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陸夫人是懷着萬分的期望與柳氏相見。

一入廳堂,入眼的便是牆上高懸的佛像,屋子裏還飄着淡淡的檀香。

原是個信佛的人,那肯定心最慈不過。

“陸夫人,咱們老夫人在次間,您請。”

秋桐打了簾子,請陸夫人進去說話。

陸夫人沖丫鬟微微一笑,從綢布簾子穿過去,便見得柳氏坐在羅漢床上,穿着大綠的褙子,頭發抹了油,一絲不茍,打扮得倒精致,瞧起來并不像個寡婦。

這倒算不得什麽要緊事,丈夫去世多年,守寡已經夠苦,沒道理還要刻意苛待自己。

陸夫人走過去,朝柳氏福一福身子,說:“老夫人安好。”

她們年紀相仿,不過地位差了些,若兩家日後有交好打算,這一拜下去,柳氏當立刻扶起她才是。

柳氏卻相當受用陸夫人行禮,她只笑着說:“陸夫人辛苦,快請坐。家裏可好?”

陸夫人掩下神色不顯,提着裙擺,坐在小幾的另一邊,笑說:“家裏就操心一個通哥兒的事,倒沒別的不好。幸而通哥兒和伯爺相識,有伯爺帶着我家通哥兒,想來以後也是好的。”

柳氏忍不住得意的笑,自誇道:“我兒自然是最好的。”

陸夫人臉上挂着笑,順勢說:“還不是老夫人教得好,哪兒像我家那個混子……不過這也怪我,不如夫人教子有方。”

柳氏掩面笑着,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辛苦拉扯大兒子,倒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她教孩子教得好。

做母親的難得不欣慰。

陸夫人便繼續問道:“不知道老夫人平常在家中,都是如何與伯爺說理兒的?我家的混子講道理時不聽,說重了又鬧脾氣,可是把我和老爺二人磋磨死了。”

柳氏笑呵呵道:“我倒也不曾說別的……”

陸夫人眼裏閃光,不曾說別的,那是說了什麽?

誰知道柳氏沒了下文,話鋒一轉,說:“陸夫人,我還有些事要問一問你。”

陸夫人說:“您盡管問。”

柳氏竟也不打個拐,問道:“陸千戶馬場的營生,好做不好做?”

陸夫人微愣,沒想到柳氏說得這麽直截了當。

陸千戶是個牧馬的官職,他在位多年,攢出不少經驗和人脈,年輕時候就開始拿本錢做馬匹買賣的生意,時日長了,家底便積累起來,比闵家可富有多了。

京中饞着陸家的人家産的可不少,陸家夫婦不知道打發了多少人走,自家親戚都下過狠手。

卻沒想到和柳氏頭一次見面,她就打上了馬場的營生。

但陸夫人心裏也明白,與人交好,空手不太好看,她自有別的厚禮給闵家。

陸夫人便道:“說不上好做,是個累人的活兒,伯爺金尊玉貴的,何苦與這些腌臜玩意兒打交道。”

柳氏嗔笑說:“只要能掙錢,便不叫累人。我家還有個庶長子成日在家閑着,我倒惦記着讓他也闖蕩闖蕩,希望他們兄弟二人,都能出人頭地。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好只偏袒一個。”

陸夫人笑容一滞。

親生兒子入營衛,卻讓庶長子擔個養馬的名聲,雖這是人之常情,卻也不能嘴上說着對兩個兒子是一樣的心疼吧?

這便是信佛的婦人?

陸夫人不好明說,只道:“這事一日兩日籌謀不成,來日方長。我聽通哥兒說,伯爺在幼官舍人營裏考了第一,名師出高徒,不知道伯爺平日學武請的哪位名師?”

柳氏驚訝道:“我兒考了第一?”

陸夫人更驚訝:“老夫人莫非不知道?”

