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巨刀

“屠妖?!”

院子裏其他幾個人異口同聲, 肖潼更是吓得臉色發白:“難道北廠已經發現了胖虎他們的藏身處!?”

俞星城:“別緊張,不是在蘇州城內屠妖,而是出海屠妖。”

熾寰蹲在旁邊的凳子上, 看他們幾個人吓得模樣,不讨喜的冷笑道:“瞧你們膽子小的。真就是來屠我們, 老子也能殺的裘百湖屁滾尿流!”

俞星城踹了他蹲着的凳子一腳。

裹着棉襖在院子裏燒火煲湯的戈湛擡起頭來。

好好一個美輪美奂的白鯨少年, 因為新衣服髒了, 被幾個幹娘和假娘,生生裹成了村口葛二蛋,他棕紅色的頭發挽在頭頂, 簪着兩根黑筷子, 任勞任怨的做着飯,聽了俞星城的話,緊張起來:“為什麽要出海?是……捕鯨麽?”

俞星城搖頭:“大明沿海鯨并不多, 又被視為祥瑞,也沒有捕鯨的傳統, 不可能是捕鯨。這事兒好像挺神秘, 但我聽到的一點口風是,幾個月前派去倭國的鯨鵬, 該回來卻沒有回來。”

肖潼也安慰道:“而且鯨鵬是飛在天上的,海裏的魚怎麽可能碰的到。別瞎擔心了。”

楊椿樓:“是八月上旬的鯨鵬遠渡吧, 我記得當時小燕王都去給鯨鵬送行了。”

鈴眉蹲在鍋邊,擡頭問:“會不會是倭人動的手腳?”

俞星城搖頭:“如果是倭人動手, 那就是發動戰争, 必定要派遣軍士了。既然說是出海屠妖,派遣的又都是仙官,人數也不多, 那倒是真有可能是路途中有妖作祟了。或者說是朝廷也不知道怎麽出事兒的,先以屠妖的名義派遣仙官去調查。”

戈湛炖好了燙,他拿布巾墊着把手,把瓦甕端進屋裏飯桌上去,幾個幹娘也順着飯味進來坐着。

不出意外,又是一桌海鮮。

戈湛不知道從哪兒捕回來的。

白吃鮑魚海參,沒一個人說不願意,反正戈湛這小白鯨的身板也需要吃點海鮮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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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寰吃相兇惡的像是餓了仨月。

鈴眉這不太會吃海鮮的,在飯桌上急的又吸溜又用筷子捅的模樣,比熾寰還像個餓瘋了的妖怪。

肖潼:“那萬國會館的事兒呢?會不會你屠妖回來,會館出了大事就要掉腦袋了吧!”

俞星城:“我掉腦袋的原因多的是了,誰也不能保證。但萬國會館,應該不會出大事了。我走了也好,不摻和細節,等回來再看結果罷——”

俞星城喝了口湯:“反正就是跟你們說一聲,胖虎那邊我顧不上了,你們有空沒空去走動一下吧,看看他們缺什麽東西。”

肖潼笑起來:“我以為等戈湛接回來,你就真不管他們了呢。”

俞星城勺子攪了攪肉骨茶:“我也有私心。我自打做了女戶,又要走官場的路子,沒有人脈,沒有家裏的關系,确實也挺孤立無援的。這群妖吧……說實在的挺單純的,我幫點忙,以後真要是活動不開了,還可以請它們幫我點歪門邪道的忙,算是給自己找條後路吧。”

熾寰叼着魚,擡頭看了她一眼。

她們幾個倒也同意:“确實,現在外頭的人,特別是今年中舉的、各司裏遇見的,有幾個敢相信,今兒幫了你,明日就可能坑你。那些妖,至少是知恩圖報的。”

