 嘴唇抿得更緊了,她從季冰峰手裏拿過行李箱提竿,一言不發地往裏走去。
霍思烈聽見動靜, 在客廳一邊打游戲一邊喊:“霍思風你下午想不想吃披薩?我想吃披薩可是阿姨說要給你做年糕和小蟹, 你吃那個膩不膩啊, 陪我一起吃披薩啊!”
他回頭一看, 霍思篤一臉蒼白地站在身後,吓了一跳:“卧槽,你什麽時候回來了?吓我一跳, 爸媽他們怎麽都沒提前告訴我們?”
“要回來考競賽了。”霍思篤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視線掃過霍思烈手裏游戲手柄, 和旁邊那個很顯然給鹿行吟游戲手柄,以及手柄旁高考輔導書, 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別人在努力, 你還在打游戲, 還真以為自己就是親生了?”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霍思烈也不是個好脾氣,換別人戳他這個痛點,他肯定一早就爆炸了,只是面對妹妹,多少還有些耐性,“你怎麽了說話夾槍帶棒,霍思風還在這呢,他人挺好。人家就是學習好,我又沒那個腦子啊,爸媽又不會把我們趕出去。”
“呵呵。”霍思篤又冷笑一聲,拖着箱子上個樓去了。
“神經病。”霍思烈咕哝,他看見鹿行吟跟着進來了,對他招招手,“過來吧,你別不高興啊,她有時候就是神神叨叨。你吃水果還是吃雞肉?”
“水果。”鹿行吟看了一眼門邊季冰峰,視線相交,季冰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下頭說:“兩位少爺好,思篤小姐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鹿行吟霍思烈游戲音效中整理完了講座筆記,劃好了時間。
陳沖通知他們正式進入網站模拟題考試階段,大約每兩天考一次,作為國家初賽(省賽)模拟,鹿行吟這大半年裏,已經刷完了往屆奧林匹克競賽題和其他一些競賽生必寫經典題型。這一次回來,是取沈青雲給他第二階段參考輔導書。
顧放為沒陪他過來,因為小機器人原因,臨時請假又跑了一趟A國。
鹿行吟收拾好東西,聯系司機準備去往青墨,一回頭卻看到霍思篤站在門邊看他。
這女孩一剎那如同背後靈一樣,在極度緊張中觀察着他,鹿行吟一回頭,她大約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發現,幹脆也不掩飾了,直截了當地問:“你拿什麽書?”
鹿行吟看她目光如刀,一直有些神經質地往裏看,不動聲色:“一些化學大學專業書和編程資料……顧放為放我這裏,要我給他帶過去。”
聽見顧放為名字,霍思篤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随後轉過身去,到天臺進行天文觀測了。
鹿行吟見霍思篤次數不多,加起來統共只有三面,前兩次雖然對她印象不好,但只是一個普通,有一些小心思小姑娘模樣;但從過年起,霍思篤在A國停留大半年時間,卻十分明顯地性情大變,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神經質,仿佛身處深深焦慮中,變得陰沉、極端起來。
鹿行吟看了看她方向,拖着行李箱下樓走了。
葉宴知道他住顧放為那裏之後,特意聯系了顧放為租房房東,開了一個比較高價格直接買下,并買下了隔壁屋子以供他們兩個置放雜物。顧放為淘來二手小自行車終于有了去處,第一代到第四代小機器人也有了專門陳列櫃,而鹿行吟則有了一個更加寬敞舒服學習桌。
只有卧室沒什麽改動,每天兩個人還是擠在一起睡,偶爾擠在一起睡顧放為巨型貓窩。
鹿行吟回到小出租屋,拿出手機想給顧放為發條消息,卻見到手機有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自動綁定短信。
【發信人:親安】
他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字,第一反應是格外奇怪——甚至以為是什麽騷擾短信,然而下一秒,他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親安,親人安危,這是他給鹿奶奶買監測手表生産商,自動綁定了他電話號碼,遇到緊急情況時會直接發送短信并撥打電話。他剛剛在加時封閉考了一場模拟題,手機靜音,沒來得及看。
他手一瞬間劇烈地抖了起來,急忙打電話給鹿奶奶,但是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接通,下一秒,他又撥打了鹿奶奶街道辦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他翻了翻通訊錄,只猶豫了半秒,撥通了葉宴電話,電話接通,另一頭響起女人溫柔聲音:“喂,思風,什麽事主動跟媽媽打電話?”
