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簡玉紗并不意外闵恩衍會對柳氏動手,畢竟他本來就是薄情寡義之人,而且柳氏難纏,兩人動粗是遲早的事。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麽早。

這才幾天功夫?

簡玉紗倒也不擔心闵恩衍拿她的身子吃虧。

她的身子,現在是最康健有力的時候,而柳氏年輕的時候愛穿擠腳的小鞋,導致現在跑都跑不快,闵恩衍又在軍營裏混過,便是花拳繡腿,也比內宅女人強得多,對付一個柳氏綽綽有餘。

簡玉紗不緊不慢地趕去安順堂。

果然與她猜測的一樣,闵恩衍與柳氏拳腳相見中,沒有吃半點虧,他衣冠整齊地站在院子裏,柳氏頭發都亂了,瘋婆子一樣,朝下人大吼:“你們都死了啊!還不趕快把她給我抓起來!”

簡玉紗一腳邁進院子裏,朗聲道:“都住手。”

明明柳氏才是內宅主母,主闵家中饋,但簡玉紗這一聲,頗有承平伯府當家人的風範,喝住了一幹丫鬟婆子,使她們駐足不動。

柳氏大受新婦委屈,見了“兒子”立刻撲過去,哭天搶地:“兒啊,你媳婦竟然打為娘,天殺的啊,這樣的媳婦得拖出去亂棍打死!”

闵恩衍站不住了,他也跑過去,指着柳氏,紅着眼睛道:“你渾說!我那是防衛!我若不出手,你豈不是要拿雞毛撣子抽死我!”他喘了口氣兒,扯着嗓門道:“你扪心自問,放眼整個京城,哪家的婆婆像你這樣?我這嫁進來才沒幾天,天天挨餓罰站,但凡你有一點不順心,便對我冷嘲熱諷,甚至動用私刑!”

柳氏被揭了臉皮子,臊得不行,挺腰道:“你胡說!我什麽時候動用私刑了?你身上可有傷痕,當着恩衍的面,你亮出來給下人們瞧瞧!”

闵恩衍幾乎嘔出血,針眼大的傷口,痂都不結,他能展示個屁!

他仰天大哭:“你拿針紮我哪裏有傷口?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想得出來這種主意!”

院子外邊兒,可不只是安順堂的人,各方各院的仆人全部躲在門外看熱鬧,可她們聽來聽去,不知道到底誰真誰假。

有丫鬟說:“老夫人掌家,夫人是新婦,胳膊擰不過大腿,當然是老夫人厲害。”

“那可未必,夫人都敢打老夫人,我看也不是善茬。”

總之,兩人都不是好惹的,就不知道“伯爺”會偏袒誰了。

柳氏心裏知道會傳什麽樣的流言蜚語,便朝着闵恩衍大聲道:“你就是克星啊,克死你爹娘祖父,又要克死我啊——兒啊,娘真的……”

簡玉紗厲色道:“住口!”

柳氏像是見到了當年曾祖在世的樣子,吓得一激靈,果真收住了,她張着嘴,看着簡玉紗,抽抽搭搭的,不敢再說話。

簡玉紗皺眉道:“在院子大吵大鬧像什麽樣子?都給我進來。”

她徑直往廳裏去,闵恩衍尋了靠山,自然迅速跟上,柳氏絞着帕子,咬牙跟進去。

簡玉紗直接坐了主位,柳氏與闵恩衍竟都沒有反對。

柳氏還欲再說什麽,簡玉紗一個眼神給她掐滅了,闵恩衍以為簡玉紗這次來要幫着他說話,一張嘴想壓柳氏一頭,也被簡玉紗一個眼神給摁住了。

母子相視一眼,誰都看誰不爽快,二人冷哼一聲,紛紛扭頭看向簡玉紗。

簡玉紗的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待二人都老實了,方緩聲說道:“今兒的事,我不問你們對錯。”

誰對誰錯,并不重要,要是覺得委屈,那就忍着!

闵恩衍和柳氏果然心中委屈,一個比一個胸口堵得慌。

柳氏到底老辣,她開始用帕子捂着眼睛,哭道:“枉我生你一場,你娶了媳婦便是這般對待我,老伯爺啊……你何苦一個人早早走了,怎麽不帶走妾身,黃泉路上也有人做個伴兒,省得叫兒子戳爛我的心啊!”

闵恩衍聽了心痛,軟了脾氣,拍着柳氏的肩膀安慰道:“娘,今日我無意傷你,我真的只是想自保。”

柳氏登時怒了,一擡手打開闵恩衍的手,斥道:“你個兩面三刀的小蹄子!不想傷我,你還扯我頭發!我信你半個字天打雷劈!”

闵恩衍看着柳氏沒有一滴淚的眼睛,怒拍桌子:“……你居然假哭!”

到底誰兩面三刀!

簡玉紗中氣十足地道:“夠了。”

母子二人這才消停。

簡玉紗瞧着柳氏道:“婆婆不像個婆婆。”又掃一眼闵恩衍道:“媳婦不像個媳婦。”

她微頓片刻,用責怪的眼神看着柳氏,說:“用罰站、挨餓的手段給媳婦立規矩,那是最下乘的法子。前朝廉臣奏上書中說,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治國之理,與治家相通。你若真想讓晚輩心服口服,講究的是以身作則,而不是以威相脅。”

闵恩衍忍不住鼓一掌,說得太有道理了!簡玉紗簡直将他心中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完完整整地表達了出來!