俞星城大致交代了一下“鼻吹唢吶社”暖爐和草藥的問題,就收拾收拾東西,去了約定好的上海縣口岸。

坐官車到了那兒,遠遠就瞧見兩架鯨鵬,三艘汽船停靠在岸邊。聚集在碼頭附近的,大部分都是黑衣的北廠人,還有些穿着私服背負着法器或兵器,看起來像是裘百湖請來幫忙的人。

水手和鵬員上上下下,似乎也是出海經驗極為豐富的。

俞星城走過去,遠遠就瞧見身高鶴立雞群,依舊穿的跟個紫茄子似的溫骁。

他一個北方人,來了這邊居然怕冷,戴着護耳和手套,看見她恨不得跳起來揮手。

周圍人群側目,俞星城連忙小跑過去一些。

溫骁不讨喜的凜然高傲的面相,笑起來更顯得像是在譏諷周圍人的注視,她餘光看到側目的人群齊刷刷的轉回頭去。但他卻不自知,開心道:“我那日說起來,我們海上作戰,你用電能起到大用場,果然他們就将你請來了。”

俞星城聽說他最近被各地州府支過去幫忙,累的團團轉,今天早上,她還特意從廚房裏拿了幾個戈湛做的蝦仁包子,裝在行囊裏帶給了他。

溫骁高興的臉上都浮現出幾分紅意,拿着油紙包的熱包子,一邊吃的吸氣,一邊跟她一起登上了鯨鵬。

溫骁:“我聽人說,萬國會館那邊也忙,也不好辦。”

去王公公那裏拜訪,已經是三日前的事兒了,目前只聽說王公公去財政司獻金去了,還不知道後頭怎麽發展。俞星城笑道:“還行吧。”

溫骁覺得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但俞星城不是愛多說這些的性格,他點頭道:“不過我知道,無論多大的事兒,你也都能心平氣和的給解決了。”

等過了甲板,準備登上二層的艙室的時候,他也吃完了,這會兒才想起來世家做派,貴族行事,連忙拿帕子擦了擦手,推開門請俞星城進屋。

屋裏坐了不少人,亂哄哄的都在聊天,上座兩把釘在地上的太師椅還空着。

正吵鬧着,樓梯那邊下來人了,裘百湖走在前頭,後頭是戌三蜀六,扶着一個有些面熟的中年武将。

她盯了好一會兒,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當初開着鯨鵬抓熾寰時,鯨鵬上兩位武将之一,她記得是叫李興安,以前是個跟沙皇俄國打仗的老将了。

只是李興安這會兒眼神麻木,腳步也明顯很不利索,額上纏着層層白布,像是重傷未愈。

戌三蜀六二人把他扶到太師椅上坐下,李興安兩條腿跟不會彎似的支棱着,不喝茶,不說話,呆坐着。裘百湖落坐在旁邊,敲了敲桌子:“該落座就落座,沒地兒坐就站着,我有話要說。”

座位不多,大多數人都站着。

裘百湖點煙吸氣,煙袋子挂着,開口道:“大家都知道,十駕鯨鵬出使倭國,八月就出發了,本應該二十餘日之前就返回應天府,卻一直沒有信,直到前些日子,在寧波府附近的礁石海岸,有人發現了鯨鵬的殘骸和氣囊,以及生還的兩名鵬員和李将官。”

原來那時候說裘百湖去寧波府辦事,是因為這個。

被發現的三人受傷都不輕,且都有些神志不清,另外兩個鵬員還不如李興安心志堅定,竟然胡言亂語發起瘋來,把自己的臉上胳膊上抓住一道道挖掉肉的血痕。

俞星城靠柱子站着,跟溫骁低聲道:“我記得當時出使倭國将領,還有一個叫譚廬的衛使。怎麽就只有李興安逃回來了。”

果然那頭,裘百湖就說起來:“同行的譚衛使目前生死未知,朝廷正在派使臣與倭國聯絡,倭國要是不想惹上事端,必定會配合調查。我們要的就是先找到他們被襲擊的地點,然後到達倭國的港口,做一些簡單地調查,然後返航。”

裘百湖把煙鬥在桌角磕了磕:“我們從南直隸緝仙廠調來了捉妖用的大型法器,已經裝備在鯨鵬上,大家都知道如果催動這些法器,鯨鵬上的部件會急速老化,基本是出海這一趟,這兩架鯨鵬就廢了。所以如果我們遭遇到妖群,就是斷胳膊斷腿也給我豁出去殺。請大家想想如果折損兩架鯨鵬只是為了打個照面,我們連妖都沒有抓到,你們日後在仙官這條路上,還有前途麽?”