“媽媽,收養我奶奶,可能出事了,我聯系不到她,你能不能想想辦法。”鹿行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可能有些無理,但是他聲音已經有些顫抖,“我給她買了一個監測手表,今天手表報警了,但是我沒聯系上她。”
“好好寶貝你不急,媽媽去幫你問一下,等會兒馬上打給你,你別急。”
葉宴聽見他聲音也慌了,立刻吩咐下去。
這一剎那,半年前她自己說過話浮現在腦海中。
“有了錢就寄回去,胳膊肘往外拐。”
其實那時候她何嘗不知道呢?鹿行吟這個孩子重情,她無非是為自己逃避找個借口,也無非是一遍遍地勸服自己:鹿行吟親情與愛給了別人,她不能有什麽別幻想。
五分鐘後,消息很快傳了回來:鹿奶奶高血壓發作,在買藥路上暈倒了,被送去了醫院,情況暫時穩定。
鹿奶奶醒後,鹿行吟立刻打了電話過去,叫她:“奶奶。”
鹿奶奶回答道:“嗳。”
鹿行吟覺得自己聲音酸酸:“奶奶你不要跑那麽遠去買藥了,就在藥店買行不行,我找媽媽要錢打給您,她不會說,她對我很好。”
“這個我不要……錢,你自己花,也不是多大事,跟我去哪裏買藥沒關系,血壓一高,在家裏也是要暈。我有社會保證金,又不是吃不起飯,幹什麽要你錢?”鹿奶奶說,“不是你掙,我都不要。你上大學工作之前錢,我也都不要。”
當初霍家接鹿行吟回去,曾經提出過給鹿奶奶一筆費用,但是鹿奶奶也拒絕了。
“你寄過來錢,我都給你存起來,以後總有地方用到。”鹿奶奶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鹿行吟心也慢慢放回肚子裏。
他聲音低低:“好。下次我手機不開靜音了。”
“傻孩子,這也不是你錯。”鹿奶奶說。
“奶奶,我下個月就考國家初賽了,考完我就回來看你。”鹿行吟說。“一定。”
他今年暑假沒來得及回去,因為前後幾個月,連着上了五個競賽講座或者培訓班,有班是小分隊一起上,有班是陳沖根據他一個人領先進度,推薦他去上。
有人或無人陪深夜,他就在你陌生宿舍裏亮着燈寫題,從晚上寫到淩晨,如果遇到好題,再從淩晨寫到天明。春天還沒到那個季節,鹿行吟經常凍得手腳僵硬,站起來時能感覺到關節搓擦疼痛。
去年他曾經看沈青雲得意地曬出他做過試卷和習題,摞起來有一人高,現在他寫過部分,也已經有了半人高高度。
要靠競賽拿名次,于是看無機部分,無機部分要拿全分,最難是計算,于是着手功課計算問題,他一個月時間寫完了某張姓教授名下所有無機化學題;從此所有無機計算都能拿拿到全分,後邊又學會了計算器使用方法,把一直以來慣用疊代法換成了條件方程。
要考省一等獎,去顧放為值得去學校,他也跑了無數次鷹才中學,等一位著名競賽有機教授講座,後來這位教授未能成行,他于是主動過去,一個人跑去人生地不熟省外,還弄丢了一次身份證。
化學礁和化學島中,不少人都推崇抄書加強記憶與理解,鹿行吟也實驗過,後便發覺對他而言效率不高,于是又再次嘗試自己去總結框架。
……
這也是他在短短不足一年時間裏,能夠做到全部。
S省國家初賽舉辦在市五中,同樣是個歷史悠久中學,寬闊半舊馬路被林蔭道覆蓋,那兩天時間,陽光尤其強烈,仿佛和這群孩子們一起焦灼。
鹿行吟第一次知道,這個省原來有這麽多競賽生,出去本市學生——鷹才、五中、青墨……還有來自省內其他市甚至縣孩子們。五中這附近旅店全部爆滿,開考當天,車輛寸步難行,随處可見三三兩兩學生聚在一起,或者拿着小冊子背誦着,或者緊張地讨論着知識點。
青墨七中夏季校服是白襯衣和西褲,女生則是白襯衣和黑色百褶裙,看起來俏麗又亮眼。
陳沖挂着競賽教練牌子,提前帶他們看場地時,鹿行吟注意到了許多其他人視線——有鷹才學生看過來,是看對手眼神,其中幾副面孔還是去年空降班老熟人;有探尋視線,他們這一隊男生女生顏值都很亮眼,還有個招蜂引蝶顧放為。
更多,是羨慕、敬畏眼神,來自其他市或者縣。那些學生沒有成型隊伍夥伴,甚至沒有專業競賽老師,只由班上化學老師帶隊,弄不清規則和難度,畏縮地站在角落裏。
鹿行吟看到,還有人在背高考知識點。
他考場在三樓中間,靠窗位置,外邊是一片濃蔭,燦爛夏陽穿過樹葉縫隙,如同碎金。
顧放為在他身邊,微微傾身替他核對考號:“這考號真長……鹿行吟,沒問題。”
鹿行吟問他:“你呢?”
“我不在這邊考,好像離你們都挺遠,總之明天過去也不遲。”顧放為随口說。
“這次你會好好考試嗎?”鹿行吟烏黑眼眸望着他。
顧放為一直就沒參與到他們競賽訓練中來,只有一次,陳沖把他揪着摁在電腦前,參與了一次模拟考:“不考省化學會就以為沒有你這個人了!給我考滿三次!”
三次,鹿行吟清晰地記得,顧放為第一次是滿分,随後兩次大約是做題膩了,都卡着四十分省獎線,卡得死死,後邊題目一大片空白。
實驗更是從來沒有扣過分。
顧放為說:“我會。我不會讓你,小計算器。”
“我不要你讓我。”鹿行吟認真回答,“我會追上你腳步。”
顧放為桃花眼彎起來:“好,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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