簡玉紗蹙着眉頭,又質問柳氏道:“你竟然還動用私刑,拿針紮人!”

柳氏慌忙辯駁:“我沒有!是‘她’撒謊!”

簡玉紗挑眉問柳氏:“要不要我去審一審院子裏粗使的婆子們,究竟有沒有這一回事?你以為承平伯府家風有多好?下人有多忠厚老實?她們的嘴巴都是專門替你用漿糊封過的?要不了兩日功夫,她們浣洗衣裳的時候,便會與院子裏的人說個遍。下人們再去左右串一串門戶,你就等着做京城裏頭一個‘惡婆婆’!到時候你上街走兩圈兒瞧瞧,有沒有人送石頭和臭雞蛋給你。”

闵恩衍又鼓掌:“說得好!說得對!說的妙!”

柳氏順着往下一想,手腳冰涼,她張嘴反駁說:“可是……”

簡玉紗淡淡一句:“只有死人不會說話,你有本事就把所有下人都殺了。”

柳氏:“……”

那怎麽可能,一下子死那麽多下人,說明是不仁之家,承平伯府口碑便要敗壞,朝廷還要問責,闵家的郎君們再也別想有前途,闵家的姑娘們也都別想找好人家。

柳氏不敢說話了。

簡玉紗再道:“你可知道對‘簡玉紗’動私刑意味着什麽?她是堂堂正正的承平伯夫人,她嫁進來的那日,正好也是封诰命的那日,對命婦動私刑,便是皇後也吃不了兜着走,你區區一個伯府的老夫人,你算什麽東西?蠢貨!”

柳氏恍然驚覺自己險些鬧出滅頂之禍。

随随便便哪一條,她都承受不住。

闵恩衍激動得無以言表,只能鼓掌贊嘆簡玉紗言辭的精辟。

這些道理他腦子裏隐約明白,卻說不出來,簡玉紗一針見血,說得人心裏舒服極了。

沒錯!他娘就是個惡婆婆!他娘就是個蠢貨!

柳氏劫後餘驚,四肢發軟,她垂頭拭淚。

這次是真哭了。

柳氏後怕之中,又帶着點委屈,她懷胎十月的兒子,竟然用這般嚴厲的口吻指責她。

她絞着帕子問:“難道做媳婦的就沒一點錯處?全是我的錯處?”

簡玉紗答道:“當然有錯。”

闵恩衍心裏一虛,他到底是對他娘動手了,肯定是做錯了。

簡玉紗不疾不徐同柳氏道:“他錯在太縱容你了。早在你第一次體罰他的時候,他就該跟你把道理講明白,他就該制止你犯錯。是他的縱容,導致你們落到拳腳相加的地步。他簡直大錯特錯!”

柳氏:……怎麽聽來聽去,好像還是她的錯!

她心中越發憎恨“簡玉紗”。

闵恩衍亦驚訝地看着簡玉紗,她這分明是在幫他說話啊!

他一直以為簡玉紗因着前世的事恨他,這回子怎麽幫他說話了。

闵恩衍想起簡玉紗今日趕來維護他的樣子,好讓人安心,他心中暖暖的……到底三年夫妻情,她心中是有他的。

廳堂裏,靜可聞針。

簡玉紗最後說道:“治家之要,在于和睦。父母兄弟婆媳,形骸兩釋,誠心和氣,愉色婉言,比千萬金銀、靈丹妙藥都要管用。日後立下一條死規矩,做婆婆的,不許再對媳婦動一根手指頭,倘或他再有一絲一毫的發膚損傷,便去報官!既然都讓人暗地裏看笑話了,何不讓人光明正大看個夠!”

一番話振聾發聩,連消帶打,說得柳氏與闵恩衍羞得要鑽地洞,母子二人至少表面是和氣了。

簡玉紗站起身,道:“若無事,我便去練功了。”

闵恩衍忙不疊跟着過去。

柳氏眼神陰毒地看着二人遠去的身影,心中恨極了。

“兒子”說得對,在“簡玉紗”身上弄出傷痕,的确不太好。

但不傷身子,她也有法子折磨得人死去活來。

闵恩衍倒不知柳氏心中恨意未消,他一路跟着簡玉紗到了二門上,一雙發光的眼睛,一直粘在她身上。

簡玉紗停在二門上,問道:“你還有什麽事?”

闵恩衍眼眶灼紅,他垂眉道:“玉紗,從前是我不好,我今日才曉得,一個妻子有個丈夫可以依靠,是多麽幸福的事。多謝你在我娘面前,替我說話。”

簡玉紗冷笑道:“你想得太多。”

她只是不許柳氏傷了她的身子而已。

以簡玉紗對柳氏的了解,柳氏不會真的就善罷甘休。

闵恩衍卻認死理兒,他固執道:“我知道你因着從前的事,嘴硬心軟,不肯承認對我好。”

他眼神真誠:“但是玉紗,我心裏是知道的。”

簡玉紗只随口丢下一句話:“随你怎麽想。”

闵恩衍以為皆大歡喜,喜滋滋地回院子。

當天上午,柳氏便送了一封帖子去陸家,邀請陸夫人明日過門。

送完帖子,柳氏便推脫身體不舒服,将這件事交給了“簡玉紗”操辦。

闵恩衍高高興興應承了,待簡玉紗下午練完功回院子,還特地與她分享。

簡玉紗看着闵恩衍的樣子直搖着頭。

娘蠢蠢一窩,道理是不錯的。

柳氏生的一子一女,就沒一個有腦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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