老油條說的半恐吓半誘導,不少人挺直了脊背,忍不住認真起來。

裘百湖:“十艘鯨鵬來不及逃走就在海上被覆滅,對方絕不是普通的妖群,大家做好心理準備。我只重申三件事,一,為了防止船只加速老化,禁止在鯨鵬與汽船上使用醫修以外的法術。二,所有人如果遭遇妖群時,要優先保護汽船和鯨鵬,誰也沒辦法在海上禦劍千裏回陸地吧。第三,除了我派出的個別人,所有人在到達倭國後,不許離開鯨鵬和汽船。”

衆人點頭聽令。

裘百湖拍了拍手:“我要說的就這些,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舔到舌尖長繭了,你們是殺妖殺人的好手,別的我就不用強調了,你們都有自個兒的隊,如果出了亂子也別離開自個兒的戰友。”

俞星城側頭:“隊伍?他們都各自組了隊麽?”

溫骁點頭:“這是仙官出行的慣例了,他們都會找到靈根适合合作的人一同出生入死,不過這隊伍也不是死的,一般也都四五年就拆夥了,也有長的,一輩子在同一仙衙。世家一般是少年時期就在鄰好或者來往密切的家族中尋找合适的,也有些買有靈根的奴仆,培養的時候就是為了配合主子的。”

俞星城:“那你沒有嗎?”

溫骁笑了笑:“我不是那類人,我想自己就能成為一支隊伍,所以我什麽都學。”

他笑容和一句話,蓋過了很多他童年開始就沒得選的事實。

俞星城很同意他的想法:“總有意外,總有要靠自己的時候,你想法也沒錯。”她也一直想要學刀法,學水訣,來輔助自己的谙雷。

等散會了,李興安被人扶走了,俞星城和溫骁也正要離開,卻看到裘百湖對他倆招了招手。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裘百湖道:“你倆住在三層,不要離我太遠。如果遇到妖群,戌三和蜀六來配合你們倆。戌三是水系靈根,可以制造波浪和風雨,配合俞星城的谙雷,應該也有很多用法。蜀六是能喚出标記過的物品,從槍炮兵器,到火油炸藥,溫骁你肯定需要他作伴。”

俞星城覺得裘百湖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之前應天府大亂,他受了一身傷也不太緊張。

這次卻格外謹慎戒備,她開口道:“是不是事情比想象中嚴重。”

裘百湖看了她一眼,半晌吐煙道:“在寧波府附近發現的不單是李興安他們三個人,還有幾百人的屍體,他們肢體都有被啃食過,還有自相殘殺的痕跡。那麽多屍體聚集在一處海灘,估摸不是海浪,而是特意送回來給咱們看的。”

溫骁緊張道:“自相殘殺?難道這襲擊鯨鵬的妖群裏,有能控制神識的?”

裘百湖:“都不确定,害怕的就是不确定。而且倭國也是出了名的靈力充沛的仙國,全民修仙,信奉萬物有靈,是精怪妖魔荟聚的大島。幾十年,法蘭西的航船從美洲西海岸出發,想要攻打倭國與我大明,結果在登錄江戶灣浦賀海面時,汽船大炮竟被倭國的巨妖與修真人士擊退,死傷近半。”

俞星城竟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完全抵禦蒸汽文明的中古國家。

這不也就是法蘭西版本的黑船事件?

只是這次黑船沒能用大炮敲開日本的國門,反而被擊退回去。如今的日本自是不可能有什麽明治維新,什麽西化風潮,還是一個傳統的閉關鎖國的古代國家。只是閉關鎖國,并不代表弱勢,皇權與神權怕是在日本高度結合,并用靈力與封建統治,牢牢掌控了這個靈力強國。

溫骁立刻道:“裘大人不懷疑,這事兒可能是倭國在背後主導麽?”

俞星城開口:“就是懷疑,也不能說。沒有做好準備,沒有找到證據,就大肆指責倭國,只能會讓兩國開戰。”

裘百湖點頭,覺得帶她出來真的沒帶錯,道:“這次前去,就是證實我們的懷疑,外加試探倭國的實力。不過我覺得倭國沒有那麽大的膽子。主要是想不出他們下手的理由。倭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也是倭國內亂,很多人沒活路才到大明來當海賊土匪,現在倭王繼位,朝貢多年,內政穩定,還敢做這種事?”