柳氏捏着帕子道:“恩衍素來不喜歡在我跟前誇耀自己,這些小事,自然是不說的。”

陸夫人了然颔首,回憶起“闵恩衍”的态度,笑着說:“伯爺瞧着是個穩重的。”

柳氏心裏暗自計較着,這麽大的事,“闵恩衍”怎麽不跟她說。

陸夫人溫婉地說:“有伯爺這樣的學生,想必他的老師也深感榮幸。”

柳氏還是笑,“教過我兒子的先生,都誇他好!”

陸夫人接着話說:“若我家通哥兒也有良師可擇,真是他的福分,我與老爺自然感激不盡,以禮重謝。”

柳氏笑說:“這事講求緣分,先生看得上我家恩衍,倒未必看得上你家通哥兒,不過你也不用憂心,你家通哥兒自有緣分到的那天。”

陸夫人面色一白:“……”

這是怎麽說話的!都沒叫先生見過學生,怎麽知道先生看不上她兒子!

她也不好發作,只賠笑附和。

柳氏心思還在馬場上,兜兜轉轉,又問上去了,話裏話外,恨不得陸家直接給一片馬場闵家經營。

陸夫人心中冷笑,柳氏可真敢獅子大開口。

二人來來回回說了半天沒個結果,陸夫人便沒了耐心。

這樣的人家,纏上了就要命,她已經徹底歇了交往的心思。

真不知道這樣的婦人,是怎麽教出“闵恩衍”那樣的孩子!

她懷疑伯爺不是闵家親生的!

次間外,丫鬟打簾子進來,說:“老夫人,廚房擡膳過來了。”

柳氏邀請陸夫人一同用膳,陸夫人顧着“闵恩衍”的面子,倒沒推拒。

席間五個菜,三個肉菜。

陸夫人意外道:“老夫人倒不必遷就我吃肉,我吃一餐素菜也無妨。”

柳氏的筷子已經夾到肉上去了。

陸夫人:……

不是吃齋念佛嗎?

二人用完膳後,陸夫人渾身不舒服,不想多留,立刻就要走。

柳氏命丫鬟送陸夫人出二門。

闵恩衍正好用完午膳趕來,在順安堂門口見了陸夫人,行禮問候:“陸夫人,今日午膳可還用得慣?”

陸夫人瞧“簡玉紗”眼放精光,和柳氏如出一轍,不知道在算計着什麽似的,臉色淡淡道:“尚可,家中還有要事,我先回去了。”

闵恩衍撓頭,怎麽這就急着走了……也不誇一誇他煲的湯。

闵恩衍心中失落,卻陡然聽到一聲狗叫,是從安順堂傳出來的。

他娘又不喜歡狗,院子裏怎麽會養狗?

闵恩衍不敢進安順堂,他往院子裏一探頭,狗旁邊擺着大湯碗,看花色,可不就是他送過來的碗!

他娘居然把他煲的湯喂狗了!

闵恩衍直接沖進去找柳氏要說法。

陸夫人回家後,砸了一通東西。

陸千戶看着地上稀碎的物件兒,顧不得心疼,慌忙問道:“夫人,何故氣成這樣?”

陸夫人捏碎了一塊綠豆糕,怒不可遏:“蛇蠍心腸假慈悲的東西!明明偏袒親生兒子,叫庶子經商養活家裏,嘴上卻說待兩個兒子都一樣!一開口就要一片馬場,我提起推薦先生的事兒,卻屁都不放一個!看不起我就罷了,何故踩我兒!氣死我了!承平伯怎麽會有這樣的母親!是不是當初跟誰家孩子抱錯了!”

陸千戶哄道:“夫人別動氣,許是真抱錯了也說不定。”

陸夫人篤定道:“肯定是抱錯了!”她咬牙道:“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看人臉色!若不是看在伯爺面上,我真想把她的臉撕爛給京中人瞧瞧,是個什麽模樣!”

陸千戶可是相當了解自己妻子的暴脾氣,真招惹了她,天王老子來說都不好使,到時候真鬧得滿城皆知,開罪了闵家,陸寧通和人家孩子再怎麽相處?

他勸阻道:“夫人息怒,承平伯老夫人抱錯孩子就夠可憐了,咱不跟她一般計較!”