俞星城對倭國的現狀也不太了解,便點頭問道:“過去大概要多久?”

裘百湖:“快則十二三日。”

俞星城一愣:“那你與我說半個月就能回營造司去,還不是在騙客公公?”

裘百湖笑着吐煙:“對啊。先把你要出來,什麽時候回去,自然要看我了。”

不過說實在的,在這碧海藍天的甲板上,她确實輕松。

但俞星城沒放棄這個好機會,戌三蜀六也不忙,又被劃來跟她和溫骁待在一塊,俞星城趁此機會向戌三請教水訣。只要是能夠調動水的法術,她都想學上一學。

更何況在海上,水汽充足,很适合訓練。

戌三一個皮膚黝黑、胡須虬結,仿佛吃張飛長大的鐵血硬漢,粗粝的手指動了動,水珠輕盈的環繞在他身邊,三十餘顆,顆顆水珠大小一致,飛起一圈後彙聚在俞星城頸邊,成了一副水珠項鏈——

只是這水珠竟然跟她的衣料隔着一絲的距離,控制着始終不弄濕她的衣服。

這可怕的控制力。

他手指一勾,水珠彙聚成一顆,然後變化成了蒲公英的形狀——甚至做出了蒲公英外層那一顆顆的“小傘”。陽光下就像鑽石般光芒閃耀。

俞星城佩服的說不出話來。

戌三:“從我經驗而言,上來就想呼風喚雨,灑水成兵,未必是好路子,從一顆水珠的形狀、飛行開始練習,掌握了訣竅,再掌控一場大雨中每一顆水珠,不過是量的問題了。”

單純彙聚空氣中水汽的水訣很基礎,是諸多修真者的入門課,俞星城頭一日就大致掌握了訣竅,雖然不能調動大量的水,但在空中凝結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球,卻已經不是難事了。

戌三和蜀六對她本來就挺有好感,看她學得這麽快,更是驚喜。

直誇她很有天賦。

但俞星城并不這麽覺得,她馴服體內的谙雷,就花了很久的時間,至今能受她掌控的靈力仍然不多,只是因為先接觸的就是難纏的谙雷,如今再去感受身邊其他的元素和微弱的靈力,就變得容易許多。

她倒是并不太想要大水球之類的技能,她暫時只是想要增加濕度降低空氣的絕緣性,這樣她不論是用手還是用特斯拉槍,都可以将電流崩的更遠。日後随着實戰,她還可以再思考別的用法。

對北廠官差和同行的修真者來說,這次去屠妖的前半程是欣賞好風景的時候,對于俞星城來說,卻是拼命學習的時候。

她直接被塞了一肚子靈力,早早就學會放那種看起來毀天滅地的大招——但基礎一點都不會。

就像是電氣專業的大學生回到小學惡補二十六個字母一樣。

她連禦劍飛行都做不到。

而這次如果遇到妖,幾乎全員都要靠禦劍飛行在空中作戰,鯨鵬為了避免被摧毀都不會靠近,俞星城要是不學,難道還要被人背着過去嗎。

戌三把這事兒跟裘百湖說了一聲。

這倆裘百湖的跟班,看得出來裘百湖把俞星城當女兒似的看待,本以為裘百湖會借此機會,拿個什麽上品飛行法器,或是珍奇異寶,來給俞星城。

但裘百湖就把自己偶爾殺妖才用的黑色寬刀扔給了戌三:“讓她先用這個吧。這個寬,比較好站穩。”

這破刀不知道是緝仙廠哪一年發的殘次品,死沉又梆硬,別人都不愛用,過幾年都給淘汰了,就裘百湖不挑兵器,一直拿在身邊用。

纏在刀柄上的布繩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汗脂妖血,刃上磕了不知道多少卷刃的傷痕。

拿這玩意兒給人姑娘練,也真夠埋汰的。

戌三将這把巨刀扛過去的時候,俞星城也懵了。

刀橫放在甲板上的木箱上,俞星城兩只手愣是沒把這把刀給拖下來。

逗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看似是進入倭國地圖,但實際還是蘇州線。

跟倭國的來往,其實是蘇州線很重要的一個前置。

蘇州地圖還挺長,而且多個事件交錯。

**

未來好些章節都是溫大少爺的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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