陸夫人呸一聲,繼續道:“我跟你說,那柳氏根本不會教孩子!就她那樣,比我還不如,幸虧咱家通哥兒沒生在她家,否則遲早是廢得沒救。我估摸着她那個庶長子也不怎麽出息。承平伯真真是老天眷顧,托生這樣的娘胎,還長得一身正氣,真不容易。”

陸千戶重重點頭,說:“不容易不容易。咱家通哥兒也不錯,只是貪玩些,用不着去闵家取經。”

陸夫人憤憤道:“我再不會去了!我雖然不會教孩子,但我以身作則,通哥兒本性是不壞的。”

陸千戶十分贊同:“那當然,通哥兒性子是像咱們。”

陸夫人瞪他一眼,到:“我說的是像我,跟你有什麽關系?”

陸千戶:“?”

陸夫人戳着陸千戶的腦門兒道:“你賭錢,喝酒,你就只會發脾氣!”

陸千戶挺直了腰杆子:“那我也是個好爹!”

皇宮,禦書房。

五軍營裏,呈上來一份幼官舍人營過月考的名單。

太監壽全福小心翼翼捧到皇帝跟前,輕聲說:“皇上,東西送來了。”

項天璟坐于雕龍椅,他面色蒼白,病恹恹的,眉毛比平常男人要細,要幹淨,卻不失淩厲,深邃的雙眼之間,也正好在眉心處,一顆淺褐色的淡痣。

他接了名單細看。

幼官舍人營裏的人,将來都是要承襲軍戶,領兵士數人,是營中重中之重。

項天璟素來重兵,便每月都親自看過考的名單。

黃封的折子,展開有禦桌那麽長,一眼掃過去,除了幾個後國公、侯家的郎君,別的名字并不醒目。

但末尾處,承平伯幾個字卻在一幹千戶、百戶之中,分外紮眼。

項天璟眉毛一挑,若不是頭回在名單上見到“闵恩衍”的名字,他還以為闵家早死絕了。

倒是怪了,次次不入選,這回上報名單縮減近半,闵家這個,是如何混進來的?

項天璟往椅子上靠去,因衣衫不整,領口露出一段鎖骨,細長精致。

他指頭點在名單上,瞧着壽全福慵懶道:“不知道朕與這些個小郎君互搏,有幾分勝算。”

壽全福吓得冒冷汗,惶恐道:“皇上,您乃真龍天子,可切莫做出有損龍體之事。”

項天璟皺眉道:“你是說朕打不贏他們?”

壽全福生怕項天璟發病,雙腿一軟,跪下道:“奴婢沒有這個意思。”

真沒趣。

項天璟吩咐道:“去後宮問問,打獵的時候,哪幾個嫔妃願意跟去,重重有賞。”

壽全福苦着臉,應聲去了。

這差事放在先帝在時,是個好差,試問哪個妃嫔不想在皇帝面前承寵?

只是換了項天璟,便是個苦差了。

壽全福親自去各個宮中跑了一趟,吃了無數道閉門羹。

其中麗嫔娘娘是個憋不住情緒的人,她哭着拿迎枕砸壽全福,罵道:“你個黑心的!好事兒便不想着我,要命的事兒專門挑我!我是殺你全家還是擄你妻兒了?”

壽全福被麗嫔親自打出門去,心裏實在苦啊。

壽全福回禦書房複命的路上,碰到了他徒弟。

小徒弟問他何故垂頭喪氣。

壽全福朝冷宮方向一指,隐晦道:“還不是那位吓壞了整個宮裏的人,行獵都沒一個人肯去。”

小徒弟小聲道:“怎麽會是那位,分明是……”

分明是皇上吓人!

剩下的話,壽全福沒讓徒弟沒說完,就把他揍了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陸寧通:古代4s店老板的兒子。

最近一到晚上碼字眼睛總是很花,不知道是疲勞還是啥原因_(:з」∠)_

我再觀察兩天,如果不行,更新時間固定推遲到十點,加長中間眼睛休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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